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牛骨髓和全牛火锅 老天爷啊,求您啦,……

白星这一去老半天, 留守的孟阳差点以为她是不是又出城做什么事去了,泡好牛骨头就不断出门张望,感觉脖子都被拉长了。

正巧王大爷出来扫雪, 看他这样龟探头似的颇觉好奇, 下意识也往那头看,结果除了白茫茫一片雪之外什么都没有。

“看啥呢, 阳仔?”

孟阳搓了搓手,有点不好意思, “白姑娘去买东西, 我怕她路滑跌倒了。”

他隐约觉得自己是不是担心太过, 但这种情绪一旦滋生后便不受控制, 两只脚就自动走到门口……

话音刚落,就见远处有一个飞快往这边蠕动的身影, 他着实长出了口气。

“白姑娘!”他的心忽然砰砰直跳,不由自主地举起胳膊挥舞起来,原本紧绷的嗓音中立即多了几分轻快, “慢些跑。”

还好还好。

王大爷见状,拄着扫帚笑起来, 满脸褶子都皱在一起。

啧啧, 这小孩子家家的, 真是……

来的果然是白星。

她走得很快, 巨大厚实的斗篷在身后掀开一片黑色的海浪, 波浪滚滚气势惊人。

远远看去, 整个人宛如一头活力四射的小狼崽子。

孟阳接了肉桂, 又替她拍了拍斗篷上的雪,笑眯眯道:“辛苦啦。”

白星别开眼,想起路上自己开的两回小差, 有点心虚。

她飞快地瞟了书生一眼,见他在埋头抓大料,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的反常,不由松了口气。

好险好险。

各色大料都缝在粗布纱袋里,与骨头一并熬煮,用完后捞出来丢掉即可。这样既能出味道,又不必担心回头吃喝时嚼到香料,非常方便。

孟阳实在爱极了与人说话,一边絮絮叨叨,一边麻利地给纱袋打了个蝴蝶结。

他的手指又细又长,皮肤也白,略冻得红一点就分外显眼,此时几根手指头穿花蝴蝶般绕了几下,一条粗绳就成了漂亮的蝴蝶结,直把白星看呆了。

还怪好看的,她悄悄想,脑袋里晕晕乎乎的,也不知自己看的是手指,还是蝴蝶结。

骨头汤要先大火熬煮。

巨大的水泡不断从锅底浮上来,啪啪炸开,震得汁水翻滚不休。

原本清澈的汤底慢慢转为温柔的白色,一轮轮腿骨间夹着的骨髓啊,也纷纷脱落。

这可是好东西!

孟阳立刻眼疾手快地捞起一块,带着点汁水一并放入碗中,推到白星面前,“煮的太久就不完整了,先尝个鲜。”

牛腿骨很粗,漏出来的骨髓也有老大一块,此时正在碗底颤巍巍地晃动。

它本身就极富油脂,由内而外渗出一层油光,无声散发出诱惑的气息。

其实若单纯看外貌,骨髓真的有点丑丑的,灰突突软趴趴,有的还带着点筋脉丝络,成什么样子嘛!

但是,但是只要亲口尝一尝呀,就很少有打从心眼儿里讨厌的,多么柔多么滑,像极了春日的新风,夏日的细雨……

白星自然知道这是好东西,本能地吞了下口水,然后拿起勺子,直接挖入口中。

唔~

好嫩好滑~

简直比豆脑还要细腻,更难得这般柔顺呀!、

她眯起眼睛握着拳,几乎把自己缩成一团,因为吃到难得的美味而摇头晃脑,脸上自然而然绽放出光彩,显出神气和快乐,像极了小狮子灯笼。

香喷喷的,还油汪汪的糊嘴呢!

见她喜欢,孟阳也笑了。

虽说融入汤内好喝,但哪里比得上这样大口吞食来的过瘾呢?

骨髓入喉,白星还紧紧闭着嘴巴,非常认真地吮吸口腔各个角落内的余香,生怕漏掉一点。

那头孟阳将各色下水都切了点,又取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牛肉,割成方方正正的,然后小心地切成薄片。

涮火锅的话,太瘦了可不大好。

分明是切肉这样简单的活儿,却硬被他弄出一点赏心悦目的意思。

他宛如成竹在胸的画匠,这些食材便是挥洒的颜料。所有的动作都很简单,貌似不经意,但总能在最合适的时机挑选最合适的部位。

一切就绪,只等开锅,造就一副惊世大作。

白星在旁边歪着脑袋看着,觉得其实这书生如果要入江湖的话,说不定也会是个人物。

瞧他的刀法,又平又稳,多么难得!

切好的牛肉红白相间,很有点类似外面天空中飘散的雪花,美丽极了。

孟阳将牛肉在白瓷盘中摆成圈,层层递进,犹如绽放的牡丹花。

肉切得很薄,铺平后可以轻易看清盘底暗纹。

这还不算,他又往中间打了个鸡蛋,顺便对满面疑问的白星解释道:“用鸡蛋抓一抓,肉质都会特别细嫩爽滑呢。”

白星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样的道理!

好厉害!

她下意识伸出头去,眼神火热地盯着墙角窝棚里的阿花阿青,啊,真是好崽。

阿花和阿青仿佛觉察到某种不可言说的危机,齐齐缩了缩脖子,咯咯、嘎嘎的叫成一片。

吓死鸡了!

吓坏鸭啦!

从大锅里舀一盆新鲜的牛骨汤出来,往里面搁几颗红枣、枸杞,就可以准备吃啦。

天冷了,要注意保养嘛,孟阳振振有词道。

人少,倒也不必额外开桌,只需将那单独的火炉搬到门口,一边一个坐着就好。

虽然侧对着门口,但火炉暖烘烘的,恰恰抵消外来寒意,又吃热食,并不会觉得冷。

被雨雪持续冲刷数日的空气分外清冽,呼吸都格外畅快:凉丝丝冷清清,是雪的味道。

此时不必特意扭头就能看见院中雪景,美哉美哉!

小院不大,只有一株已经枯掉的石榴树和大柿子树遥遥相望,它们都曾在夏日枝繁叶茂,秋日繁花似锦、硕果累累,可此时却都已凋零。

深褐色的枝丫上都落满雪白的积雪,形成一种奇异的黑白分明的景象。

遒劲的枝干奋力上扬,显示出一股与萧瑟冬日截然不同的生机与活力。

寒冬凛冽又如何呢?待到来年春日,我们依旧发芽!所谓的繁华和凋敝,恰如那日落星沉,终要轮回。

那一圈一圈的年轮,与人类又长一岁何其相似。

孟阳暗自感慨一回,扭头一瞧,就见邻居已经粗暴地将鸡蛋搅和开,麻溜地将大半盘牛肉都倒了下去,然后吸着口水盯着,目睹它们在滚烫的锅子里起伏。

快点快点!

想吃想吃!

“这个很快的,”孟阳啼笑皆非道,待肉片刚一变色,就立刻用漏勺捞出,给她装了满满一大碗,“尝尝。”

肉片已经变成暗红色,边缘颤巍巍打着卷儿,热乎乎的汁水爬满表面,顺着纹理滑落,在碗底汇成浅浅一汪。

尝尝?

听听,多么悦耳动听的字眼!

白星非常从善如流地扒了一大口,果然鲜美异常,远比自己曾经吃过的任何一回都要嫩滑。

果然是鸡蛋的关系么?还是说火候竟如此关键?

孟阳也吃了一筷子,感觉着牛肉的香气在舌尖绽放,忍不住吧嗒吧嗒踩了踩脚,嘿嘿笑道:“好香……”

严严冬日,果然还是肉好吃!一大口下去,简直不能更满足。

他晃了晃脑袋,取过两只小碟子,分别往里面加了点辣椒面、香油和麻汁、香菜等等,“蘸一蘸这个,会有不同的味道。”

牛肚、牛心、牛肝……脆、韧、糯、滑,什么都好吃!

白星感动得热泪盈眶,牛牛是什么好牲口!

她爱它!

两人就着牛骨汤底吃了个肚儿圆,还喝了一大碗饱含各类精华的热汤,最后以一碗货真价实的牛肉面结束,五脏六腑都跟着熨帖。

是真的牛肉面啊,在已经涮过各色牛肉、牛杂的牛骨浓汤中煮面,干燥的面条瞬间吸纳所有精华,再在面条上垒满颤巍巍的肉片肉卷,唔~

一口面一口汤一口肉,究竟有多么香醇浓厚,简直是言语所不能及的呀。

人一吃饱就容易犯困,倦意来袭,连带着脑袋瓜子好像都迟钝不少。

俩人已经完全没了坐像,斜倚着门框,歪着脑袋,直勾勾盯着外面的雪景,时不时还打个饱嗝。

但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刀客,白星的恢复速度简直惊人:

她很快就站起身来,提着小狮子灯笼跑回家,过了会儿,又抓着一个纸包回来。

一道门隔开冰天雪地和温暖如春,肚子里饱饱的,身上热乎乎的,漏进来的阳光晒得人懒懒的,仿佛所有的毛孔都舒展开……

在午后阳光的温柔笼罩下,孟阳就觉得眼皮一下沉似一下,如果不是这阵动静,可能已经靠在门框上睡过去了。

此时他实在提不起精神说话,只是微微伸长了脖子,努力拿两只眼睛去看。

然后……两只蛋蛋!

消失了一夜的蛋蛋又回来了,在油纸包里冲他耀武扬威!

孟阳瞬间清醒!

白星虽然不擅长正经烹饪,但于烧烤一道着实经验丰富。

牛蛋蛋固然好吃,但处理起来也有点麻烦:它的骚膻味儿极重,单纯清洗只是杯水车薪,所以……她腌制了整整一夜!

现在正是时候。

她直接忽略掉孟阳傻呆呆的脸,蹲在的灶台上扒拉一回,鼓着腮帮子往里吹了几下,然后反手抓出来一双筷子,噗嗤!

双/龙出洞!

孟阳就看见邻居将它们一下一个穿在筷子头上,宛如竹签上的两颗贡丸,雀跃地伸进灶台烘烤起来。

书生:“……”

总觉得裤..裆冷飕飕的呢。

所以说,你对这玩意儿到底多么执着,吃饱了还念念不忘?

真的不撑吗?

素来多话的孟阳此时完全没有攀谈的想法,他神色复杂的看着邻居,本能的想阻止,但又苦于没有理由。

那东西固然不够文雅,但在杂志中,确实也是一种食材……

人不该这样自私,焉知汝之砒/霜不是他人之饴糖?怎可因为一己私欲就断绝他人喜好?实在不妥,大大的不妥。

唉,不妥。

人在进行激烈的心里争斗时,是完全不会注意到时间流逝的,孟阳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彻底丧失了阻止的可能:

牛蛋蛋熟了。

好东西应当与朋友分享,虽然有点不舍的,但白星犹豫了下,还是咬牙递过去一根筷子,“哝,分你一只。”

我把喜爱的食物送给你呀。

孟阳看着几乎戳到自己鼻尖的圆球,本能地往后缩去,后脑勺砰一下撞在门框上,痛得他眼泪都要掉下来。

白星:“……”

老大一人,瞧你被蛋蛋吓得,简直不像话嘛。

孟阳再次涨红了脸。

他捂着后脑勺,不知是因为窘迫还是恐惧,声音发颤道:“不,不必了。”

白星眼睛一亮,“真的吗?很好吃的。”

真的不是我不给哦!

孟阳终于忍不住用力做了个后仰,使劲把脑袋撤开老远,一条手臂标枪一样戳在自己和白星中间,“真的真的真的!”

呜呜,他是真的不想吃牛蛋蛋啊。

白星立刻开心地收回手,用带点遗憾又带点庆幸的语气道:“唉,你们读书人真是麻烦。”

说完,就用力咬了一口。

劲道,弹牙,香!

咯吱咯吱,真好吃!

大补呀,所以我会变成绝世高手吗?

*******

今晚的月亮并不算大,不过因为大雪满地,月光被反射回来,显得分外皎洁。

许多人家直接连灯都不点了,就着纸窗里透进来的月光做做针线,说说知心话。

要过年啦,置办什么年货?买多少爆竹?给亲朋好友的节礼准备得怎么样啦……这些都是近来的头等大事,马虎不得。

礼轻情意重,哪怕没什么金贵东西,可只要时常往来,情分自然就浓啦。

独居的白星没人说话,也不想说话,只是躺在床上也毫无睡意。

床头桌上摆着一只小狮子,小狮子样的纸灯笼。

他们长久的对视着。

白星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弄着小狮子的爪爪,只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开心得不得了。

嗳,这是她收到的第一件玩具呀,不必付出任何代价,只是因为邻居发现自己喜欢,所以就郑重地赠送。

大棉被,小狮子,如今她也已经有足足两件礼物了么?

喜欢……多么奢侈,又多么珍贵!

她索性翻身坐起,从包裹中掏出火折子,点亮里面的蜡烛。

光明瞬间降临。

自小狮子体内发出的橙黄色的光晕蓦地扩散开来,将屋内的边边角角都照亮了。

白星这才注意到,原来小狮子身上还有用白色染料绘制的暗云纹。白天不仔细的话根本瞧不出来,可只要到了夜里一点灯笼,那些绘有颜料的部分就与空白处显出明暗差异来。

白星哇了声,提着小灯笼往墙上一照,就见上面的影子好似腾云驾雾,仿佛小狮子随时都会飞起来一样。

“真好看呀……”她喃喃道。

她忽然觉得手上的灯笼有千斤重。

唉,这样精巧的玩意儿,回头自己怎么带走呀!

要是胡乱塞的话,一定会压坏掉的。

这可真令人头痛。

她又犯起愁来,抱着大棉被开始划算。

棉被可以埋在坑里,不过这个计划似乎也并不怎么完善,因为根据她最近几天的观察,那个大坑会渗水……

若离去时就这样草草掩埋,来日回来取时……只怕要长满蘑菇吧!

白星眉头紧锁,单手托着下巴,表情严肃的想着:或许,应该进一步夯实,内部涂抹混合了糯米汁的浆水,做穹窿顶,再内置石壁,附加油毡布和油纸,防火防水……最关键的是,还要挖掘暗处的排水沟渠!

这么一来的话,肯定就万无一失了吧?

当初义父偶然间发现的大墓差不多就是这么建造的。

想到这一步,白星的脑筋疯狂转动,最后幽幽叹了口气:

“真是个大工程啊。”

******

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时,大雪已经停了,明亮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射在茫茫雪面上,刺得人眼睛生疼。

有经验的老人都知道不敢对着雪地看太久,不然眼睛会坏掉的。

天气好了,张大爷却一反常态没有出摊,孟阳有些担心,早上吃牛肉面时也心不在焉的。

“唉,也不知张大爷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他拨弄着碗里滑溜溜的面条,好像完全没有要往嘴巴里放的意思,“他一个人住,又不爱跟人开口……”

白星拧着眉头看他,张嘴戳破,“你是要去看他吗?”

想去就去啊,又没有人绑住你的腿。

你们读书人真的好奇怪,嘴上嘚吧嘚吧的,也不见脚动弹。

孟阳:“……”

他搔了搔下巴,小声道:“那,那我去啦?”

白星:“嗯。”

嘶溜嘶溜吃面。

孟阳不死心,“那,我真的去啦?”

白星皱巴着脸瞅过来:这人什么毛病?

孟阳作势起身,“我一个人去啦!”

白星恍然大悟,“你害怕!”

孟阳:“……哦,算是吧。”

“你早说嘛!”白星嫌弃道,“书上就叫你们这么讲话吗?做什么非要别人猜呢?”

怕就说怕嘛!

不过他也真够奇怪的,怕牛蛋蛋,还怕白天走下雪路。

真是奇怪。

吃过饭后,白女侠便带着兵器,陪同害怕的孟书生出门。

考虑到张大爷没什么收入,万一真出了意外……孟阳特意去钱箱子里抓了一吊钱,这才急匆匆往张大爷家去了。

还没进门呢,就有一股浓烈的药味儿传来,白星抽了抽鼻子,“是跌打损伤的膏药。”

其实她并不大通医理,只是因为常年混迹江湖,大小伤痕无数,百病成良医,常用的药物味道一闻便知。

孟阳听后一惊,“莫非张大爷摔伤了?”

冬天老人家摔一跤可不是小事,轻则断胳膊断腿,重的,一命呜呼也不罕见。

万一……

白星摇摇头,“应该没什么大碍。”

这药是治扭伤和瘀血的,并不累及根本,若真摔得厉害了,也就顾不上这些了。

孟阳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上前敲门,“张大爷在家吗?我是阳仔啊,我跟白姑娘看您来啦!”

一道轻快的脚步应声而起,不多时就有个孩子嗒嗒跑着来开门,是媛媛。

媛媛和她娘都在。

媛媛娘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但因为早年劳作、常年多病,使她看上去格外苍老,几乎有三四十岁的样子。只有偶尔微笑起来的时候,还能隐约窥见年轻时的风采。

谁没年轻过呢?谁没有过风华正茂的时候呢?都不过是为了生活罢了。

两边打了招呼见了礼,媛媛帮忙搬了小板凳,殷勤地用衣袖在上面抹了抹,“哥哥姐姐坐。”

孟阳揉了揉她的脑袋,“乖,张爷爷怎么样了?”

媛媛一听这话就气呼呼的,立刻告状,“昨天爷爷非要上街卖馄饨,我跟娘都不许,他竟想偷着去,结果不小心滑了一下,把脚给崴了。镇长爷爷来瞧了,帮忙正了骨,说要敷好多天膏药呢。”

又指着药罐里黑漆漆的黏稠液体道:“哝,等会儿放凉一些就要抹上去了。”

孟阳听的吓出一身冷汗,“这可真是,听着都吓人呐。”

老人家的摔倒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媛媛娘也是后怕,“可不是么,我跟媛媛都吓坏了,得亏着没伤了根本……”

说到后面,她已经有点支撑不住,咳嗽起来。

媛媛立刻熟练地端过一杯温水送到她嘴边,“娘,喝水。”

媛媛娘笑了下,“真乖。”

张大爷正躺在炕上,右脚踝肿得老高,青紫一片十分可怖。

年纪大了,本就腿脚不大好,如今伤了一条,唉,便是老残废。

他见状十分自责,“拖累你们了,唉,还要来照看我这个老不死的!”

本来是他想帮衬下那孤儿寡妇的,谁承想临了临了,反倒成了人家帮自己。

年轻时候摔几下算什么呢?就算骨头断了,养几个月照样生龙活虎。唉,真是不服老不成了,如今的身子骨,当真比不得当年。

真是丢煞老脸了。

媛媛听了,登时柳眉倒竖,插起腰来,凶巴巴道:“不许胡说!大家都要长命百岁的!快呸呸呸!”

她飞快地吐了口口水,又立刻双手合十,向天祷告起来,“老言无忌,老言无忌,阿弥陀佛……”

本是童言无忌,也难为她脑筋灵光,顷刻间改了。

众人见状,都笑起来。

偏媛媛十分严肃,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急乎乎扯着张大爷道:“快点,快点说呀,不然老天爷就要走啦,听不见就不灵啦!”

她不要张爷爷死!

在孩子的心中,神明确确实实存在的,这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明晃晃流露出担忧,以及对死亡的恐惧。

让一个几岁的娃娃接二连三目睹死亡,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啊。

张大爷的眼圈微微泛红,粗糙的大手摩挲着她的脑袋,眼中的慈爱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

他笑了下,果然一板一眼照着媛媛说的做了。

“老汉是胡说的,求老天保佑我长命百岁。”

至少,要活着看媛媛出嫁呀。

一直没做声的白星忽然道:“若你真心不愿连累她们,就该好生活着。”

若是残废了,或是早死了,自然是要拖累的。

看着眼前老中青三个人,她忽然觉得十分熟悉,不由想起了康三爷和桃花祖孙。

这些人就像被打碎的地图,孤零零的,平时瞧着好似全无关联,但暗处却有不可思议的无形牵绊……

说来也怪,本是来自不同地图的碎片,拼凑起来竟也很完整呢。

张大爷没做声,浑浊的老眼中却隐约带了水光。

他背过身去,装着咳嗽的样子,飞快地抹了抹眼角。

良久,传出一声低低的“哎!”

罢了罢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且挣命吧!

老天爷啊,求您啦,老头子我啊,还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