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嘴自从跟自己男人打了一架, 厂子里笑话她的女人就多了起来。
这些人也不当面笑话,就在背后聊天。
她本来就不招人喜欢,想凑上去吧, 人家还不带她。气得她这些天就闷头做事,也不理别人。
这天她下了工回家,是要路过一条小巷子的, 走着走着就听到有人在墙另一头说话。
“就埋在这?埋在这不好吧?到时候怎么挖出来啊?”
“这里没人会来,埋在这就行了, 这么多钱和票呢, 放家里容易被偷。”
钱大嘴心里一个咯噔,钱和票?
于是停下脚步,挨着墙边呼吸都屏住了,等墙那边的人埋完了走人, 她又等了一会,确定人没回来, 才悄悄的饶过墙。
那一处地方上面还垫着野草遮遮掩掩的,趁着夜色起来, 钱大嘴直接伸手掏了掏,那埋的也不深, 很浅一层土盖在上面。
等她看到那个木盒子的时候想也没想,就直接拿起来, 然后一溜烟的跑了。
抱着盒子遮遮掩掩的到家, 还把门给反锁,廖向国已经在家, 见她抱着个盒子鬼鬼祟祟的,问了一句。
“你抱的是个啥?”
钱大嘴嘘了一声,把盒子放桌上, 正要打开的时候,外面传来敲门声。
“开门。”
钱大嘴吓一激灵,赶紧把盒子藏好,廖向国站起来,跟在她身后去了门口,将门拉开之后就看到外面站着几个穿公安制服的男人,还有两个穿便服的男人,等门一开,就指着钱大嘴。
“就是她就是她,我们俩想着在家里放钱不安全,在外面挖个坑埋着呢。结果刚埋好,这女的就过来挖了。要不是我不放心回头看一眼,还真不知道被谁拿了。公安同志,她这属于盗窃,快把她抓起来。”
廖向国吓得脸都白了,他就说怎么拿着个盒子鬼鬼祟祟的回来,原来是偷了人家的东西。
“这位同志,你快把偷的东西交出来。”为首的公安一脸严肃的说道。
这边动静闹得大,整个楼层的人家都出来了,探头探脑的看热闹。
“我,我没偷,你看我们家哪有东西。”钱大嘴也慌,但她死鸭子嘴硬,就是不承认。
那个指认她的男人恶狠狠的呸了一下,“我就是怕你不承认,才一路跟上来的,公安同志,肯定还在她家里,咱们找找就是了。”
钱大嘴慌得不行,她把木盒子就放在柜子顶上,拿块布盖着呢,一找就找到了。
眼看着对方要进门,她一拍大腿坐在地上哭嚎,“要死啦,平白无故冤枉人啦,我没偷东西硬说我偷了……”
以前她这么闹,一般人肯定不会继续。但今天她碰到了硬茬子,公安铁面无私的进来,那指认她的男人还踹了她一脚。
廖向国腿软的扶着桌子,话都不敢说一句。
木盒子很快就找到了,在那男人想打开的时候钱大嘴直接冲上去,“这不是你的,这,这是我自己家的。”
男人冷笑一声,“你自家的,那你说说里面有什么?说对了我就给你。”
钱大嘴赶紧说道:“就钱和票,我和我男人挣的都在里面。”
男人又笑了,“有多少?你要说不出来那我说,里面一共有肉票十张,粮票五十张,还有布票三张和自行车票一张以及缝纫机票一张。另外还包括五百块钱和两个手表。”
他一说完,外面看热闹的人就讨论了起来。
“这么多啊,还好人家回头看到了,不然都要被钱大嘴给拿了。“
“这么多钱也敢拿,钱大嘴这人真是不要脸。“
“她贪小便宜不是出了名的?以后大家可小心点,家里门关严实了。“
“还以后呢,这都带着公安过来了,抓回去得送去批~斗吧?”
这大冷天的,钱大嘴背后出了一身的汗,那公安拿着盒子问她。
“你说说,里面有啥?”
钱大嘴支支吾吾的,“就,就跟他一样。”
这话说出来公安也明白了,把盒子打开检查了一下,然后示意另外两个公安。
“把人带走。”
钱大嘴撒腿就想跑,结果一下子被人扣着手绑了起来。
“我是冤枉的,这盒子其实是我捡的,我还准备交给公安呢,我没想拿,我真没想拿!”
她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现在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廖向国急得不得了,也帮她向公安求情,“才刚拿回来呢,都没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那能从地里挖出来,还好人家回头看了眼,不然这么贵重的盒子就被你们俩独吞了,少说废话,再说话就把你一起带回去。”
人这么说了,廖向国马上闭嘴不敢说话,眼睁睁看着这些公安把钱大嘴带走了,她的哭嚎声到楼底下都能听见。
门口几户人家还在聊天。
“哭得哟,咱们过几天是不是就能在批~斗大会上看到她了?”
“那么多票和钱,加起来几千块了,何止批~斗啊,工作肯定丢了,批~斗完还得送去农场改造。”
“肯定是送去最差的农场,咱们厂里不就有一个,乱搞男女关系,原本多漂亮一女的,前段时间因为病了回来看病,头发都全白了。”
“跟这种人最好划清界限,这同一家的人,以后出去都要被人骂。”
廖向国怔怔的站在原地,听着他们说话,然后冷不丁的打了个冷颤。
吕锅和陆长缨俩人站在树荫下,看着钱大嘴被人带走。
“啧,你这招真厉害。”吕锅嚼着酥杏仁,这是他师父做的,就一包,特意给他了。
陆长缨抱着手,眼底的情绪很淡,“只是后妈而已,你那边倒是处理得不怎么干净。”
吕锅嚼吧嚼吧,“慢慢来嘛,等以后找个机会,把人哄去大山里伐木就行了。”
毕竟是师父名义上的亲爹,泼污水这事不能泼,容易扯到师父身上,所以得一步步来,反正他外孙盯着呢,肯定不会让人好过就是了。
“晚上师父说晚上吃饺子,咱俩是不是得回去了?”吕锅把剩下的酥杏仁包好,又妥善的放到口袋里。
陆长缨率先迈开长腿往饭店方向走去,他腿长步子大,身后的吕锅的小跑着才能跟上。
“陆同志,你体谅体谅我这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等等我噻。”
不说还好,一说人走得更快了。
吕锅咬牙,他决定待会跟师父告状,说陆少帅一点都不尊老爱幼。
……
饭店前面接待客人的时候,廖清欢在后面带着所有后厨做事的包饺子。
天天吃饭吃菜也腻了,时不时做一点旁的吃食开开胃口。
虽说在她这家饭店里也不存在什么开不开胃口的,基本每顿饭都是抢着吃。
饺子馅料分了好几种,香菇猪肉馅的、羊肉大葱馅的、还有鸡蛋韭菜馅的,要不是食材不全,她还能再整出几十种馅料来。
这么多人上手包,很快就包了一整个案板的饺子。
拿出一部分来先煮上,剩下的接着包。
刘红星端着自己的面碗羡慕的看着林香香吃饺子,他几天揉的面又没过关,但据师傅说,大概再过一段时间就差不多了。所以他马上就能脱离每天两顿面的生活,过上吃自己炒菜的日子。
对,就是自己炒菜,他要开始学做菜了,做得不好吃,就得他自己吃完。
林香香警惕的抱着自己的碗,见他实在是可怜,对他清咳一声。
“咳……”
刘红星福至心灵,赶紧端着碗跟上,俩人走到角落里,林香香极其舍不得夹起一个饺子放到他碗里。
“快吃,别被发现了。”
白白胖胖的饺子就跟元宝似的,看得刘红星眼冒金光,赶紧拿筷子夹起来送到嘴里。
“唔,好吃。”
他眯了眯眼睛,自己吃的这个馅是香菇猪肉馅的,很寻常的馅料,不寻常的就在于这馅料是廖清欢亲手调的,所以味道非常的香,比他吃过的馅料都要香很多。
也不只是香,猪肉还很滑嫩,汁水满溢,越嚼越香,越吃还越想吃。
林香香看着他馋人的眼神又落在了自己碗里,赶紧端着碗跑了。
“别想,剩下都是我的。”
廖清欢也端着一碗饺子,刘红星和林香香俩人中间的小动静她都看清楚了,只是懒得说而已。反正以前几个徒弟也会这样相互帮忙,偷偷换一换口味。
“师父,我明天就得走了。”
吕锅端着一大碗的饺子,边吃边和廖清欢说道。
廖清欢一点头,“保重身体。”
“嘿嘿嘿,放心吧,我精神头好得很,能活到您孩子长大呢。”
吕锅一咧嘴,这会露出来的表情跟他平时表现出来的成熟稳重完全不一样。
“那很好,争取活到我孩子也娶妻嫁人。”
廖清欢拿碗跟他的碗碰了一下,做了这个约定。
……
吕锅走了,他还没退休,因为管着领导人的吃食,也没法退休,毕竟他年纪可比领导人小多了,人家还在管理国家大事呢。
这次出来也只是请了个假,他指导的那些人暂时顶上。
出来呆了小半个月,也差不多是要回去了。
廖清欢这边把醋姜给他腌制了,放在墙角边,头一天晚上就交给他带走了。
其实她也有点不好意思,徒弟过来吧,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他,下面倒是有金银珠宝什么的,可这些现在不值钱啊。
以前倒是给徒弟们准备好娶媳妇的钱,后来大撤离,就先把那些钱都给了他们。徒弟们一转眼都这么大年纪了,身上都不缺,还想着法孝敬她。
作为师父,享受徒弟们的孝敬是应该的。但她又没到那个年纪,没法心安理得的享受。钱和票徒弟们不缺,所以她就只能从吃食上入手,徒弟们喜欢吃什么,就给他们做一些。
自从大徒弟走了,饭店仿佛也清净了不少。
以前他每天都呆在饭店里,时不时跟自己说两句话,再回忆回忆从前,还是挺有意思的。
冷不丁走了个人,剩下这些帮厨的都是徒孙,对她有尊敬有崇拜,但还是有距离感。外面林香香和李淑华倒是叽叽喳喳,但她们俩玩好了,聊的东西不是自己喜欢的,所以也插不上什么嘴。
至于刘红星,沉迷学厨无法自拔,又作为饭店经理天天忙前忙后的,跟她打个招呼都费劲。
还有另外几个徒弟,临近过年吧,饭店都忙,他们一个星期也就来一两回,所以廖清欢陡然就有一种年纪大了,晚景凄凉的孤独感。
不过孤独归孤独,她倒是发现了另一件非常令她惊喜的事情。
那就是她瘦了,这种瘦,是大家伙都能看出来,连她都能看出来的。
其实她在发现自己靠不吃东西减肥顶不住之后,就恢复了正常的饮食习惯,早上吃好中午吃饱,晚上少吃。中间要是饿了,就随便吃一点东西。
平时冬瓜荷叶茶经常喝,早上爬起来就绕着院子跑跑跳跳,晚上吃过饭后休息一下继续跑跑跳跳,再加上每顿饭还要做菜,一天下来能出好几身的汗。
因为有了缝纫机,在熟悉了缝纫机的操作后,她晚上跑跳完洗个澡就坐在缝纫机后面做衣服,做了几身轻便的棉布内衣,穿在里面吸汗,若是湿透了就换一身,尽量保持自己的干爽整洁。
在这种情况下,她肉肉的脸小了,之前做的衣服腰身也松了,大腿上的肉也不会摩擦得生疼。平时经常出油的脸一整天下来也不会出太多油,面部皮肤也细腻了很多。
虽然还是肉团团的,但从陆长缨送的那个牡丹花做背景的红色镜子里也能看出来,人就是瘦了。
当然了,最开始发现她这种变化的,不是经常在身边的人,而是外面那些食客。
和平饭店有个做菜很好吃的廖师傅,周围工厂都知道,甚至这名号已经传到了其他地方,饭店里来一些远处赶来的人吃饭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门口排队排得老长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到点各个工厂就狂奔出来一批人,只要速度够快,十分钟内楼上楼下全坐满人。
因为收钱的那个服务员看着就很凶,看着他那张脸你都不敢多耽误时间,总感觉对方下一秒能掏出一把枪来抵着你脑门,不点菜就直接崩了你。
哪怕是这样,大家伙还是争先恐后的过来,隔一段时间没来,攒够了钱想着好好来吃一顿的食客们一看到廖清欢,说的第一句话都是,廖师傅您瘦了。
他们见过以前的廖师傅,大褂子穿身上,远看像个球一样,都不是走过来的,像是滚过来的。现在则不一样了,依然是大褂子,但那张脸露出来了,肉团团的多可爱啊,说话也软乎乎的,很典型的海城姑娘。
廖清欢以前就是守着柜台会招待客人嘛,现在也还是喜欢时不时到前面去看一眼。
被客人说多了,她就发现自己确实是瘦了。
周围工厂年轻人多,既然旁边的和平饭店好吃,那就会经常来这边请客吃饭,这里面不乏有喜欢胖胖姑娘的年轻工人。
廖清欢瘦下来后没有那种壮硕感,圆乎乎的在很多人眼里就成了好生养,看起来可爱的姑娘,于是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工人时不时就把视线落在廖清欢身上。
再仔细一琢磨,廖师傅这么年轻就是三等厨师,她做菜好吃,要不了多久肯定能升一等,那工资可就高了。
在饭店做事吧也就忙两顿饭,不算太忙,听说一个月肉票发得比他们工厂都要多不少,这福利可比他们好多了。再加上人性格也不错,说话声音好听,娶这么个媳妇就是享福的。
林香香就明显感觉到店里年轻男工人越来越多了,尤其是廖师傅出现的时候,那眼神都装灯一样,别提多亮了。
廖清欢对于这种眼神还蛮眼熟,以前也是一位受人追捧的时髦女郎嘛!比这更热切的眼神都碰到过。
反正也就是看看,不会做什么,所以廖清欢一般都是无视,若是碰到了经常见到的,就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她觉得无所谓,可林香香他们就很有所谓了。
因为身边的陆同志每天都阴沉沉的,那双眸子冷得哟。看一眼就恨不得赶紧跑,生怕他下一秒揍人。
每天守在柜台前面,就跟巡逻似的,但凡是发现谁的视线太过分了,就站过去一挡。
然后冷冷的扫人家一眼,把人家吓得低头认真吃饭才收回来。
还屁颠颠跟在廖师傅身后,像大狗熊似的,只要廖师傅出来,人家上哪他也跟着上哪、林香香和李淑华是姑娘家,也能看出来陆同志的心思,陆同志和廖师傅以前就是朋友嘛,对于他们俩能在一起,俩小姑娘都挺乐意的。
于是林香香做个头,见陆同志光守着人也没个动静不算事啊,就给人说了一句话。
“你倒是尽量主动跟廖师傅多沟通啊,不需要那么厉害,在人家面前也装装可怜。”
于是这天晚上送走了所有客人,饭店帮厨的也都收拾好了走了,陆长缨把最后一桶水挑完,还给她在锅里烧上热水后,来到蹦蹦跳跳瘦身的廖清欢身边。
“怎么了?”廖清欢有点小紧张的问道。
“冬天到了,你能帮我做身厚点的衣服吗?有点冷,我好像都得风寒了。”
陆长缨奄耷耷的吸了吸鼻子,然后打了个连廖清欢都能看出来非常假的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