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信和过去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威慑力担心过,往往是一张冷脸往那一摆,不用说话就能吓得人家直哆嗦,如今难得一次的窘迫交代在了自己亲儿子身上,眉头一皱,显得格外不满意。
好在姚太太的谆谆教诲犹在耳边,姚信和也没真跟这兔崽子多计较,转身去厨房里喝了一杯牛奶,夜宵都没有吃,径直就回了楼上。
沈倩知道自己这个男人平时对于饮食运动一向极其自律,即便加班至深夜,也不会大快朵颐,最多是吃上一些清淡营养的素食鸡肉餐,睡前还会运动一阵,绝不给体内消化器官增加压力。
这一阵姚信和在外头出差,胖墩儿习惯了跟沈倩睡,如今姚信和回来,父子两冷眼相对,沈倩觉得亏欠,便只能把儿子放去了杨妈那里。
十点多钟,两个孩子终于安安稳稳地睡下,沈倩上楼回到卧室,没在床上瞧见自家男人,发现那头洗手间里的灯亮着,便走过去,推开门,冷不丁地看见姚信和正弯着腰给自己擦药。
沈倩脸上表情一僵,连忙凑上前去,歪着脑袋问他:“你那儿又过敏了?”
姚信和没有说话,只是嘴里“嘶”了一声,将药膏重新放好,拍拍沈倩的脑袋,把人往怀里一捞:“不严重,睡觉。”
可沈倩不乐意,她回到床上,害怕蹭到姚信和,离他远远的,想到他刚才低头上药的样子,心里闷闷的,吸了吸鼻子,难受起来:“其实我怀着孩子,咱们不戴也可以的,你干嘛不告诉我啊。”
姚信和躺在枕头上面闭着眼睛,大大的手掌在沈倩的头皮上面缓慢地按摩,听见沈倩的话,便轻笑了一声:“别闹。就是因为你怀着孩子才更应该戴,孕妇的免疫力跟普通时候不一样,我身上再干净也不能保证没有细菌,况且,咱两这么长时间没做了,我要是一时没控制好,弄在里头,你到时候是要肚子疼的。”
沈倩见他说得平静,心里越发酸涩起来,把脑袋又往那头拱了一拱,不高兴地抱怨道:“我哪有那么脆弱啊,就是顾铭恒那个家伙,成天在你面前胡说八道,都把我说成个瓷娃娃了。”
姚信和听见她这句话,嘴角微微往上一勾,睁开眼睛,看着沈倩此时躺在月光下面的脸,凑过去亲了一口,告诉她:“你就是我的瓷娃娃。”
沈倩被他亲得不好意思,下意识踢了踢腿儿,没想到膝盖蹭到人家的小兄弟上,姚信和一个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声。
沈倩见状也慌了,整个人都在床头撑了起来,靠在姚信和脑袋边上,嘴巴对着人家的额头使劲吹气,一边吹还一边说到:“我姥姥以前说了,身上疼,就吹吹耳朵,耳朵哗啦啦跟着空气跑,痛痛就能都飞走啦。”
姚信和本来已经有了睡意,此刻得到沈倩这样天真意趣的一番话,一时没忍住,笑着便伸手将人拉进了怀里。
他把自己的脑袋一整个都埋在沈倩那一对儿软乎的胸脯里头,深吸两口气,直到鼻子里充满了沈倩身上那股子水果和奶香混合的味道,他才重新抬起头,靠在沈倩的肩膀边上,低声说到:“你之前说,想生两个孩子,那等肚子里这个出来了,我就去把结扎做了吧。”
沈倩原本被姚信和抱着还有些不好意思,此时听见这句话,整个人都愣了,她赶紧把怀里的人推开,脸上表情无比严肃地喊到:“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啊!”
沈倩小时候生活在东北,长大之后,也没有大人跟她聊到真实的两性问题。所以在她这儿,结扎这种手术,那就是一个遥远神秘,且十分让人恐惧的东西。
但姚信和对此却是了解颇多。
他早年在美国留学,身边的导师以及曾经实习时认识的同事,在没有生孩子的意愿之后,都会选择进行男性结扎手术,一来伤害小,二来,也没有风险。
姚信和没有过度繁殖的欲望,他在遇见沈倩之前,甚至是一个独善其身的人。
他享受跟沈倩之间的每一次性事,但他不愿意让沈倩因为这些性事身处无休止的妊娠循环之中,所以在他看来,这样的提议十分具有建设性。
但沈倩并不这样认为,她现下还处在对于结扎手术盲目畏惧的情绪里,低着脑袋不说话,脸上表情也是恹恹的,吸一吸鼻子看姚信和一眼,显得格外可怜兮兮。
两人的谈话没有结果。
姚信和于是也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聊,他把身边的女人抱进自己怀里,只是亲了亲她的脸蛋,告诉她:“睡吧,以后再说。”
第二天,姚信和难得在家里睡了个懒觉,日上三竿才从床上起来。
陈大泉因为这段时间的努力工作,也得了两天的假期。
他大早上起来,倒是没干些别的,买了新车,提了新房,然后拿着挺大一个钻戒,在林湄单位门口跟人求婚了。
林湄当天晚上打着电话来给沈倩,告诉她,自己明天要跟陈大泉回他们霞泉县里去。
林湄亲爹死的早,亲妈再婚又有了自己的家庭。
两个哥哥一个比一个爱玩儿,她往那儿一站,可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但当陈大泉说要带着她回老家的时候,林湄却又手足无措了起来,毕竟她并不想让陈大泉的父母知道,自己其实是一个没有根的孩子。
好在沈倩从林湄的话里已经听出了她的那些顾虑,沉默一阵,便拍着胸脯告诉她:“我跟琳达明儿早上跟你一起走,琳达回去看看她的爹妈,我正好也能去乡下采采风。”
林湄于是脸上愁闷一瞬间散开,回头抱着陈大泉,低头就来了一口。
姚信和没有掺和他们的这些喜庆事。
姚家老爷子最近生了病,整天只想着自己的大孙子,如今姚信和能够休息两天,老人家便早早把人喊去了老屋,检查“功课”,顺便也聊一聊姚信康跟姚信鹏最近的事。
于是第二天,陈大泉带着三个女人风风火火地回了家。
陈家现在在村里也算是有名的养猪大户了。
上过市里的表扬名单,不但自己有了好出路,还大方地带着周围一些村民共同富裕起来。
陈大泉即将带着准媳妇儿回来的事,乡里乡亲都传遍了,大家伙儿早早在村口等着,一些年纪还小的孩子,还特地在头上扎了好些个喜庆的红色小花儿,见着林湄了,张嘴就喊她大嫂子。
这些人里,唯一不让人喜欢的,大概只有一个田招娣的亲爹田村长。
田村长如今已经不再是村长,他儿子去年在城里打工,睡了同车间的女工,花大价钱把人娶进来,生下田村长的大孙子之后一点儿活不愿意干,成天躺在家里看电视,田村长要说上一句,她能对着田村长的宝贝儿子骂上一整天。
田村长过去蛮横,没想如今遇着个比自己更蛮横的,一时气急,恨不得哭天喊地。
他前些日子被沈宁宁的人找到,私下底交谈了一阵,得知自己的亲闺女田招娣如今在城里吃香喝辣,眼看着就要当上大明星了。
田村长心有不甘,再看看这原本属于自己的“金龟婿”陈大泉也即将另娶他人,田村长这段日子在儿媳妇身上吃下的火气,那是怎么也消不下去。
于是到了下午,等沈倩和林湄几个正式入了陈家大家,陈家的家宴红红火火摆上,田村长便穿着个白大褂子不请自来了,靠在陈大泉的奶奶赵老太太身边,张嘴就说起了林湄高中给人堕胎的陈年丑事,左一句不守妇道,右一句浪蹄子,那语言别提有多难听。
田村长本来想着,赵老太太八十多岁的人了,早年女儿去城里打工,被男人骗了身子,后来一个没想开跳了河,如今遇见林湄这样的,想来是看不上,不说大发雷霆,起码也得呸上两句。
没想赵老太太头发花白,做事却依然干脆得很,手里的拐杖往下一蹬,开口就喊:“把田德福给我送出去,今天我们陈家的家宴,怎么什么玩意都能放进来。”
陈大泉的爹妈一向最孝顺,听见老太太的话,连忙一左一右架着田村长,把人“扔”了出去。
陈家人口虽然不多,陈大泉上面就一对父母,两个叔叔,还有一个早年跳了河的小姑姑。
但陈家七七八八的亲戚不少,比如琳达的爹妈,其他一些堂叔父,满满地坐了一个大院子。
如今,林湄高高兴兴地带着礼物上门来,被田村长这么一阵搅和,心底那些自卑公布于众,只觉身上一层一层的衣服都被人拔干净了似的,站在原地,脸色晦暗,浑身发凉,垂着脑袋也不说话,像是下一秒钟就能倒下去。
好在赵老太太在这样的时候没有表现出一点儿慌乱的情绪,她一个没读过书的女人,能把陈家这些孩子辛辛苦苦拉扯大,还有了今天这家庭兴旺的日子,行事做人全凭身上一股子稳重的正气。
于是,她稳稳当当地站起身来,开口让二媳妇和三媳妇继续回厨房做菜,又让陈大泉的妈好好招待客人,转过头来,挥手让陈大泉带着林湄进屋说话。
林湄这会儿整个人的精神已经低落下去,脸上也没有了刚开始那一副喜气洋洋的红润。
被陈大泉一边安慰一边拉着回屋,连步子都显得格外虚浮。
半个小时之后,两个小年轻终于手牵着手从屋里头出来,林湄眼睛红彤彤的,看着可怜,但精神头儿显然比刚才进去那会儿要好多了。
沈倩和琳达连忙小跑上前,抓住她的胳膊发问:“怎么样了?陈大泉护着你没有?”
林湄跟她两找了个角落坐下,吸着鼻子回答:“奶奶人特别好,她问了我之前的情况,说我年轻时候不懂事,又没有父母关怀,所以才会走上歪路。她让我以后跟陈大泉好好过日子,要互相提携,不能因为过去的一些陈年老事生了嫌隙。”
她这话说完,沈倩不禁心里大松一口气,同时也不禁替林湄感到高兴,高兴她苦尽甘来,能遇着这么一个开明的赵老太太。
沈倩自己家里也有老太太,沈家的,姚家的,还有顾家、乔家的,说是大家族出身,相比之下,其实还未必有人家农村里的赵老太太清明。
琳达见气氛松快下来,咧嘴一笑,便用胳膊推了推沈倩的手,挑眉笑到:“你看,我就说吧,赵奶奶人最开明了,她虽然没念过书,但能拉扯我几个叔长大,还搞养殖场,眼光跟一般女人就是不一样。”
林湄吸着鼻子,也点头表示同意:“我刚才还说,想以后把她接去北城住,但老太太不愿意,说是农村住惯了,其实我知道,她是怕给我和陈大泉添麻烦。”
琳达拿了一颗糖放嘴里,回答:“你能明白就好,以后你和陈大泉结了婚,早点给她抱个乖孙子,你们四世同堂,她比什么都高兴。”
沈倩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啊,你平时抱着我家胖墩儿不是都不肯撒手吗,你两要真想要孩子,现在可就得准备了啊,别像我跟姚信和似的,稀里糊涂就当爹妈了。”
林湄眨了眨眼睛,拍拍自己的胸口:“你放心吧,我保养品什么的早就买好了。”
说完,她想到什么,又忽然皱起眉头,问了一句:“不过,我的事那个田村长怎么会知道?圆儿,这个田村长,我看着怎么不像个好人啊。”
她这话说完,沈倩和琳达互相对看了一眼,闭口不言,但想到田招娣如今的状态,心中显然却已经有了猜测。
第二天早上。
田村长果然又来了,不过这次他找的人倒不是陈家人。
他找的人变成了沈倩。
田村长第一次跟沈倩见面的时候,她肚里怀着孩子,这会儿隔了一年多再见面,没想沈倩这肚子还凸着,田村长往那一站,就有了些好奇:“你这肚子里到底怀了个什么玩意?”
沈倩咬一口手里的面饼,龇牙笑笑:“哪吒啊,没见过吧。”
田村长不相信,他看着沈倩的衣着打扮,觉得这丫头嘴里就没个真话。
田村长本来不觉得沈倩有什么特别,但他后来知道这丫头是陈大泉领头上司的老婆,目光立马有了一些不一样。
毕竟,陈大泉本来就是他们村里出名的有钱人了,这丫头的男人还是陈大泉的顶头上司,那她家里可得多有钱啊,于是田村长往旁边座位上一坐,就格外有底气起来:“我不管你怀了个什么,但你当初把我女儿带走,让她给你当牛做马,我这个当爹的不能不管。”
沈倩咀嚼的动作一顿,都差点没被他逗乐了,挑眉问道:“当牛做马?你这个当爹的不能不管?”
田村长兴许自己也有一些心虚,磕磕巴巴道:“反正她是我女儿,她现在给你工作,有了钱,不能一点儿都不给我。我养她这么多年,难道就养了一只白眼狼?”
他这话说完,赵老太太就拄着个拐杖从屋里冲了出来,抬手往田村长屁股后头一打,气沉丹田地喊到:“放你的狗屁!田德福你有没有点良心,当初你怎么对你家丫头的村里谁不知道,没有她,你跟你那个懒汉儿子早都饿死了!”
沈倩见赵老太太出来,觉得这么开明一老太太可不能让这些破事儿气着,于是给林湄使了个眼色,赶紧让她把人扶进去。
等老太太离开,沈倩便又重新把目光收了回来,从自己的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在田村长面前晃了晃,吊儿郎当地问到:“我知道你的意思,无非是想要点儿钱呗。怎么,沈宁宁给你的不够用了啊?”
田村长被点破,脸色也有些不好看,皱着老脸,只能继续在那里装聋作哑:“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沈倩于是又咧嘴一乐,“她给你多少,两万?”
田村长眼睛一瞪,不高兴了:“两万?哼,大五万呢!”
说完,他脖子一梗,又不说话了。
沈倩于是装作不屑地“啧”了一声,嘴里嘀咕着:“才五万啊?这点儿钱她怎么好意思拿出来。”
田村长一听这话,眼睛亮了,目光热切地望着沈倩手里的银行卡。
沈倩于是也没多纠结,让琳达把一开始就准备好的文件拿过来,指着下面的空地,说到:“喏,你把这文件签了,这卡就都归你。”
田村长小时候上过学,可没上过多久,那文件上面写的东西,他也就能看个七七八八,这会儿满心满眼都被沈倩手里那张卡吸引,一时也没来得及多想,一拍桌子,二话不说,趴下身子,就那么把字给签了。
于是当天下午,田村长大摇大摆拿着沈倩给的卡去了县里银行。往那一坐,觉得自己特别是个人物。
可人家柜台的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卡都没给插,直接就告诉他:“这卡里没钱。”
田村长一下愣了,大喊起来:“这卡怎么可能没钱!”
柜台工作人员指着那卡后面的四字签名,回答:“看见这四颗字了吗,‘圆润道君’,谁家银行卡能用这名儿当户头啊?”
田村长嘴里叼着的烟头,“吧嗒”一下掉在地上,老眼一瞪,尤不相信:“不可能!你胡说!这是人家国际大公司老总太太给我的,里面肯定有钱!”
柜台工作人员见他不信,还真只能把卡插上去试试,只是没想,卡刚一插进卡槽,“嘎吱”一下,直接裂开成了两瓣,中间露出没有芯片的面板,夹着一张字条,仔细一看,嚯,还真是没有比这更大的国际公司了——“高老庄国际神仙联合会提醒您,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懒惰可耻,劳动最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