第90章 炖乳鸽,凉拌笋丝 狐狸精

庄家长辈早年都曾外出闯荡, 小辈们也有专门的教师教导,故而都通官话。他们又是真心招待,白星等人不必再当活哑巴, 确实待得舒服。

次日一早, 白星和廖雁兵分两路,一人去往衙门送宋老大的头领赏, 另一人直奔另一户悬赏马老二的受害人家中,如此这般操作一番, 当天夜里就带着他的脑袋和第二笔赏银回来了。

这义兄弟二人横行多年, 害人无数, 如今齐齐命丧云间府, 也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活该活该!

至此,本次外出的最大目的已经全数完成,收获颇丰, 剩下的就是纯玩。

庄家乃云间府本地名门望族,早年出过多达四名官员, 如今虽已无人在朝, 且庄家老二还自甘堕落当了商贾, 但谁也不敢轻视。

毕竟三四代的底蕴在这里, 保不齐哪天就又起来了。

云间府最南端有一座九层高塔, 听说登上顶端往远处眺望, 视线越过高高的山脊, 就能得见白练一般的长江天堑,白星等人当时就决定走之前一定往那里去逛逛。

本地毗邻长江,建筑中便颇多江南水乡特色, 拿庄家宅院来说吧,白墙黑瓦娴静恬淡,内小桥流水假山廊亭应有尽有,端的园林也似。

因三人帮忙报了血海深仇,庄家人上下都将他们奉为座上宾,特意收拾了一处好大宅院以供居住。

那宅院虽说是个院子,但其实更像独立住宅,共有三进,可巧里面遍栽桃花,此时正值桃花盛开时节,满园芳菲美不胜收。

除此之外,更有每日三餐各色精致菜肴,见过的没见过的,此时也都吃过了。

甚至庄家每月十五定期做新衣裳,阮氏又特意叫了裁缝才给他们量体裁衣,全当自家人看待……如此种种,实在不可计数。

还有几天就是春分,可算个大日子,庄家人又去了一块心病,便格外精心准备。

庄文兴家□□有嫡出庶出四个子女,其中两个嫡子皆已娶妻,日常帮着父亲料理自家田地庄园;因家里规矩严,下头的一个庶子一个庶女出生较晚,此时还小,不懂什么事,故而也不往前带,只跟着先生们在后院读书。

倒是庄文举家的小姐,那日勇敢替兄长报仇的小姑娘庄秀秀,对白星颇感兴趣,这几天直接就住在伯伯家中,缠着她问些江湖趣事。

白星从未跟闺阁小姐相处过,初始还觉得别扭,想拉孟阳解围。可孟阳却觉得她才这般年纪,正该多交几个朋友,便每每推托要跟廖雁练功夫不来。

廖雁正闲得无聊,还真就硬拖着孟阳去练功,日日都把他摔得鼻青脸肿……

没奈何,白星只好硬着头皮与人打交道。

所幸庄秀秀虽然出身富贵,却处事果决见识非凡,不似寻常女孩儿胆小寡断,白星渐渐放开来,便捡些趣事说给她听。

因兄长的遭遇,庄秀秀早就不像同龄人那么天真,又因家中是做买卖的,常年耳濡目染,早知世事艰难人心叵测,听了故事颇觉惊险刺激,托着下巴叹息道:“可恨我没有早早习武,不然……”

不然早年也就跟兄长一并出门,必然能打杀坏人的。

白星摇头,“逝者已矣,你也不必苛责自己。再说那么许多常年外出的老成人都中招,即便你跟着,也不过多添一缕亡魂罢了。”

渡河渡河,一旦上船,便是半条命都交付在船家手中,纵使你有千般万般的工夫,人家只在河中央凿船,你又能如何?

她看了看院门口左右两侧立着的护卫,诚心道:“你倒也不必习武。”

自从家人出事后,庄家人直接被吓坏了,立刻洒出海量银钱招募有功夫在身的护院随从,如今几个孩子身边跟着的人都有些拳脚在身上,应付三五强人绰绰有余。

庄秀秀自然知晓父母一片疼爱之情,不过也颇觉遗憾:自从兄长出事后,家里人就不大敢放她出去玩了。

她是个早慧的孩子,不想让父母担心,素来顺从,可时候久了,难免憋闷。

此时又听了白星天南海北任我闯的故事,一颗心越发飘飘荡荡,仿佛已经飞出高高的围墙,穿越这片群山绿水,远远地飞到不知哪里去了。

她悠悠叹了一声,认真道:“世事难两全,我有时候也真羡慕白姐姐你们这样可以到处跑的。”

白星眨了眨眼,心想一时跑确实一时爽快,可要一年到头都这么跑,也就麻木了。

若非如此,她又怎会去往桃花镇,又结识那么多可爱的人呢?

两人又无意中谈起将来,庄秀秀难得活泼了些,冲白星挤眉弄眼道:“那个姓孟的哥哥是姐姐的意中人么?跟姐姐相配的很呢。”

听见别人夸孟阳,白星只觉得比夸自己还高兴,脸蛋迅速变得红扑扑的,与四周怒放的桃花相映衬,一时竟分不清人美还是花娇。

她小声问道:“很配么?”

庄秀秀用力点头,“是呢,我可从不说谎。”

白星美滋滋,又忍不住掰着指头炫耀道:“他可厉害,会做好多好吃的,会弹棉花,还会扎灯笼,对了,还会写话本呢!他要养我的!”

她说一句,庄秀秀就哇一声,最后非常配合的鼓起掌来。

好不容易炫耀完,白星还有点不好意思,本着有来有往的原则问道:“那你的意中人呢?”

庄秀秀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趴趴伏在桌上,沮丧道:“没有……”

她爹庄文举一心赚钱,只纳了一房小妾,且没有庶出的孩子,家中原也只有她和兄长这一对龙凤胎。后来突遭厄运,便只剩下她这一棵独苗。

庄文举的生意做得不小,如今又只剩下一颗掌珠,来日嫁妆还能少得了?难免引来许多别有用心的。

钱财富贵动人心,哪怕此时那人真心实意,谁也不敢保证日后不变心,时候一长,庄家人便越觉不安。

夫妻俩疼她入骨,不舍得早嫁,一直留到今年十八岁了,还未相看人家,又暗自划算干脆找个女婿入赘罢了。

女儿一旦嫁出去,娘家再疼也是鞭长莫及,倒不如招婿,银钱权势都握在女儿自己手中,这里又是庄家地盘,又有几个堂兄弟帮衬,必然吃不着亏。

庄秀秀却道:“其实,其实我不想嫁人,”她往四周看了看,凑到白星耳边小声说,“听说生孩子可吓人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啦!我有个表姐就是产后大出血,愣是没救过来……”

说完,她先把自己吓得打了个哆嗦。

白星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这么吓人吗?”

庄秀秀用力点头,眼睛睁得大大的,“比我说的还吓人!”

她仿佛已经感觉到了恐惧,双手抱着胳膊道:“后来我偷偷问过女先生,她说每年都有好些人因难产死去呢,所以趁年轻养好身体尤为要紧。”

可究竟怎么才算养好啊,她心中越发没底。

白星也跟着犯愁,心道我这算好吗?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她又觉得奇怪,她想这个作甚呢,又不是要生小娃娃。

可是,她转念又一想,那,那自己以后要不要跟书生生小娃娃呢?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有点羞涩起来。

哎呀,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那头庄秀秀已经自顾自说到别的话,“……其实比起嫁人,我更想学着做生意,就像我爹那样的!”

爹娘的意思她明白,可若买卖不抓在自己手里,待到来日父母百年,她还不是要受人摆布么?堂兄弟情分再深,人家也有自家的事,不可能天天过来帮衬自己吧?

所以最要紧的,还是得自己立起来。

白星一直在江湖中打滚,见多了特立独行的女侠,自然不觉得庄秀秀的念头是多么叛道离经,当即点头,“挺好的呀,自己的钱当然要自己拿着嘛,那你就学呗。”

“对呀,”庄秀秀很高兴有人赞同自己的意见,但马上又泛起一点愁绪,“可我爹娘都不大愿意,说女孩子家操心这个不好。”

白星才要说话,却见她又贼兮兮笑了起来,像极了偷腥的小猫,“可是他们疼我呀,我缠着娘将旧年的账本偷偷拿给我瞧,爹也发现了,非但没有阻止我,还明里暗里点拨呢!”

白星是真心替她高兴呀,又难免有点羡慕,“你爹娘可真好。”

有爹娘疼真好呀。

不过如今她也有书生啦,所以,就羡慕的少一点。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婆子过来回话,进院子之后先问好,这才笑道:“姑娘们,歇歇再说,该用饭啦。夫人那头打发我来问问,两位是想在院子里一边赏花一边用呢,还是去前头花厅大家一起用?”

庄秀秀拉着白星的手道:“白姐姐,咱们去花厅吧,那里山茶开得正好,再不看可就要败啦,还能听曲儿呢!”

在哪儿吃白星是一点意见都没有,只觉得小姑娘的手又细又滑,好似琼脂美玉,就晕晕乎乎点头,又晕晕乎乎跟了过去。

白星答应了去花厅吃饭,孟阳和廖雁自然也跟着,于是凑了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围了一整桌。

庄家人挺懂得享受,修建园子时就特意从外头引入活水,在内中按照风水构造湖泊池塘,栽种各色修竹花木,几乎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能看见不同花卉盛开,十分赏心悦目。

此时正值初春,不少品种竞相盛开,又有潺潺流水声和着隔壁院子的奏乐,甚是享受。

时至傍晚,金乌西坠,西边天际勘勘挂着一轮残日,红的紫的金的云霞铺天盖地;而另一边,娴静的月牙早已迫不及待地升起来,银灰色的一弯,就这么安安静静挂在天边。

园林讲究借景,从花厅角度看去,正好窥见残红涂满整片天空,好像有天神在穹窿之中放了一把熊熊大火,落在人脸上的余晖都是赤红一片。

潋滟的池水中晃动着天空,映出上面两排归林的倦鸟,吱吱呀呀叫着,奋力拍打着翅膀。

忙了一天了,巢中小雀儿可还等着呐!

白星和廖雁常年浪荡江湖,哪儿经历过这个啊,虽然听不懂小曲儿,可光看景也觉得十分飘飘然。

庄文兴安排的人十分用心,短短几日就摸出各自喜好,桌上的菜竟有大半是白星三人的口味,除此之外,更有几坛难得的美酒佳酿,越发喜得廖雁抓耳挠腮,觉得这家人真不错。

春日万物复苏,云间府又偏南,时兴瓜菜尤其丰盛,其中桌上一道凉拌笋丝、一道清炒莴笋,色如翠玉,颇得孟阳喜爱,只觉一口下去清脆无比,好似含了一口甘泉水似的。

另有一品炖乳鸽,看着首尾完整,但微火慢炖小半日,好滋味和火力早就深入骨髓,用大勺子轻轻一碰,就能舀下来一大块。那汤汁撇去浮油,唯余醇厚,一吸就只剩下骨头,最是养人。

还有那爆炒小河虾,都炒得红彤彤的,一筷子夹好几个,虽然不似大虾那样过瘾,但连壳带肉一起吞,十分甘甜鲜美,独有一番风味,叫人忍不住吃了又吃。

白星倒是钟爱那道什么“问政笋”,用一个大肚子沙煲盛着,盖子刚一打开,复杂的香气便随着蘑菇云一般的水蒸气汹涌而出,引得人涎水四溢。

这菜的做法很是考究,乃是用红白相间的腊肉与鲜笋一起烧,又加云腿、香菇等增香,汤汁清甜,笋子清脆,又带着前所未有的浓郁鲜味,引得她一连泡了两碗饭吃。

“这个就是你说的鲜笋?”白星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惊奇道,“可真好吃呀。”

之前她觉得笋干烧肉就够好吃的了,没想到新鲜的竹笋竟是这样截然不同的口味,又脆又甜,好像水果一样。

唉,可惜关外没有!

“是呀,”孟阳又替她夹了一筷子,“还有好多种做法呢。”

幼年时父亲曾调任江南,他着实吃了两年笋子,纵使如今记忆淡去,但存在于脑海深处的美好滋味却仍萦绕不去。

“来来来,多吃多吃!”阮氏笑得一脸慈爱,又亲自替他们布菜,又命人盛新米饭上来。

如今心事一了,她就觉得自己精神头都好了不少。

庄文兴见他们年纪小,又在江湖闯荡,心中先就多了几分疼爱,想着江湖哪里是那么好混的?平时指不定多么凶险呢,便与夫人阮氏商议,多多做些滋养佳品,给三位贵客补养身体。

人一多,胃口也好,廖雁不知不觉已经换到第三碗,庄家的两位公子比他大了许多岁才到第二碗,颇觉压力,对视一眼后,不自觉加快了速度。

庄秀秀就坐在白星身边,下意识跟着扒饭,可到底实力有限,才吃了小半碗就饱了。

她十分艳羡地看着白星换了第二碗,“白姐姐可真厉害。”

她多想也吃这么些呀!

“是呢,”庄文兴也笑道,“年轻人就该多吃饭,吃得饱了才百病不侵!”

顿了顿,又道:“我年轻时候也吃这么多呢。”

阮氏闻言莞尔一笑,“老爷竟也学会哄人了,你年轻时也不过两碗饭的量罢了。”

比起这几个孩子,可是远远不如。

众人闻言,便都嘻嘻哈哈笑起来。

白星咽下去口中饭粒,瞅瞅庄秀秀白生生的脸蛋,忽然伸手掐了掐她的胳膊和腿,摇摇头,“得多动才能多吃。”

软绵绵的,一点力量都没有。

江南女子多温婉,庄家又是大户人家,别说女孩儿,就是男娃动的也少。可白星到底是恩人,她这么一说,大家也不敢轻慢。

庄文兴略一琢磨,觉得有道理。

君不见那些码头上扛沙包的汉子,一天到晚卖力劳作,也不见有什么保养,可就是少生病,而且岁数也长,春寒料峭的时候照样光膀子洗冷水澡。

反倒是他们这些穷讲究的人家,越保养身子骨越差,一点小风小雨就感染风寒……

“既如此,”他拍板道,“过两天春分,你们就去郊外放风筝去,若是欢喜,再顺便去南面九层塔那里看看潮,登高望远也散散心。”

阮氏一听,不免心惊,生怕孩子们出门再遇到危险。

庄文兴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安慰道:“放心,我会提前派人打点。”

孩子们总不能在家憋一辈子吧?那不成坐牢了!

再说,这里是云间府,庄家自家地头上,若连这个门儿都不敢出,日后索性也别过了。

更何况如今几位少年侠客都在,若真遭遇什么歹人,难道他们会坐视不理?当真没有比现在更安全的时候了。

庄秀秀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难免欢喜异常,只是想起父母,又不免担忧,“可是,爹娘会允许我出门吗?”

庄文兴笑笑,冲她挤了挤眼,“包在大伯身上!”

庄文兴说的这些事,白星一样都没玩过,自然也没有意见。

她小声问孟阳,“放风筝好玩吗?”

之前倒是见裴怀放过,只不过放的是他们大当家……白星就觉得不大好看。

喝得微醺的廖雁也从孟阳另一面探过头来,口喷酒气道:“人举着个风筝站着一动不动,傻乎乎的。”

孟阳一听,就知道他们没放过风筝,不由有些心疼。

“其实人多的时候,还是挺有意思的。”

他说有意思,白星就信,当即点头,“那我们就放风筝玩。”

咱们这么多年交情,怎么不见你这么听我的话呀?

廖雁忽然开始生气,又咕嘟嘟往自己嘴里灌了一杯酒,小声嘟囔道:“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呸,狐狸精!”

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