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突然上门, 面色又如此沉重,廖清欢忍不住问了一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找到了我母亲留下来的房子, 曾经在我母亲身边伺候的故人一直守着房子, 她得了痨病,不愿意去医院治病。以前她经常会到廖家酒楼吃饭, 说是你以前每月月末都会在门口派送清汤豆腐花,她很想吃再吃到那时候的口味。如果吃到的话, 就答应我上医院治病。”
陆长缨也没藏着掖着, 大大方方的告诉廖清欢自己又重新回来的原因。
廖清欢神色渐渐凝重, 她没多说什么, 只是将手里的桶放下, ”既然是这样, 那我现在就去做。”
“谢谢廖小姐, 我给你帮忙吧!”
廖清欢没拒绝, 指着水井边上的几个木桶,“那你打几桶水进来吧。”
她原本想着洗个澡就睡觉的, 现在要做豆腐花那这个觉估计就睡不了了。
“对了,那个脆皮银鱼恐怕是没办法做了,现在不像以前, 以前出高价还能收到,现在出高价恐怕都弄不到银鱼来, 菜场那边就算供应, 不等去抢估计也没了。”
陆长缨大概也知道现在的社会规则, 物资紧缺得厉害。这些食材不是想要就能拿到的,也不好为难廖清欢,正要说只需要一份清汤豆腐花的时候。对方往厨房方向看了一眼, 又说了一句。
“人年纪大了,估计也尝不大出来,我用海米加面粉来做一道假银鱼吧,味道估计差不了多少。若是老人家真尝了出来,那我可就没办法了。”
她只能想出这么一招,食材有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年那银鱼都是从太湖里捞出来的,鲜活着就往各大酒楼饭店里送。现在可不比以前,若是要等到银鱼,还不知得到什么时候呢!
陆长缨愈发的感激了,他以为没有这道菜了,没想到对方还想到了其他的办法。
做豆花需要慢,快了做不了。索性饭店里还有一袋子黄豆,豆花是能做的。廖清欢将黄豆倒进水里泡着,这东西最少得泡两小时,若是想做得更好一些,那就泡一整晚。陆长缨也说了,明早端过去,那廖清欢就索性让黄豆多泡一会。
这边把黄豆泡好,陆长缨一手提着一桶水,步伐稳健的进入厨房,倒进厨房用水的大缸里。
对方还是穿着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跟叫花子没什么区别,又因为来回赶路,看起来别提多狼狈了。只是他身材确实高壮,独有气质让他站在那就让人忽视不得,走进厨房这里面空间仿佛都小了不少。
说实话,陆长缨会为了伺候他母亲的人,特意回来拜托她做对方想吃的东西,这点让她非常的意外。
或许是因为经常在报纸上看到关于他的形容,廖清欢对陆长缨的感觉并不是很好,哪怕在接触过后,对方表现得还比较绅士,只除了他要挟自己做饭这点。
但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倒是稍稍有了些改变,在对方说要离开后,廖清欢是松了口气的。也不是她忘恩负义,她记得对方是怎么没的,跟自己有关,所以对方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在她感觉中,对方知道自己是他的未婚妻,那么多年却没有任何动静。是要娶她还是不娶她,就说句准话嘛,她一个无父无母无亲人的孤寡女人,实在是没能力跟堂堂陆家悔婚。
可他愣是没消息,就这么一直拖着。拖到俩人都到了四十年后,才终于见上了面。
但他能为了伺候他母亲的人做到这份上,又说明他也不是那么没心没肺的人,更何况,他还能为了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奔赴千里呢!
可为什么,当初就能一直拖着她呢?但凡是他来信写上各自婚嫁几个字,自己现在没准都儿孙满堂了。
想当年,她身后追求者可是不少的,只是因为婚约,确实让她没法发挥。
陆长缨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察觉一道炙热的眼神盯着他,他转过身,就看到廖清欢似怨似忧的表情。
她那张小肥脸肉那么多,也不知道怎么就出来了这么多表情。
眼看着对方勾了勾唇角,廖清欢一撇嘴,冷不丁的问了句。
“陆少帅你既然知道婚约的事,当初为什么一直没来找我?”
陆长缨愣了下,“我当初……托人带了信,若是你有心许之人,可自行婚配。”
他不知道廖清欢这边是个什么想法,只是他自认为战场上枪炮无眼,又因为他父亲的原因,更是没有结婚的打算。如果他没了,那也是耽误人。只是如果廖清欢一心听从长辈的话,一定要嫁给他的话,他也会娶。只是对方一直没有消息再传过来,他也不好说什么。
“你放屁呢吧?什么信?我怎么不知道?”廖清欢人都要跳起来,这会倒说什么带信了,要真带了信,她怎么从来没收到过?
“我是让人伪装带到海城的,当时海城里人多眼杂,我身边的人不好出现,就让人乔装打扮进入海城,对方说亲眼见你收了信。”
陆长缨一字一句,其实还隐瞒了一些,比如对方还在她身边潜伏了一段时间,将她平时的动向和喜好都告诉了自己。
见对方说得还真有那么回事,廖清欢眨巴眨巴小眼睛,仔细回想了下。
自己经营着一家酒楼,每天食客满座,一天就能挣不少钱。再加上她喜欢打扮自己,长相身材也很不错。经常来店里吃饭的就有一些文人诗人,还有些什么报社的。瞅着她一个独身女郎,又能挣大洋,就想各种办法来追求自己。
那些年她每天都能收到各种表达爱慕的信,不用打开就能知道里面是什么消息。这些人还会托各种人来送信,来店里吃饭的食客啦,报童啦,卖花的小女孩啦。因为实在是收得多,她都是不看的。
所以,对方送来的信,很可能被自己随手扔了。
越想廖清欢越生气,“你就不会打电话?亲口跟我说一声,你知道你耽误了我多少年吗?”
也不是没碰到合心意,可因为婚约的事,她也只能拒绝对方。守着那个婚约,想着自己若是嫁给了他,也是过一辈子罢了,谁知道人居然是送过信的,只是被自己扔了。这消息她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见廖清欢气得眼眶都红了,陆长缨一个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男人愣是有些手足无措了。
他歉疚的看着廖清欢,微低着头走到对方面前,“廖小姐,是我的错,你要打我骂我都可以。“
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头雄狮趴在了地上,还低下头将自己的长鬓毛送到廖清欢手边。
廖清欢一扭身,腰上肉有点多,差点没能骄傲的扭过去。
“谁要打你骂你,算了,也是我自己没看信,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在你头上。”
她脸颊一鼓,原本就肉多的脸蛋更显得圆润了。
廖清欢这身体虽然胖,可陆长缨个子那么高,从他的角度看他倒是圆乎乎的挺可爱的。刚刚还手足无措的陆长缨微微抿唇,眼眸柔和的说道:“那你这里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对方如此善解人意,自己则不能这么轻轻抬过,总要想法子为对方做点事。
廖清欢正要摇头,又想了想,手指向自己原来住的房间。
“那你去把我房间清扫干净,再给我搭一个床吧,那里有木板凳子这些。”
本来刘红星要帮忙的,但她想着晚上自己来弄的,因为自己还要去密室里拿被子这些东西,刘红星在这不大好。索性陆长缨已经知道了密室的事,让他来弄倒是正好。
等陆长缨点头往房间方向去的时候,廖清欢又喊住了他。
“你吃晚饭了吗?”
陆长缨看着站在灯光下那圆乎乎的身影,摇了摇头。
虽然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可廖清欢却觉得这会的陆长缨还挺可怜的。突然来到这个陌生的年代,原本意气风发的陆少帅这会没军队了,没副官了。甚至还没钱,就连身上的衣服都破破烂烂的。饭都吃不上,倒是想着要给旁人要吃的。
“那,那我给你做碗面。”
一说完,廖清欢就扭开头,她纯粹就是看陆少帅可怜,身为厨子最看不得别人饿了。
陆长缨眼眸轻闪,冷峻的面容柔和了下来。
……
拿过来的猪肉还有一些,已经腌上了挂着,准备明天来做熏肉的。知道对方爱吃肉,廖清欢便切下一块,想着给对方做个大肉面。
虽说他们是在饭店做事的没错,可吃饭也是交钱的。不能仗着自己是饭店的人,就能随便吃喝。只不过他们在吃食上更自由一些,不比其他连饭都吃不上的地方。
她这边给陆长缨做大肉面,这么大块的肉明天得记到账上,算她的。
一整块瘦中带肥,肥中掺瘦的猪肉下锅先油炸一遍,随后再调好卤汁,倒入冰糖和酱油再加上一点香料,把炸好的肉放进去,加入泡过干香菇的水,这样味道会更鲜美一些。
原本她做的大肉面加的酱油该是自己做的,那种酱油的味道不止是酱油味,更添了几分鲜甜,做大肉面做合适不过了。
锅中浮起的杂质撇开后,就转小火慢慢的煮,让酱汁在小火卤煮的过程中慢慢渗入到肉的每一层缝隙里,吃起来的时候才会每一口都让人惊艳。
这个过程中她快速的擀了一份面条,大肉面配的面得是不粗不细的那种,豆芽粗的倒是正好。
这次面里面倒是没加什么蛋黄,就普通面粉擀出来的。
面条擀好后稍晾一会,让它变硬一点,再直接下清水锅里煮。面下锅的时候还得团着,不能随意翻搅,这样出来的面口感不会松散,更有韧性一些。
面煮好后放入一口大碗里,没有高汤就只能倒入煮面的水,然后再浇上一些卤煮肉的酱汁。这时候猪肉也入味得差不多了,廖清欢将肉捞出来放在面上,烫了几根青菜做点缀,一份简易版的大肉面就做好了。
她端着碗来到后院,将碗放到后院的石桌子上,就看到陆长缨顶着一头的灰从房间里走出来。
“正好,先过来吃面吧。”
陆长缨看了眼那碗面,又看了看面容带笑的廖清欢,微一颔首,“床我已经弄好了,你进去看看还有什么要弄的。”
“这么快?”
廖清欢有些惊讶,这房间里杂乱的东西太多了,她还以为对方得忙一段时间呢。
她依言走进房间,原本杂乱的房间角落放着一张简单拼起来的床,还摆了张桌子,正好在密室上方。陆长缨倒是个会干活的,窗台桌子床都擦了一遍,就连地上都清扫得干干净净。
廖清欢摸了一把桌子,手上都没沾灰。她还以为像对方这样的,不会做这种活,结果干得还挺好。
想到对方一身破烂衣服,她将桌子挪开,进入密室里,搬出了一床被子,还带着一身她爸以前的衣服。
外面的陆长缨一口面条一口肉,他没吃过这种面条,在北方吃的面食都是加臊子的,不是像这样一大块肉放在碗里。
而且北方的面条更粗一些,要么就是大面皮。再就是北方是吃咸口的,这碗面则是甜口的。
不过陆长缨这人倒是不挑,带兵的时候吃不上饭都是常有的事,哪有那么多可挑的。
他知道廖清欢手艺好,昨天到今天吃的三顿,每吃一口都能让他暗暗惊叹。在吃了一口面之后,他心中就出现两个字。
果然。
还是非常好的味道,面条很有筋道,将力道完全揉进去了,吃起来也不软不硬,很容易入口。根根面条都裹着鲜浓的汤头,烫,却又足够的香。再咬一口肉,他虽然是不讲究吃的,可这一口肉下去,还是被惊到了。他爱吃肉,对肉的口味则稍微有些讲究了,也吃过不少大厨做的。他的口味跟他父亲一样,家中也请了厨子专门做菜。
像这样的大块的肉,他们北方倒是经常见,南方实在是少。
这一口肉下去,外酥里嫩,大约是炸过的,肥而不腻,瘦肉和肥肉不同的层次在口中融合,鲜美酱汁裹在肉中,在咬下去的时候争先恐后的涌出来,在唇齿间流动。不同于北方那种咸口,这肉中更多的是甜,却不是纯甜,而是甘美。
享受着这碗面的时候,就看到廖清欢手里拿着东西出来,他放下碗,对方把手里的东西伸到他面前。
“这是我爸的衣服,没穿过的,我给他定做的,但他不爱穿,就一直留着了,四十年了居然还没坏。被子倒是被虫咬得快不能盖了。”
都四十年过去了,能有身衣服还好好的已经算不错的了。至于被子,索性今晚也没想睡,倒也不用太着急。
“你吃完了洗个澡,看起来真的很像叫花子。”
陆长缨低头看了看自己,他倒是没什么感觉,也不讲究这些。今天走在路上的时候,大家身上的衣服都打着补丁,到也没什么。
这下再看,原本深色的衣服这破一个洞,那破一个洞,也不知道哪蹭的灰,好好的黑褂子都成了灰褂子。再低头一闻味道,让他冷峻的脸都变了。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这股味道下还把面给吃完的。
廖清欢被他的动静逗笑了,死死的咬着唇将衣服塞到他手里,“快吃吧!”
黄豆还在水里泡着,廖清欢把衣服递给陆长缨后又回房间继续整理。被子抖抖放在一旁,好好的棉被被虫子咬得七零八落。
又从密室里拿出几件厚棉衣,被子坏了,放在箱子里的棉衣倒还挺好的,就是陈朽味很重。
她将门掩上,屋里点着油灯,开始将厚棉衣一件件拆开,把里面没被虫咬烂的棉花掏出来,再把棉布全拆开,想着趁这个时间,做一件简单的厚衣服。
她离开廖家离开得非常爽快,身上除了饭店的钥匙,什么都没有,连衣服都只有这么一身。下面倒是还放着她以前穿的衣服,可以前她什么身段,现在又是什么身段。
更何况那些衣服一旦穿出去,不马上被抓起来批评教育才怪呢。所以她这会只能把以前冬天穿的棉袄翻出来,这些衣服颜色都比较暗,又是放在箱子里封存着的,倒是还保存得不错。
冬天的棉衣本来就会做得宽大一些,修修改改这身体能穿的。
拆开的棉花倒可以送去打一床被子,商店里有专门打被子的地方。
廖清欢在里面认真的给自己拆衣服做衣服,外面陆长缨吃完了面,将碗洗洗干净,接了几桶井水,就在院子里冲洗。
天上月亮落满了银霜,晚风微凉拂过,后院只有他冲洗的声音。
廖清欢耳朵动了下,想到了中午看到的一幕。陆长缨露出半个胸膛,手臂处鼓鼓的,充满了男子气概。跟那些给她写诗歌的文人倒是完全不一样,爷们多了。
别看她说话大大咧咧,也不怎么害羞的样子。其实这都是练出来的,以前在店里招呼客人都是她爸来做的,他是掌柜的,又是个男人,客人说什么都能接上。再后来到她,有些讲礼的客人见她是个小姑娘,那就老老实实吃饭,要么就开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有些客人则是个嘴里没把门的,见她好看,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倒是不会对她做什么。只听了那些话,她总不能黑着脸让人走,开门做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只能随机应变,也不能脸红,越脸红他们还越来劲,最好的方法就是变得爽利一些,厚脸皮一些,对方反倒是不会再说些过分的话。
可实际上她却没认真接触过男人,也没见过男人身体,看陆长缨那一眼,还真是头一次。
所以这会听到外面的动静,她耳朵就悄悄的热了。
收敛了心情继续在屋里做衣服,外面的动静停了,然后一阵脚步响起,最后停在了门外。
“廖小姐,衣服很合适,谢谢。“
廖清欢惊得一抬头,看着对方高壮的身形印在门口,有些心慌的说道:“
合身就行了。”
昨天对方晕着的时候她倒是胆大,还敢把人运到密室里。不过那时候是将对方捆着的,她确实不用怕。只是现在对方好手好脚,这又是孤男寡女的。
想完,她轻轻咬了咬唇。陆少帅也不是那种人,就自己现在的样子,对方可看不上呢。
陆长缨走到院子里,虽说没有灯,可月亮倒是将院子里照得一清二楚。
他走到凳子上坐下,抬头看了眼天空。
一直到现在,他才有股真实落地的感觉。自己曾经在国外学习,也听说过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但这么稀奇的事情落在自己身上,倒让他一时没法接受。
所以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两天,吃饱了饭,洗了个澡,才终于认识到,这已经是一个和平年代了。
而他当年所做的事,也已经全都被人完成了,没有敌人,没有炮火,百姓安居。
所以此刻的他,有些迷茫。他找到了自己母亲留下的房子,再把巧姐送去医院,再之后呢?自己该做些什么?
进部队吗?他的身份是什么,能进吗?
不进部队的话,自己又能做什么呢?他所学的所做的,都是为了民族大业。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他没有军队了,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看着天空挂着的月亮,他敛下眸子。
这时候屋子里的廖清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双布鞋,朝他喊了一声,“我又从下面翻了一双鞋子,好像是我徒弟的,脚挺大的,不知道你能不能穿。”
陆长缨看不清她的面容,所以她软软的音调更加入耳。
背着油灯的她圆乎乎的,上上下下都圆滚滚,站在那像颗球,手里举着双鞋子,能感觉到她的眼神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陆长缨站起来,走向廖清欢,双手接过鞋子。
他看着对方圆圆肉肉的脸蛋,“谢谢。”
廖清欢瞥过头,嘭一下又将门关上,“”不用谢。”
站在门口的陆长缨低头,手指摩挲着这双布鞋,长眉微拧。
或许,来到这里,他可以娶一个姑娘,然后平静的过一辈子。
……
廖清欢趴在桌子上打了个盹,没有钟表,也不知道时间,只是等她在打开门得时候,外面的月亮往后移动了不少。
扫了眼院子,见陆长缨正站在院子里打拳,她打了个哈欠。
“大概过去多久了?”
“约莫是五个小时。”
廖清欢随手将门带上,困倦的揉了揉眼睛,“差不多了,你没休息?可以在厨房里坐在灶膛口,那儿暖和。”
就一间房,是她住的,总不能让对方跟她一起睡。
厨房那倒是暖和,空间也大,够他一个大男人在那坐着稍微休息一下了。
“稍微休息了下,睡不着就起来活动活动。”
廖清欢瞥了他一眼,“嗯,年轻人确实精力旺盛。”
她没管陆长英,自己洗了个把脸又漱了漱口。掀开盖在盆上面的纱布,检查了下里面的黄豆。
厨房里有专门磨豆子的磨盘,昨晚就清洗干净了。将黄豆捞出来,又放了个桶在磨盘出口处,然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磨豆子。
以前这种活都不用她干,这种磨豆子的活是她徒弟带着驴干的。没想到过了四十年,自己一点徒弟福没享到也就算了,磨豆子这种活都需要她干了。
陆长缨见她困倦得不行,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是一手抓着豆子往磨盘上放,内心又是歉疚又是感动。厨房活实在是不会干的他,只能继续抬水,抬完了水又在院子里劈柴火。
虽说厨房大多是用煤炉,但还是有几个老式的灶台,煤炉火力不够的时候就会用上老式的灶台,所以他劈柴火也是用得上的。
俩人一个劈柴火,一个磨豆子。倒还真有几分男耕女织的味道。就是可怜了旁边住的人,睡梦正酣的时候,耳边又是柴刀劈柴火的声音,又是磨盘磨豆子的声音。
豆子磨了两遍,磨到细细滑滑,再用纱布将豆渣过滤出来,留下浓香如牛奶般的豆浆,但这是未熟的。需要上锅煮一遍,豆浆的香味则越发的浓郁。
陆长缨劈了不少柴火,靠在门边看廖清欢做豆花,她手里拿着个大锅铲,不停在锅里搅拌着。因为身材的原因,伸长了手有点费劲。
只是她表情严肃,眼神也非常的坚定,不像是在做什么豆腐花,像在做什么艺术品。
看着看着,他甚至有点看入神。
廖清欢等到豆浆热了以后,就盛到盆里,然后放入一点点豆腐用的卤水。她以前做豆腐都不会用什么石膏水,也都是用卤水的。做出来的豆花比石膏水要更甘甜一些,没有石膏味,据说也更健康一些。
等她搅拌着豆浆让碱水和豆浆更加融合时候,才注意到旁边的陆长缨。
“我听巧姐说,你每月月末都会派送一次豆腐花是为什么?”
陆长缨走到廖清欢身边,看着散发浓浓的豆香豆浆问道。
廖清欢抬手正要将盆端起来,旁边一双大掌就接了过去。
“倒锅里。”她提醒了一句。
陆长缨把豆浆全都倒进锅里,浆如瀑布般滚入锅内。
蹲下身调整火的廖清欢开了口。
“兵荒马乱的,海城里看似歌舞升平,但不知道有多少逃难的人进来。拖家带口的,要么就是自己老家被占领了,要么就是老家实在是没法生活了。听说海城这边是租界,有洋人在鬼子不敢动手,才进来的。”
她站起来拿起锅铲点了点锅内。
“他们哪知道啊,海城里要是没法活下去,那就真的只能去死了。桥下被冻死的,把女儿卖进歌舞厅的,还有那些跪在路边,求着路过的人给口吃的。就那么个世道,我帮不上太大的忙,就只能每个月月末抽一天时间,给他们弄口吃的。后来大家都知道了,倒是有不少人拿钱过来买,我就用那些钱,买米买面,碰到实在可怜的,就给他们。”
她能力有限,不像陆少帅他们,为了抵抗外敌,上战场跟人对抗。她就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能少一个人被饿死,就尽量少一个。
也不是没想过把祖辈挣下来的钱拿出去,可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她若是真拿出来,在那个世道反而不是好事。只能就这样,能帮上忙,又不给自己惹来祸事。
陆长缨沉默了,他知道这种情况吗?当然知道,正因为周围那些人是个什么想法,他才打算和蓝军合作。
“不过你看,虽然咱们国家经历了那么多风雨,还是熬过来了。四十年后的今天,大家的日子过得也还不错。我在这里做厨子,一个月的钱和粮票加起来,能让我过得挺不错的。外面那些工厂里的工人啊,工资也很高。白天你没看见吧,很多人都进来。这里面有很多啊,都是拿着干干净净挣来的工资,来这里点上几道好菜,和朋友家人一起好好吃上一顿饭。这也挺好的不是吗?虽然也有些想法是我不能理解的,但这是一个很好的国家,总会变得更好,你说是不是?“
廖清欢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容,锅中热气升腾,她指了指锅里面。
“你看,豆花出来了。”
陆长缨看着锅内,白色大块的豆花起来了,白白净净一尘不染,偶尔几块小的像是不合群般,浮在面上。跟大块豆花比起来,显得格外渺小。
他轻轻点头,“做得很好。”
雪白的豆花盛起来装在碗里,浇上一点酱油,撒上一些虾米和大蒜花。再用盖子盖上。放到食盒里,她密室里有食盒,下面放一点炭火,能保温,做得非常仿真的脆皮银鱼也一块放进去。
廖清欢将食盒递给陆长缨,“给你吧,对了,如果看病的钱不够,跟我说,我下面还藏着不少宝贝呢,可以到黑市去换。”
陆长缨轻轻点头,“好,多谢。”
看着人从后门出去,廖清欢长舒一口气。
她不相信陆长缨没有可以找的人,他的副官,他的军队那么多可信任的人,怎么可能沦落到只能找她这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妻,和以前伺候他母亲的佣人呢?
或许对方表现得没有一丝野心,但她还是不相信。
这个年代很不错,她对现在的情况也很满意,尽管是有一些她没法理解的地方,可说到底,她不希望这个国家再起祸事。
所以她跟陆长缨说了那么多了,就是希望对方能安定下来,不要起什么不必要的心思。
太阳缓缓升起,站在院子里的她开始活动起了手脚。
刘红星带着一堆菜在后院卸货,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灵活的小胖子在伸手蹬腿的。
“师傅,又起这么早啊!”
“嗯,做了好人好事,睡不着。”
刘红星一脸纳闷,什么好人好事?
……
陆长缨提着食盒匆匆往回走,边走边笑,笑得路过的人都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没有补丁,干干净净的,。还有脚下鞋子,正好合适,都是黑色的,跟周围的人倒也没什么差别。
谁也想不到,他是曾经的陆少帅。
只是曾经了,陆少帅已经消失了,他不会再是陆少帅。
笑够了的陆长缨继续提着食盒,等赶到房子的时候,一把将铁门推开。
大门也没锁,他拎着食盒走进去的时候,房子里安安静静的。
过于安静的环境,让他心里一个咯噔。再看到侧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毯子的老人时,又松了口气。
“巧奶奶,我带了豆腐花和脆皮银鱼过来。”
侧躺着的老人渐渐睁开眼睛,见他把碗从食盒里端出来,便坐直了身体。
“真带回来了!”
陆长缨点点头,将碗递给老人,“我托人做的,您尝尝。”
这下冯巧巧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拿勺子舀了一勺子,轻轻喝下一口。嫩滑的豆花是咸口的,很香,像她这种没牙的老太太吃着正好。
主要是味道很熟悉,软嫩香滑又透着豆花独有的豆香和淡甜。
这让她想到了四十多年前,她站在路边,从那个漂亮女人手里接过一碗豆花,雪花往下落着,整条街的人都捧着热乎乎的碗,边聊边笑。
“真像那味道,一模一样了都。你找谁做的?”
“那廖家酒楼还在呢,现在改成了和平饭店,做菜是我爷爷未婚妻的徒孙,她人好,一听我说,就忙活了一晚上做的。”
“徒孙啊?多大年纪?”
冯巧巧看着眼前的陆长缨,突然问道。
“比我小几岁吧!”
陆长缨是以原本廖清欢的年纪算的,确实比他小几岁来着。
“让人家忙活了一晚上,真是辛苦了,改日我身体好一些,就过去道谢。再去尝尝其他菜,既然是廖小姐的徒孙,做豆腐花都是一样的味道,那手艺肯定很不错。”冯巧巧放下碗,端详着陆长缨的面容说道。
“是很不错,不过去之前,咱们先上医院看病?”陆长缨将装着脆皮银鱼的盘子放到冯巧巧面前。
“行,先上医院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