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勺很茫然, 他和当年不一样了,海城也和当年不一样了。他在外面的时候,呆了那么多年, 可归属感却从来没有。哪怕他有了家人, 有了孩子, 事业做得很大。现在回来了,回家了, 他在激动的同时,却还是没有归属感。
廖家酒楼还是那个廖家酒楼,师父师兄们还在这里,可不知道为什么, 他觉得自己是被排斥在外面的。
师兄们虽然都围着他, 可变化太大, 他们和以前不一样了。哪怕他们对自己还如同从前,但他们表现出来的,都和以前不一样。他们的厨艺变得更好了, 他们都成长成了师公那样的男人。
他以为自己是带着骄傲回来的, 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没什么可骄傲的。
不,他不仅没什么可骄傲的,在师兄们面前,他甚至是自卑的。
他忘了师父教他做的菜,他忘了海城的味道,很多很多,他都忘了。
廖清欢看着许勺,一把年纪的人了,站在门口, 眼神茫然得像个孩子。这种眼神是当年在许勺身上从来看不到的,哪怕是他被他爸放在酒楼那一天,他也没有这个样子。
吕锅心疼得不行,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将人拉了进来,反手将门带上。
“瞎说什么啊,什么融不进来,你就是华夏人,你就是海城人,你这是回家,有什么融不进来的.。”
“你不是融不进来,而是你,还停留在五十多年前。你回来后,就一直在说,你现在做的菜是改良的,是符合外国人口味的。确实,它们或许是符合外国人的口味了。但你在极力的掩盖一个事实,那就是你的厨艺,退步了,退步了非常多,你做的菜,没用心,没投入,成为了很普通的菜品。”
“你觉得师兄们都进步了,他们现在都非常厉害,你比不上他们了。所以你口口声声在用改良这个词,试图让我们觉得菜品的味道不对,是因为它现在适合外国人吃。”
廖清欢深吸一口气,看着许勺,用一种极其惋惜的语气接着说。
“可是,小勺,为什么改良会改到你失去了你的灵气呢?曾经你是几个师兄弟中最有灵气的,他们需要费几天功夫学下来的,你只需要几个时辰。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许勺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我没有办法,您没在外面待过,所以您不知道,他们那边的口味和咱们这边,是天差地别的。这种食材不吃,那种食材不吃。甚至放调料,一种调料不对,他们也不会吃。我只能去改,去迎合他们的口味,有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做的是中餐还是什么。我开的店太多了,如果还是以前廖家酒楼的老方法,炖个汤要花费那么长时间的功夫,做个菜要准备那么多工作,那我的店不用开了。”
“师父,不是所有人都能尝出差别的,只要入口的味道是他们喜欢的,那就行了啊。你有没有费时间费工夫,哪有那么多人能尝得出来?”
“时代变了,你看海城也开了那么多家餐馆对吧?海城的很多菜不是说也都改良了吗?大家现在都图方便,图快捷,费时费力不讨好,何必再去做呢?我是退步了,从我尝了一口大师兄做的菜我就知道,我退步了,甚至连当年的四师兄都不如了。但这能有多大关系,我开的饭店在国外是最受欢迎的中餐厅,手底下那么多饭店,那么多厨子还都是外国人呢,华夏人都没有几个。我不用自己做菜了,只需要指挥他们就行了,我不像您当年那样,每回有老客上门,您还得给他们做几道菜,还得陪着聊几句,我不用啊。我现在是老板了,老板不用会做菜的,只要手底下的厨子会就行了。”
“至于我做的是什么,他们不知道自己做的不是正宗的中餐,就像那些来吃饭的也不知道自己吃的不是正宗的中餐。但真的,这些都没关系的。它们是我一个华夏人改良的,我说他是中餐,它就是中餐。”
话音将落,满室寂静。
廖清欢看着许勺,他说这么多的话,激动得脸都红了。他是骄傲的,他不认为自己厨艺退步了有什么不行。如他所说,他是老板,不是厨子了,会不会做菜,没有关系了。
吕锅急得团团转,他被小师弟这一番话给惊到了。
“小师弟,你这样,这样是不对的。”
廖清欢冷下脸,她死死的盯着许勺,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不用和他说了,他没有坚持自己,在国外被同化,可他心里是认可这种同化的,所以你说什么他都不会认为自己不对。许勺,我再跟你说一句,廖家酒楼出去的人,可以优化你可以改良,我理解你在困境里向现实低头,但你不能把自己改成这个样子。我以为我迎回来的是家人,却没想到,我等到的,终究是贵客。”
许勺愣愣的看着她,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想伸手拉的,可最终还是没有拉住。
吕锅站在他身边长吁短叹,“小师弟,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我说了,我没有办法,我想有尊严的活下去,就只能去迎合他们。”
“你还是没懂,师父在意的不是这些。她在意的,是你被改变了。你改变了你做菜的方式,你改变了你做菜的习惯,那是因为你不认同原来学到的点点滴滴,你没有选择坚持,而是选择了改变。你说时代变了,我承认,时代确实变了,可廖家酒楼开了多少年?几百年,经历了多少朝代的更迭,咱们都清楚,那为什么,它还能和以前一样呢?”
是认同,是坚持,所以,它还同以前一样,从未改变。
……
廖清欢把许勺他们赶了出去,就留着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直接赶出去了。
张卫红吓得要死,跑过来劝廖清欢。
“廖师傅,您可不能这样啊,不是一家人吗?怎么一个晚上就闹掰了?您这样我多难办啊?万一他们不投资了,咱们都是大罪人。”
廖清欢在面饼上抹着油,听他说完,哼了一声。
“不稀罕投资不投资了,靠咱们自己还建设不起来一个海城?”
“那还真不行,咱们缺钱,缺指导啊,他们的理念比咱们先进,技术比咱们好。最关键是,他们有钱,这样咱们就能少花一些钱了您说是不是?”
张卫红苦口婆心,昨天还觉得自己这事办得巧,结果今天就恨不得打脸。
廖清欢想了想,“反正我这也不是招待所,他们是投资团,就让他们住招待所嘛!我也没做错什么。”
“那接待的事?”
张卫红试探性的问了句。
“照常接待呗,我亲手给他们做菜,行吗?”廖清欢睨了张卫红一眼。
张卫红打了个激灵,拼命点头,“行行行行,这肯定行的,早中晚三顿,都在您这解决了,辛苦您麻烦您感谢您,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好人。”
廖清欢抿唇一笑,“快走吧你,放心,我绝对好好招待他们。”
张卫红夹起腿就跑了,跑了一半摸摸脑袋,他怎么觉得廖师傅说那话有些使坏的劲呢?
恩,大概是错觉了。
等人一走,廖清欢慢条斯理的将饼子烙好,酥饼配上温热的豆浆,再炸上几根油条,这一顿早饭吃得别提多舒服了。
林碗他们赶着早过来,还想着和小师弟多说说话呢。结果一过来大师兄就朝他们使眼色,小师弟一家被撵走了,大小都给撵走了。
“咋了,小师弟尿炕上把师父惹生气了。”林碗这话都没经过脑袋。
“你才尿炕上了,昨天师父和我聊小师弟厨艺的事,说他厨艺退步得厉害。后来小师弟过来,霹雳啪啦说了一通话,意思就是他现在是老板,不是厨子,会不会厨艺没什么用。在国外做的那些菜也不用像师父教的那样用心,反正没人尝得出来之类的。这就把师父给惹毛了,没当晚就撵走已经算不错的了。”
吕锅压着声音,师兄弟几个脑袋挤在一块。
“那确实是错的了,昨天小师弟看着还好啊,怎么能跟师父说这些话呢?”
张瓢有点不大高兴了,咋的,你从国外回来就高档一些呗,还做菜不用用心了,放屁吧。把师父教的全给扔了,这算个什么事!还现在是老板了,不是厨子。怎么的?你这老板不是从厨子做起来的?
“小师弟不对,师父说他是应该的。”
杨盆也点了头,他们几个时时刻刻记着师父教的,这么多年就没变过。
“唉,我是觉得小师弟在外面挺难的,师父的意思就是说他不坚持,说他被外国人同化了。但小师弟说的就是不被同化没办法生存,他要是坚持的话可能在外面就活不下去。”
吕锅一方面理解,一方面又不理解。
当年他去京城,最开始做出来的菜其实京城人也不喜欢。那会他还是从小摊摆起来的呢,后来慢慢的,摊位上人就多了。
大家都是一开始不喜欢,但味道是真的好,吃过一次后心里惦记,自然就会来第二次第三次。
但小师弟说了国外人挑剔,坐都坐不下来,更不要说尝味道了。只是他也记得,小师弟说最开始餐馆是开在华人聚集的地方,吃饭的华人比外国人多啊。
因为他想做外国人的生意,想做出事业,所以他才把重点放在了外国人身上。
这事吕锅不能说小师弟做错了,也不能说师父做得不对。师父重点在于小师弟厨艺退步,做菜没有了自己的味道。小师弟的重点在于,他的改变是顺应时代的,他的改变影响不大。
师兄弟几个挨着头交流,廖清欢在小厨房喊了一声。
“你们几个给我去买点东西。”
几个赶紧殷勤的跑过去。
“师父您要买什么?”
“我们马上就过去。”
“买猪肠猪肺猪肚猪尾巴,还有鸡爪鸡杂,要有牛鞭,就给我来一根牛鞭。”
廖清欢慢悠悠的说出一些内脏来,听得这师兄弟几个眼睛发亮。
“好啊,好,师父是准备做个杂碎宴还是怎么的?我可太喜欢吃这口了。”张瓢口水出来了。
“赶紧的,去菜市买去,去晚了,这些就该没了。”
吕锅发号施令,师兄弟几个迈着老腿一个个马不停蹄的往菜市赶去。
回小厨房的廖清欢唇一勾。
“可不就是杂碎宴,可惜不是给你们吃的。”
……
吕锅他们去得早,这些廖清欢要的都弄回来了,不仅弄了回来,还弄来点猪血和羊杂碎。
都以为是做给自己吃的,把这些弄回来之后他们就开始各种清洗。
廖清欢则把五花肉切成肉末魔,再把新鲜的豆腐一块捏碎,倒入和五花肉沫混合。混合的过程中慢慢的加上新鲜的猪血,那血是暗红色的,估摸着是现杀的猪才能弄这一碗猪血回来。
“师父您做猪血丸子啊?”
林碗看了眼,猪血丸子他爱吃,只是平时买不到新鲜猪血,他也做不出来师父做的味道,“对,做猪血丸子。”
廖清欢应了声,拿起装着从葱姜蒜末的碗,倒了一部分进去,同时再撒上食盐,搅拌均匀后手感比较粘稠。她取出一团,捏成团子,然后两手间摔打,确认团子比较紧实之后,放在盘子里,等盘子里放满了团子,再盖上盖子送到灶膛去烤。
这个本来是烟熏或者是晾干的,但今天为了省时间,便放到灶膛里去烤。
等着猪血丸子烤好的过程中,羊杂碎都已经清洗处理好了。
廖清欢将羊肝和羊心放到水里煮,羊胃则把筋膜都去掉,然后浸到冷水里面。接着羊心剁成碎末,羊肝同样切碎。
张瓢看了好几眼,没看懂这是在做什么,但又不敢说。万一说错了,被师父骂怎么办?现在师父心情肯定不好,不能在这个关头触霉头。
廖清欢拧眉做自己的,这道菜她也是第一次做,只是尝试。
杂碎切碎后和香菜葱姜蒜等香料混合,再倒入料酒搅拌混匀。所有材料都填入到羊胃口里,填得满满的收紧口子。
锅里烧水,整个羊胃放到水里开始煮。
这些都做完了,张瓢才忍不住问了一句。
“师父,您这做的是?”
“一道新菜,我也第一次做。”
廖清欢简单回了句,并不准备告诉他自己具体是做什么。
张瓢看了一眼又一眼,师父做出来的菜一般都很好看,这菜圆滚滚的,颜色也不怎么样,看着还真是一般。
一早上的时间都在做菜,虽然是廖清欢一个人动手,做得却不慌不忙。牛鞭被她做成了干锅菊花牛鞭,看是看不出来什么材料的,只觉得漂亮,因为里面的牛鞭还和鸭胗都切成菊花刀,看着像盛开的菊花。
鸡杂被她做成了泡椒炒鸡杂,香辣扑鼻,闻着就下饭。
鸡爪则被她去了骨头,煮熟后用柠檬还有薄荷香菜香芹香醋等凉拌。
猪肺做成了北杏猪肺汤,猪肚则做成香糟肚丝,猪尾巴做成酸甜口味的,猪肠则做成了九转大肠。
等这些全都做完,满满当当的也摆了一整桌。
林碗拿着筷子美其名曰帮着尝尝味道,筷子还没伸出去呢,廖清欢拦住了。
“慢着,这不是给咱们做的,而是做给投资团吃的。”
“那不是小师弟……”
林碗话说到一半,被张瓢掐了回去。
“恩,是许勺他们吃的,你们从大厨房端菜来,这些给他们端上去。”
因为投资团提前过来了,廖家酒楼也装修得差不多,这两天是暂时关门只接待投资团,后天就会正式开始营业。
所以大厨房那边有刘红星带着几个帮厨做菜,今天廖清欢已经和刘红星说过了,小厨房的菜会端给投资团吃。
吕锅看着这一桌子的杂碎,想到小师弟说外国人不吃杂碎,像昨天许盐还有许糖就没碰大肠。那这一桌子的杂碎,估计能把那群老外憋死。
他想了想,又觉得没关系,这些菜除了那个羊杂碎,其他可都是地道的华夏菜,还是师父做的,够给面子了。
……
许勺他们大清早被撵出去,他心里不大好受,他儿子许盐倒是问了句,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许勺也只说惹师父生气了。
其实他是觉得师父不理解他的,许勺一直认为,任何人站在他的处境上,做出来的选择都会和他一样。
他做错了什么呢?他也没说错啊,现在的他确实不需要厨艺来为自己添加什么光环了。他开的饭店开得好,这是事实。
他看不上廖家酒楼那些坚持吗?也不是,他敬佩这种坚持,只是他觉得这种坚持,已经跟不上现在社会的发展了。
现在的人吃得多吃得杂,哪有那么多人嘴刁,能一口尝出味道的不对。大多数都是吃完了,味道不错,我下次再来。亦或者是想着下次再来,实际上又被其他的饭店给吸引过去。
对,味道确实是最重要的,但味道真的能在人的灵魂中印下那么深的痕迹,真的能让人久久不能忘怀吗?能是能,但哪有那么多人能做出这些味道来?
师父说他做的菜没灵气没感觉了,当年他做的有灵气有感觉啊,可外国人不买账,他只能放弃这些灵气,转而去做那些外国人能接受的口味。
一直到中午,他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师父要那么生气。
“爸爸,我们要去廖家酒楼吃饭了。”
许盐的发音很准,眼睛落在许勺身上。
许勺点点头,整理了身上的衣服,便一起坐车去到了廖家酒楼。
酒楼门口有很多人,大多数都是在问什么时候开业的。
许勺看了一会,他想到了以前,以前的廖家酒楼和现在的廖家酒楼没有变化,门口依然站在那么多人。
他们到了,里面的服务员赶紧排开人让他们进去,其中一个叫林香香的女人利索的带着他们往楼上走。许勺记得林香香,这是师父收的最小徒弟的妻子。
“许同志,廖师傅今天亲手给你们做了不少菜,香得我口水都出来了,就等着你们过来吃。”
许勺听都是师父做的,面容出现异色,师父在生自己的气,怎么会做菜给他们吃呢?
没等他多想,林香香就带着他们走进包厢,等大家都落座了,她才开口“为了欢迎大家,我们的酒楼的大师傅特意做了一道鹰国的菜。”
林香香拍拍巴掌,外面的服务员端着一个个盘子走了进来,然后将盘子放到每个人面前。
“这是鹰国人名菜哈吉斯,大师傅研究了做法,做了稍许的改良,你们可以尝一尝味道如何。”
许勺脸一僵,哈吉斯,鹰国名菜,用羊杂碎做的。
听到是哈吉斯,许盐脸上带着诚挚的笑容,“天呐,这可是我们鹰国最出名的菜之一,没想到华夏的厨师居然会做,那我可要好好尝一尝了。”
说完,他用餐刀切下一块,拿勺子舀起来送到嘴里。
入口非常鲜嫩,一抿便化开在嘴里,诱人的香味在口中扩散。这口感没问题,甚至说得上相当好,但味道又非常不同。
许盐他们都吃过哈吉斯,这一份哈吉斯却颠覆了他们吃过的传统口味。一个华夏人做的味道,居然比鹰国厨师做得还要好吃!
对,就是好吃,先不论正宗不正宗,这味道确实是好得出奇。
许糖也吃了一口,吃完就抿着唇捂着唇,等他小心的咀嚼完吞下,才瞪圆了眼睛。
“爷爷,这哈吉斯比凯利阿姨做得还好吃。”
凯利阿姨是他们居住庄园里的厨师,拥有厨师证,做的菜都是非常正宗的鹰式菜。
许勺微微点头,这道菜很好吃,味道也非常好,和他吃过的任何哈吉斯比起来,这道菜都是非常完美的,没有一道能比得过它。甚至师父并没有在里面加上鹰式的调料,也没用上燕麦,只是切碎了塞到羊肚里,加上了普通的中式调料,便做出了这么好的味道。哪怕是鹰式的做法,可这道菜里却能尝得出来师父的味道,师父的感觉。这是只有她才能做出来的味道。
他大概知道为什么师父会做这道菜了,她在告诉自己,就算是做鹰式的菜,她也能在里面带上自己的感觉,并且她能做得比正宗鹰国人做的还好吃。
林香香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吃完,又指挥着服务员们上第二道菜。
“给大家上一下金粟初开。”
服务员们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面摆着一个个小碗。
当其中一碗放到许勺面前时,他脸色一僵,这是……
“爷爷,这是什么菜,好漂亮啊。”
许糖指着干锅,里面的菜就像盛开的菊花,一朵挨着一朵,非常的漂亮。
许勺正要说话,倒着茶水的林香香就接了话头。
“这是华夏名菜,叫金粟初开。”
说完她又指着那干锅菊花甄牛鞭,大声的介绍,”这道菜吃了对男同志的身体非常好,建议男同志可以多吃一些,强身健体啊。”
许勺沉着脸坐下来,听了她的话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倒是许糖许盐还有随行的助理保镖都听得非常认真,他们带来的翻译还在跟助理那些人翻译林香香说的话。
主要是,这些人听了林香香说的,交头接耳的说着夸赞的话语。
“实在是太香了,这道菜为什么会比昨天吃的那些菜还要香很多,是换了个师傅做菜吗?”
随行的助理杰西卡表情陶醉的说道,嗅着面前碗里的香味,她的眼睛在这道菜面前已经挪不开了。
“是啊,这道菜在诱惑我,它们在拼命的告诉我快点品尝他们。哦,天呐,我从没闻过这么香的香味。这是菊花的香味吗?我从来没有闻过这么奇妙的香味。真”
这是投资公司的人,眼光独到平时不苟言笑的乔治,他现在的眼神火热,看着这些菜仿佛见到了火辣的吉普赛女郎。
“我觉得我快要忍不住了,从进来的一瞬间,我就恨不得扑上去。”
这是他们团队里的一位经理,平时被称为女修的玛丽,她这会完全没有了平时一本正经的样子,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香味,面颊都染上了红晕。
林香香深吸一口气,“但这食材是牛鞭,鸡胗以及鸭胗。”
她其实不大清楚为什么师父一定要她说出食材的,但师父要求了,她老老实实说就是了。
话音一落,旁边翻译的脸色一变,却也老老实实的进行了介绍。
“哦,天呐,居然是那个部位?这是人能吃的菜吗?我不会吃这道菜的。”
女修玛丽脸色沉了下来,她就算是死都不会吃这道菜,那太令人害怕了。
“我不需要这方面强健,虽然他很好看,但我也不会吃这道菜。”
说话的是杰西卡,她从明白了牛鞭的意思后就不高兴了。
“虽然听着很有意思,但这道菜我也不会品尝,如果我去吃了它,我会觉得自己比它那个部位还要低贱。”
乔治耸耸肩,很坚定的拒绝了。
许盐和许糖自然也不会吃,只有许勺,什么话都没说。
林香香表情不变,“你们错过了一道美味,大师傅说如果你们不吃,这道菜只需要放在桌子上就可以了。”
服务员们将这道菜放到了中间,香味依然萦绕着他们的鼻尖。
林香香观察得很仔细,说不吃的这些人,眼睛都还盯着牛鞭呢。
许勺轻轻摇头,他知道师父的意思,是想告诉他,只要做得好吃,外国人是不会计较这些的。可,她没有成功,这些老外还是不会吃的。
“那接下来一道菜是一道汤。”
话音落下,服务员们又端着一个个汤盅进来,一进来,之前的香味便被冲淡了,取而代之的香味仿佛风情万种的美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它诱惑着座位上的每一个人,让所有人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盯着看那一盅里面的汤。
汤色浓白,像牛乳一般,只是面上飘着翠绿的葱花。
“这是什么汤?怎么能如此鲜香?”
杰西卡的表情错愕,她从来没闻过如此浓烈的香味,它的香味让她的舌尖不断分泌着口水。
“里面是加了牛乳吗?可是里面好像有油脂的香味,不像是牛乳。”
玛丽很疑惑,忍不住拿勺子舀了一口,送到嘴里。
只一口,便让她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她真的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汤非常鲜,但入口不会太冲击,只是让她忍不住颤栗。
“这是北杏猪肺汤,也是我们华夏的名汤。”
林香香笑眯眯的说道。
“天呐,猪肺能做出这么香的香味?”
玛丽抽空嘴说道,下一秒她直接端着碗喝了起来。
“猪肺?玛丽这可是猪肺,猪实在是太脏了,猪肺能喝吗?”
乔治夸张的喊道,可他的眼神却忍不住落在汤上,那是蠢蠢欲动的眼神。
“乔治,你不要这么说,你可以尝试一下,这汤非常的好喝,你绝对不会失望的,甚至你喝了会忍不住再来一碗。”
许勺这下拿起了勺子,慢慢的喝着汤,然后和所有人说道:“非常好喝,你们可以试试,这在华夏,是一道对身体很好的汤,它属于药膳,一般肺部有问题的人都会喝这种汤。”
他是老总,他都这么说了,乔治几人也不敢说什么,一个个拿着勺子,如同玛丽一样,喝了一口便沉浸在味道里,完全走不出来。
林香香在他们注意不到的地方撇嘴,她是没听懂这些人说的什么鸟语,但不妨碍她观察他们的表情啊,无非就是叽叽歪歪的说什么这不是人喝的。
她承认,看到这些人抱着碗喝得头也不抬的样子,她心里非常舒服,不是一般的舒服。明明一个个吃羊杂碎吃得那么带劲,结果这猪杂就不能吃了,矫情得很。
等吃完了这个,接下来的酸辣鸡杂就好说多了,一个个吃得头也不抬,辣得鼻涕都出来了还直呼着好吃呢。
香糟肚丝老外说吃起来像在海蜇,非常的Q弹,并且希望再上一份。
凉拌鸡爪因为没有了骨头,形状也和鸡爪不怎么像了,所以大家一口口吃得非常痛快,同样是希望再上一份的菜。
猪肺都吃了,那猪尾巴就不算什么了,许糖尤其爱吃,酸甜口是他的最爱,感觉像用了番茄酱。
看到九转大肠的时候,几个老外惊叫着,那叫声差点没把林香香给吓坏了。这群老外伸着筷子想吃又不敢吃,表情厌恶又好奇。林香香还以为他们不会吃呢,结果犹豫半天,一个个还是伸着筷子夹了起来。
等他们吃到了嘴里,那表情瞬间就变了,一个个仿佛吃到了什么特别了不得的东西般,再之后林香香就看到他们是如何为了最后一口九转大肠争抢的画面了。
桌上的金粟初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大家悄悄的挪到了面前,反正林香香就只看到几块骨头,里面的辣椒沫都给吃干净了。
“华夏人太厉害了,所有食材在他们手里都能做出不同寻常的美味,那些食材,我完全不敢相信我居然吃进去了。可是味道太好了,它们都让我迷醉。”
杰西卡说得手舞足蹈,表情是兴奋的。
玛丽也在疯狂点头,“我也不敢相信我居然都吃下去了,那个牛鞭的口味,太奇妙了。但不得不说,它非常的好吃,我想再吃一次,好好的品尝它的味道。”
“里面鸭胗非常可口,那个猪肺汤我也非常的喜欢,感觉喝下去后我的肺部都变得轻松了。你们也知道的,我爱抽烟,医生跟我说过很多次,让我保护好我的肺部。”
乔治轻松的笑着,好像这一碗猪肺汤就让他肺部变得非常好了一般。
最后又上了一份蒸猪血丸子,尽管它看着样子有点可怕,可这次大家却很自然的伸出筷子,哪怕听到是猪血,表情也没有多诧异,反而自在的讨论着这道菜味道很有风味,但好吃是一个共同点。
这顿饭吃完,许勺沉默的坐在一旁,耳朵里则听到杰西卡他们说的话。
他沉默了很久,想到了自己以前。
那时候他发现那些外国人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之后,几乎没多坚持,就开始进行调整。可现在他自己带过来外国人,一个个却仿佛改变了自己的口味。
他们不仅吃了,还吃得非常高兴。
他在想,如果他当年多坚持一段时间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因为他没有坚持,他顺着这些外国人的口味,做出了所谓的披着国外口味的华夏菜,还固执的认为,那些坚持没用,那些传统传承没用。师父的这每一道菜,都像巴掌,一巴掌一巴掌的拍在他脸上,拍得他的脸生疼生疼。
……
廖清欢坐在下面,小口喝着猪肺汤,她留下了一罐汤,总不能真的一点都不给大家留吧。
“红星啊,你这个白斩鸡啊,稍微老了点,下回可别煮那么长时间了,不够嫩。”
吕锅吐出骨头,跟刘红星指点着他的问题。
刘红星点头,“我也觉得煮得老了点,下回会注意的。”
“师父,小师弟来了。”
杨盆在廖清欢耳边小声说道。
廖清欢抬头看了眼,那小老头站在小门口,眼巴巴的朝里面张望,接触到她的视线又赶紧低头。
大家都看着她,林碗想给小师弟求情的,想了想,又没敢说话。
许勺等了半天,他就像小时候犯了错,到师父面前认错那样,内心充满了不安和愧疚,那时候的他担心自己犯了错,会被撵出去。现在的他担心自己犯了错,师父不会让他回来。
好一会,他听到师父说的话。
“站门口干嘛?当门神呢?过来尝尝刘师傅做的菜,没事跟人家多学学,人做的白斩鸡就算是老了,也比你做的那些好吃。”
许勺头一抬,欢天喜地的跑进来。
“刘师傅是您教的,肯定做得好吃。我学艺不精,在国外给咱廖家酒楼丢人了,还希望您好好指导我,等我回去了,我再重新改良!”
……
一大早,廖清欢就起了床,起床的时候陆长缨睁开眼睛看她。
“起这么早?”
“恩,和小勺说好了今天给大家做一顿早饭的。”
廖清欢对着镜子把头发盘起来,用了一个新买的发夹,像爪子一样夹着头发。
陆长缨想了想,昨晚上廖清欢在书房跟徒弟们聊了很长的时间,回来她眼睛红红的。他想着大约是关于许勺的事情,也没有多问。
“你先睡,等圆子醒了,你就把他的衣服穿好。”
廖清欢叮嘱了声,其实也不用叮嘱,陆长缨都会干好的。
她打开门,现在天亮得早,六点的功夫外面已经很亮了。廖清欢听到大厨房那有动静,便把小门打开去大厨房看了眼,许勺已经在厨房里了,吕锅这会正在烧火。
“师父,早啊。”
许勺眼睛也肿着,一大把年纪的人这会脸上疲态看着非常明显。
廖清欢点点头,“做点什么?”
“四大金刚,海城的招牌早餐。”
许勺笑了笑,眼睛不大敢看廖清欢,“您在旁边看着,哪里不对您给我指点指点。”
廖清欢扫了一圈,黄豆估摸是他昨晚上就泡上的,就连磨盘都翻出来清洗干净了。
她找了个位置,坐在一旁看着许勺一个人忙活。
他说他要重新学,廖清欢没有意见,这是自己的徒弟,别说他重新学了,就算是他要倒着学,作为师父也要好好教他。
许勺现在心情很放松,他和师父和好了,他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师父告诉他,他是厨子,哪怕他现在是老板了,也改不了他曾经是厨子的事实,人最怕的,就是忘本啊。
这个忘本,不仅是说他忘记了自己曾经是厨子。更是因为,他的行为他的言语他的举动,仿佛在告诉他们,他只是个披着华夏壳子内里其实是鹰国人的华夏人。
他所谓迎合,所谓的改良,他没有坚持,都是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