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星等人正在屋里说话, 忽听门外一阵喧闹。
“那个,大爷现在结账吗?”
“你什么意思啊,以为老子没钱是吗?”
“不是, 小人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只是大爷,昨儿中午的饭钱, 您还记在账上呢,小人这不是怕您贵人事忙给忘了吗?”店小二非常卑微却意外的坚持道。
“老子有的是钱, 还能差你这点, 忘不了, 忘不了, 先记账上。”廖雁的脸简直都不红一下,当即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白星和孟阳对视一眼, 忽然陷入诡异的沉默。
在本尊不知疲惫的努力下,终于在短短四天之内,把将近三百两银子挥霍一空, 以至于从昨天中午开始就过上了赊账度日的生活。期间白星想要付账,廖雁还不愿意, 觉得她是在驳自己面子……
之前店家倒是一直隐而不发, 不过现在估计是看赊账的数额越来越大, 本人又一直没有主动还钱的意思, 所以坐不住了。
裴怀一听, 立刻推门而出, 对那小二道:“小二哥, 这位爷的所有帐都记在我身上,一共多少银子?”
黑风镖局不差钱,既然想要请人出马, 自然要舍得银两。
而且听小二哥的话,好像只欠了几顿饭而已,顶了天能有多少?
然而下一刻,裴怀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多少?九十七两三钱五分?!”
三四顿饭就造进去将近一百两,廖少侠您吃的是金子吗?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人愿意主动付账,小二可不能让他跑了,立刻非常警惕的道:“这位爷小店可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还有账单呢,您不信小人这就去取来给您瞧瞧!”
裴怀当然不是怀疑这家店在讹诈,只是惊讶于廖雁的做派简直比传说中的更为张狂。
平均一顿饭二三十两,哪怕黑风镖局那么大的家业,也不见有这样铺张挥霍的。
腹诽归腹诽,该掏的钱还得掏,不用说就这么一百两,只要能救了人,一千一万两也行啊!
想到这里,裴怀连忙开始掏银票,又语气复杂的对廖雁说:“挺好挺好,人生在世须尽欢。”
不过他还真的很好奇,到底是怎么着撒出去那么多钱的。
见他愿意付钱,廖雁的态度难免也好了一点,闻言当即抱拳还礼,得意洋洋道:“好说好说,不过这里的酒到底不如关外的有滋味。”
裴怀扯了扯唇角,说不出话来。
接了银子的小二立刻眉开眼笑点头道谢,还非常主动地帮忙答疑解惑,“您这话可说对了,这位爷真是老饕,极有眼光的,吃的喝的全都是本店招牌……”
裴怀一听,忍不住面皮微抽,对那小二摆了摆手,“行了,准备饭菜去吧!”
不多时,饭菜上齐,四人一起吃饭,裴怀暗中观察,果然见廖雁胃口极好。
看来那店小二说他是老饕倒不全是谎话,至少叫的这些菜确实都相当不错。就连喝的酒,也没有一壶是十年以下的。
“雁雁你吃这么多,胃不难受吗?”孟阳见廖雁胃口大的出奇,不禁担心。
“这叫吃饱了好上路,”廖雁漫不经心地说着叫人心惊胆战的话,“还不知道下一顿在哪儿呢,现在能吃自然要多吃些。”
浪迹江湖,居无定所,就注定了不能像寻常人家那样安安稳稳一日三餐。
或者说的更不好听一点,刀剑无眼,江湖险恶,谁又能保证自己吃的这一顿不是最后一顿呢?
实在别人手里已经够倒霉了,若再当个饿死鬼,岂不是惨上加惨?
用过饭后,白星把自己身上的银子和珠宝全都掏了出来,递给孟阳,“你留着。”
孟阳怎么听都觉得这话不吉利,“我不要。”
白星直接把东西丢在桌上,认真道:“我一时半刻未必回得来,万一什么时候城中真的乱了,有钱还能买条命。”
裴怀一听这话,竟莫名有些心虚,一时间他都怀疑这姑娘是不是有读心术了。
因为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先后拟定了多个策略。
如果能用白星这支奇兵退敌自然是好,如果不能,也可以坚持到泰山派等那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来主持大局。而万一的情况就是:这两种方法都不奏效,那么他就不得不采取最后手段,入城。
真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他会用独门绝技将大当家护送入城……
正如朝廷不管江湖事,江湖之人也很少敢跟朝廷正面对抗,那些人绝对不敢在一州城池之内作乱,所以只要袁明能够顺利入城,就等于获得了一线生机。
但这实在是下下之策,只要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用的,大当家恐怕也不会同意。
因为这个法子也有一个最致命的弱点:作为江湖中人,最后却要靠朝廷威慑保命,恐怕袁明日后的名望要一落千丈了……
那边白星和孟阳推了几个来回之后,后者终于让步,不过还是坚持声称只是暂时代为保管,“你快点回来啊,我拿这么多钱,心里好不安的!”
孟阳又把自己的手*弩和做好的几百支箭一起递给她,“既然我在城里,恐怕一时半刻也用不到,你拿着防身吧!”
白星略一犹豫就接了,又做主让孟阳收拾行囊,今天立刻搬到距离州衙最近的客栈里去。
放眼整座州城,再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了。如果不是没有门路,她简直想让孟阳直接住到衙门里去!
三人吃饱喝足,裴怀又打包了许多药材和吃食,当即出城而去。
其中就有一样刚才他尝着不错的水晶大肘子。
唉,大当家被围困这么多天,肯定受苦了!
廖雁见他马背上有个出奇巨大的包袱,大略是一堆杆子和一堆布,像盾牌又比盾牌大,像兵器又比兵器轻,忍不住好奇道:“这什么?”
裴怀本能的摸了摸那包袱,神色间十分珍重,“宝贝。”
廖雁啧了声,“不想说算了。”
守城侍卫对视一眼,“你在这儿看着,我去回禀知州大人!”
白鹞子、折翅雁连带刚入成没多久的黑风镖局二当家一起出城去了,显然要有大动作。
三人一路纵马疾驰,路边景致飞速掠过,哪怕已经有枯草萌出新芽,藤蔓生出野花,谁也没有多瞧一眼。
兰和山谷位于绥山州城西数十里外,前朝曾经是一片矿山,后来矿产耗尽之后便被废弃,地形崎岖且复杂,内部寸草不生鸟兽皆绝,根本无法补给。
袁明和几个亲随已经被困在里面五六天,哪怕就算没受伤,再过两天耗也耗死了。
显然,红枝镖局那边打的也是这个主意,所以白星三人到时,众人竟都在吃喝玩乐,守卫并不森严,俨然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黑风镖局在本地没有分部,消息虽然传出去了,但援军最快也要后天才到,裴怀本人是恰巧就在附近办事,一连累死三匹好马昼夜兼程才提前赶到的。
由此可见,也是天无绝人之路、人算不如天算,若非他突然有事外出,第一时间接到消息排兵布阵,红枝镖局的奸计就要得逞了。
“站住!”有围着篝火的喽啰听见疾驰的马蹄声,立刻提刀起来查看,“红枝镖局在此地办事,识相的就赶紧绕路!”
不过是一支南方势力,竟也敢在我北地发号施令!
裴怀听得牙关紧咬,双眼喷火,才要说话,就见前面约莫半个身位处的白星突然掏出手/弩,抬手就射。
但见三支箭矢依次飞出,嗖嗖嗖划破空气,直接将拦在最前面的三人给放倒了。
篝火后面的人还没回过神来时,白星和廖雁就纵马冲入人群,铁蹄直接踏翻火堆,将烧得通红的柴火溅得到处都是。
不少人都被烫伤,又见那两匹宝马神驹高高扬起两只前蹄,竟是要与人不死不休的模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喊疼,立刻带着满身火星就地打滚。
有人跑得稍微慢了点,就已经被阿灰和大黑马踩在脚下,但听得骨骼断裂声不绝于耳,眨眼工夫就有三四人被放倒,横在原地七窍流血,眼见着是不行了。
白星单手控缰,一手持弩,将口中咬着的另外三支箭矢依次放入,再次抬手对射。
噗噗噗!
三声破空之声过后,又是三人躺下。
红枝镖局策划许久,正打算此次将袁明置于死地,所以除了二三十位好手之外,又以金银招募一大批亡命之徒。
可没想到白鹞子招呼都不打一声,上来就打,登时使得分布在此处的三四十名喽啰折损过半。
不少想浑水摸鱼发笔横财的喽啰都吓坏了,连滚带爬躲到一边瑟瑟发抖。
不是说白鹞子用刀的吗?怎么还有飞弩?!
白星和廖雁一动,裴怀稍后一步也紧跟而上,抽出长剑奋力劈杀。
援兵都如此卖力,他更没有藏拙偷懒的可能。
话说回来,他的功夫也不过比那些喽啰稍强一点罢了,想藏也没得藏。
越是关键时候,越能考验人。
不中用的喽啰们死得差不多后,红枝镖局请来的高手们也差不多回过神来,先砍了两个想临阵脱逃的,又威逼利诱一回,便已经渐渐稳住局面,开始组织人围堵反攻。
他们三五十号人,却被三个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这面子要是不找回来,日后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他娘的,”一个用长斧的光头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道,“不过就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鬼,还有一个半吊子书生,怕什么!”
“就是,给老子上,砍死了重重有赏!”
“本事不大,废话不少!”廖雁冷笑一声,反手抽出长短双刀,用力打出一团火花。
此时大家已经认出他们的身份,再联想起往日江湖上的事迹,不觉胆寒。
但凡在江湖上混了几天的人都知道,这混江湖并不看年纪大小,全凭本事说话。
白鹞子和折翅雁年纪是小,可名头大啊!
为什么?
还不是杀出来的?
银子虽好,可也要有命花才行……
恐惧是会传染的,眼见有人露怯,那拿斧头的大汉骂了一声,直接上去就是一斧,将那人来了个一斧两断。
血水冲天而起,将他的脑袋都染红半边,宛若杀神。
“怕个球!”他吼道,“给老子杀!”
众人吃了这一吓,哪里还敢起逃脱的心思,只好强打精神,齐齐吆喝着朝白星三人攻来。
是啊,临阵脱逃活不成,可他们这么多人,打起来也未必会输啊!
兵器讲究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白星的斩马/刀合并后足有一人多高,最适合马战和中远距离作战。阿灰又是一匹悍不畏死的野马,两人当真是合作无间。
只是裴怀和廖雁就不那么碰巧了。
两人的兵器都走近身战路线,骑马打仗非但没有任何优势,反而容易遭人砍马腿,于是冲锋过后果断滚鞍落马,齐齐往马身上一拍,令座驾先一步冲出去,自己正式开始近身格斗。
一时间,只听得喊杀声、兵刃磕碰声、刀剑入肉声四起,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浓郁的血腥气。
其中有个使链刀的十分恼人,站在外围默默等待机会,稍不留神就是一甩子。
长链前段就是雪亮的刀锋,擦一下就是个血窟窿。白星正专心对付身边的敌人,心中突然警铃大震,本能地后仰,下一刻就见刀刃贴着脸颊擦过,斩断一缕鬓边碎发,在她腮上划出一道血痕。
长链去势不减,碰到斩马/刀后猛地转了几圈,死死缠住。
那使链刀的人大喜,腰腹发力大喝一声,猛地往后一拽!
重心不稳的白星顿时晃了几晃,斩马/刀猛地向外飞了几寸,惊出她一身冷汗。
好在她反应极快,当即借力向前探身,左手食指在斩马/刀的刀杆上用力一按,就听咔嚓一声,长刀瞬间化为两段,缠绕其中的链条哗啦啦落下,倒是把那个使链刀的晃了一个踉跄。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白星一拍马背飞身而起,右手短刀斜劈过一人胸膛,左手短棍再次缠住半空中的长链,落地后稳稳踩住,左右脚依次斜踩,用身体将链条死死缠住。
那使链刀的人一看,心中咯噔一声,想趁她还没站稳夺回兵器。
谁知白鹞子虽然是个身形纤细的年轻姑娘,力气竟大得惊人,那人死命扯了几下,死活没拽动!
不妙,不妙!
兵器和工夫是江湖人保命的两样本钱,如果兵器收不回来,岂非自断一臂?
那人对上白星闪着寒光的蓝眼睛,宛如直面妖邪,不自觉心头一颤,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大吼一声,使出吃奶得劲儿跟她对峙起来。
白星嘴唇紧抿,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当真稳若泰山。
眼见旁边有人想要趁机偷袭,她直接抬起右手,将短刀以投掷暗器的手法丢了出去,同时左脚往地上一撩,左手一伸,就将链刀抄住,伴着一道寒光抹过来人脖颈。
噗噗两声轻响,使链刀的那人胸口扎着一支没柄短刀,一声不吭仰面倒了下去,而偷袭的人也捂着脖子,带着染红了的半边身体歪倒在地。
危机已解,白星抖下身上的长链,去链刀主人身上取了短刀,随手往他身上抹了几下,两手对接后一拧,又是一杆雪亮的斩马长刀!
兰和山谷共有大小四个出口,红枝镖局请来的二三十好手也分作四队,各自带领几十喽啰分别把手。之前裴怀曾想过独闯,奈何本事不济,只好暂时放弃。
此番有如狼似虎的白星和廖雁相助,前后不过半个时辰,这群人便已死伤一地,再无还手之力。
最开始放狠话的持斧光头被廖雁重点照顾,按在地上打断四肢,又大肆嘲笑一番之后,这才给了个痛快。
白星倒没有虐杀的喜好,对那些受伤的也不赶尽杀绝,只是叫他们滚蛋。
“若让我知道谁通风报信,”她阴恻恻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小心自己的家小!”
四个据点之间分别距离不等,又因为下雨,本就崎岖的道路更加难行,只要没有人通风报信,他们就能休息一段时间,说不定还能搞一搞二次偷袭。
几名好手早就死透了,流出来的血把地上积蓄的雨水都染红,剩下侥幸保住性命的喽啰们早就吓得肝胆俱裂,哪里还敢有别的心思?
终究是一群为财而来的乌合之众,远见有逃命的机会,不由喜得浑身发痒,爷爷奶奶胡乱叫了一场,相互搀扶着四散而去。
一场恶斗过后,裴怀身上已经添了几处新伤,就连白星和廖雁也相继挂彩。
好在两人伤势都不算重,只是经历一番车轮围战,体力消耗的厉害,须得休息一番才行。
一击得手,裴怀感激不已,心中信心大增,连连道谢。
饶是廖雁平时那么话多的人,此时也没了扯淡的兴致,只跟白星背靠背坐在树下避雨,半眯着眼睛养神。
若此时再有人围攻,他们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他的声音中罕见地显露疲态,哼哼唧唧道:“星星你真是太心慈手软,都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不杀他们,保不齐他们不带人回头来杀你……”
要是把刚才那些人的脑袋都留下,还担心什么!
白星眼睛都懒得睁了,低低骂了句疯子。
“四个据点之间不可能毫无联络,况且这边血腥味这么大,就算没有人通风报信,要不了多久也会被发现不对劲。你有这个说话的力气,倒不如攒一攒。”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打在身上竟也有了几分疼痛,冷风一吹,直把人都冻透了。
裴怀将那些人没烧完的柴火都抱过来,重新生了个火堆,“两位辛苦,先烤烤火吧。”
寒冷会极大地消耗人的体能,而此时他们最需要的,恰恰就是体力。
白星嗯了声,就听廖雁又道:“这儿你也帮不上什么忙,想干什么就去吧,省得拖老子后腿。”
裴怀本来功夫就一般,此时又已受伤,体力也消耗极大,就算坚守此地,再来第二波攻势也没什么用处。甚至还有可能真的像廖雁说的那样,成为累赘。
看着两个被染成血人的少年侠客,裴怀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酱缸一般,端的百感交集。
不过他也是个难得头脑清醒之人,知道时间紧迫,也不多说废话,当即抱拳道:“多谢,我这就去寻大当家他们,还要劳烦两位再坚守一二!”
他们人手不足,精力有限,与敌方长久对峙实乃下策。而只要能守住这个口子,他找到大当家就带出来,那么到时再反攻红枝镖局就肆无忌惮了!
廖雁头也不抬地摆摆手,不耐烦道:“去去去。”
顿了顿又提醒道:“你可别记错方位,老子还等着收银子呢!”
裴怀打了声呼哨,唤回马匹,饶是精神紧绷,听了这话也不禁莞尔一笑。
他拍拍爱马脖颈,忍着疼痛翻身上马,“自然不会!”
说罢,当即一抖缰绳,冒雨往山谷中去了。
裴怀刚走不久,雨势忽然变大,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直将天地间都织造成一片朦胧雨幕。
冰冷的空气蔓延,混着地上变成红色的血水肆意流淌,很快绕到白星和廖雁这边来。
“他娘的!”廖雁骂了句,有点烦躁,“老子最讨厌下雨天了。”
他生在西北,长在西北,那里常年干燥,少有雨水,对他而言,在这样阴冷潮湿的天气外出简直就像被打湿了毛的猫儿一样难熬。
“等老子杀完人,一定好好讹黑风镖局一把!”廖雁恶狠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