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护军没敢拔太多萝卜, 虽说现在还不是萝卜大批量上市的时候,他的萝卜可能是市集里的独一份,可他也怕采了太多, 到时候卖不掉。萝卜这玩意儿耐放, 但能有新鲜的,谁会选择拔出来放了好几天的呢。
等到他带到地里的两个竹筐全都装满了后, 他将竹筐上绑着的绳子拴在扁担上, 挑起扁担往家走去。
现在太阳已经彻底出来了, 项护军估摸着时间,媳妇应该已经起床吃好早饭,并且喂闺女喝好奶了。
郁美芬没有奶水喂孩子,现在宝宝每天喝的都是奶粉以及奶站供应的鲜奶,项护军和郁美芬没养过孩子, 不知道这两种奶那种更好, 就给孩子换着喝。
不过他们这儿有点偏, 奶站的人每天只给县城里的客户送奶,像他们这样家里比较远的, 想要定奶, 得自己上门取,项护军算好了时间, 等到他将萝卜送回家, 然后骑着二手三轮车去奶站,奶站正好也该开门了, 今天闺女就能喝上新鲜的羊奶了。
挑着萝卜回家的路上, 正好见到一群人围着个圈,好像在看什么稀罕东西。
项护军也是个普通人,也有那么点好奇心, 见状放下了扁担,踮起脚尖往人群中间瞅了一眼。
原来都是在看一个奶娃娃呢!
“诶,护军也在,快快快,快给项家老二让一个道儿,傅老太太,给项老二抱抱你家福宝,让他也沾沾喜气吧。”
有人左顾右盼的时候见到了项护军,顿时像看到了新大陆一样,激动地嚷嚷起来,大伙儿听到了那人的话,也转过头看,然后哗啦啦地四散开,给 项护军让出了一条小路。
“不用不用!”
项护军连连摆手,却还是被人推搡着挤到了前面。
刚刚被围在人群中间的正是这段时间广泛被提及的傅家人,傅家的小媳妇还在家里头坐月子,傅老太太抱着心尖尖上的小孙女出来透气晒太阳,顺便向大家显摆一下自家的福囡囡。
自从母猪暴产、枯树抽芽后,这个福囡囡身上又多了很多作证她福气大的证据。
首先是一个在洗三礼上抱过她,嫁人多年都没有怀过孩子的女人不久前检查出来怀孕了;半个月前,傅家那个在运输队上班的大儿子,也就是这个福囡囡的亲大伯也升了一级,成了他们那个车队的小队长;上一次赶集,傅家老爷子带着几个孙子去了趟县城的集市,正好遇到抽奖活动,他们家的老七,也就是福囡囡的亲哥哥帮老爷子摸奖,居然摸到了一辆凤凰牌的自行车……
这些喜事都是福囡囡出生后发生的,谁还敢说她没福气呢?
现在啊,名叫福宝的福囡囡就是傅家人的掌中宝,真真是含到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别说福宝的亲生父母了,就连家里的伯父伯母都将这个孩子当成自己的亲闺女看待。
大伙儿都说,只要对这个福囡囡好,和她亲近,就能沾到福囡囡的福气,之前那个抱过她后怀上孩子的女人,就是最好的证明,因此今天傅老太太抱着这个福囡囡出门,没走几步路,就被人围地水泄不通了。
“护军他哪里知道抱孩子啊,你们别逗人家了。”
傅老太太看了眼项护军穿着的旧衣服,和刚刚干完农活粘在身上的泥土灰尘,心里有些不乐意。
也不是她势利眼,而是这个福囡囡现在就是全家人的宝贝,别说项护军这个外人了,就算是自家人,不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也不敢抱这个孩子,深怕一时不注意,就让孩子染了病。
刚刚还说笑着的人也意识到了傅老太太的不乐意,他们瞅了瞅项护军现在的打扮,一时间也有些悻悻。
在这一点上,项护军很能理解老太太的想法,因为他家宝宝也是他心尖尖上的宝贝,每次干完活回家要是不冲个澡,他也不敢上手抱小闺女。
于是他只是憨憨地笑了笑,又摆了摆手,默认自己确实不会抱孩子。
“护军啊,哪天让你媳妇来抱抱我这小孙孙呗。”
傅老太太也觉得不太好意思,于是又描补了几句,“女人天生就会抱孩子。”
她见过郁美芬,那个女人总是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而且想要抱人家的孩子沾福气,总不会打扮埋汰地过来吧。
“不过啊,福气什么的都是大家伙儿的玩笑话,也当不得真。”
老太太想了想,又说了两句,她就怕到时候郁美芬抱了自家福囡囡后却没有怀上,反过来责怪她家福囡囡福气不够。
可能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当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隐隐带着的几分自得。
也是,家里出了一个人尽皆知带着大福气的孩子,身为长辈,怎么可能一点都不骄傲呢,老太太嘴上说着福气是大家的玩笑话,其实心中也已经认定了这个孙女是有福的,要不然,也不会给孩子取名叫做福宝了。
“不用不用。”
项护军又摆了摆手,他们有闺女了,用不着再去别人那里沾福气。
只可惜,这件事暂时还不能往外说,项护军这颗膨胀着想要跟人显摆自家小可爱的慈父心有些小憋屈。
他瞅了眼傅老太太怀里的那个孩子,说句公道话,这个孩子确实长的比一般孩子更好看些。
他记得,傅家这个孩子好像也就生下来半个来月吧,不像很多没满月的孩子看上去还粉粉皱皱的,傅家这个小娃娃已经张开了,白白胖胖,像是一颗发酵上好的白面馒头。
只不过这么大的孩子个头真的很小,哪哪都小,脑袋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也小小的,唯独眼睛,又大又圆,滴溜溜地寻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瞧,也不哭闹。
光是这个模样,就足以叫人稀罕了,再加上那玄而又玄的福气论,很难让人不喜欢他。
项护军看了几眼,最后还是觉得自家宝宝长的更好,只可惜,暂时还不能给别人看,得藏起来。
旁人不知道他的想法,见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了福囡囡好几眼,就认定了项护军其实是喜欢孩子的,只是碍于他那个彪悍的媳妇,不敢表露出来。
“人家傅老太太都同意了,就让你媳妇去抱抱呗,福囡囡的福气,也不是一般人能蹭的,再说了,大家乡里乡亲的,就算不是为了蹭福气,那样可爱的孩子,难道你媳妇会不喜欢?会不想抱抱?”
有人在他耳边劝他。
“不了不了,美芬她最近身体不好,别过了病气给孩子。”
项护军摆了摆手,他已经在心里期盼时间过的快一些了,到那个时候,他也会抱着宝宝满村子溜达,叫所有人都知道他和美芬有孩子了,这个孩子叫宝宝,比傅家的福宝还多了一个宝字呢。
她是妈妈的宝贝,也是爸爸的宝贝,是他们两口子心尖尖上的至宝。
项护军莫名其妙的傻乐叫身边的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可他这样再三拒绝,大家也不好意思再劝他,只能看着他挑着扁担离开。
傅老太太也有些不高兴,明明是想帮帮他们,让他们沾沾孙女的福气,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到头来,人家好像还不稀罕,不领她这份情。
得!本身也不是很亲近的关系,她还不想孙女的福气被分薄呢。
几个心细的看出了傅老太太的不悦,赶紧换了个话题,一群人围着人群中的福囡囡,场面再一次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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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家的萝卜那么早就能收了?”
看到丈夫挑着两筐萝卜进来,郁美芬有些惊讶。
项家老宅的位置实在是有些偏,最近的邻居,距离他们家也有五六十米远了,而且这个位置虽说是在村口,实际上村里人从村子里出来走的那条大道在老宅子的正南面,得弯一条岔路,才能走到项家。
他们两口子在村里没有特别交好的朋友,因此平日里也不用担心有人会不打招呼就过来,白天的时候,郁美芬可以很大胆的带着孩子在院子里晒太阳。
宝宝早上起来被喂了大半瓶奶,这会儿又沉沉睡过去了,小婴儿的身体就是这样,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她有十五六个小时都在沉睡,剩下的八九个小时里,一半的时间在昏昏欲睡。
“孩子睡啦?”
看到闺女四脚朝天躺在摇篮里,项护军赶紧压低了声音,走路都蹑手蹑脚的。
“嗯,刚睡呢。”
郁美芬扭头瞅了眼睡觉还流哈喇子的闺女,脸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摇篮边上放着一把矮凳和一个小桌板,项护军回来的时候,郁美芬就坐在那个矮凳上,小桌板上放着一个竹筐,里面是一堆零碎的线团和布料。
白天在家带孩子的时候郁美芬也没闲着,趁着孩子睡觉可以脱开手的时候,她就缝补一些旧衣服,以及替闺女做一些新衣服。
“刚刚回来的时候,我看到傅家那个小孙女了,她身上裹着的襁褓真好看,大红色的,上面有好多好多花和叶子,红红绿绿的,看着就喜庆,咱们家今年的萝卜收成早,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我想着,到时候也给宝宝买一块那样的布料,咱们家宝宝比她好看,裹着那样好看的布料,一定更漂亮了。”
项护军和媳妇一块将萝卜放到地窖里,一边压低声音和媳妇说着自己刚刚的见闻。
红绿色带大花的布料?
郁美芬想了想它的模样,心中也觉得那一定漂亮极了。
“买!”
反正给闺女买的东西都不算浪费,现在可以当襁褓,等孩子再大一些,拆了做被面或是小衣服也都是可以的。
“傅家那个姑娘,还带着一个银锁头!”
放好了萝卜,项护军拍了拍身上的泥,和媳妇爬着梯子离开了地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傅家在塘丰村虽然不是什么大姓,可条件确是一等一的好,还没人敢招惹,就因为傅家男丁多,傅家二老生了四个儿子,四个儿子又生了十一个孙子和这么个小孙女。
傅老大在运输队工作,傅老三去了部队,现在已经是连长了,最没出息的傅老二和傅老四那也是村里数得上名号的勤劳能干,而且傅家几个兄弟都十分团结,惹了其中一个就会招来另外三个,在这种情况下,三代里面唯一的一个姑娘,就算没有所谓的福气论,也注定备受宠爱。
普通人家打不起的银锁,傅家咬咬牙,也能给打上。
“我那儿不是还有两个袁大头吗,到时候拿去银匠那里融了,再添点钱,也能给宝宝打一个。”
郁美芬口中的袁大头是她妈留给她的,她外婆早年也是地主家的小姐,有一些贵重的饰品物件,这些东西一部分在动乱那几年被毁掉、丢失了,还有一部分被她偷偷摸摸保存下来,在自己去世前,分给了几个孩子。
郁美芬和几个姐妹分到的比较少,就两个袁大头,剩下的都是她们兄弟的,对于身边为数不多亡母给的东西,郁美芬十分珍惜。
不过物是死的,人是活的,郁美芬觉得,要是她妈知道自己留下的那些东西被重新打制成首饰佩戴在外孙女的身上,应该也会开心的。
“那是妈留给你的,不能动,我再努努力,多赚点钱回家,给宝打一个银锁头。”
项护军摇了摇头,“就是可能还得等一等,媳妇,你不会觉得我没用吧。”
银锁头不像花布料,稍微攒一攒钱就能买回来,现在家里处处都是要用钱的地方,恐怕得等今年地里的粮食瓜菜全都卖掉后,才能有余钱去打一个小小的银锁。
“呸,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男人了!”
郁美芬轻轻拍了他一下,不准他这么说自己。
“嗯,媳妇,你真好。”
看闺女还睡着,项护军忍不住,偷偷啄了一下妻子的嘴唇。
“今天妈来找我说话了,她让我去老三地里帮忙,还让我叫你去地里干活,我给拒绝了,我还和妈说,地里的活儿要是干不完,就把大嫂和三弟妹叫过去,反正妈不是一直夸她们俩才是她的好儿媳妇吗。”
项护军真是好难得说这样长的一段话。
“媳妇,你说我聪明吗?妈当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他不傻,他心里也有一杆秤,爸妈再偏心也养大了他,将来爸妈老了,真有困难了,他也会出一把力,可这不代表他会纵容爸妈磋磨他媳妇。
他可以忍受爸妈的偏心,可他不想自己的媳妇忍受,不想自己的女儿忍受。
美芬说他是最好的男人,可他觉得,美芬才是世界上最最好的妻子,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在那种时候冲过来,挡在他面前了,即便他爸妈可能也做不到。
“诶呦,项老二,你什么时候这么机灵了啦!”
郁美芬乐了,她完全可以想到林婆子当时憋着气没处撒的样子。
她捧着男人黝黑的脸颊,踮着脚猛的亲了好几口。
宝宝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爸妈你亲亲我,我亲亲你的画面。
这个时候,她是不是应该装睡比较好?
可惜,不等她想好,郁美芬的余光就已经看见了已经醒来的闺女。
“讨厌,孩子正看着呢!”
她赶紧松开捧着丈夫脸颊的手,羞窘之余,不忘恶人先告状,拍打了一下丈夫的胳膊,全然忘了刚刚是她捧着对方的脸颊猛亲对方。
不过项护军也不在意就是了,老话说得好,打是亲骂是爱,刚刚那一下证明媳妇更亲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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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小两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初秋的单衣早就扛不住冻了,取而代之的是夹了薄棉的小袄,条件好些的,已经穿上了羊毛织成的毛衣。
这两个月里,项老二家多了一个小女婴的事居然也一直没有被发现,夫妻俩琢磨着丢女婴的人家可能也已经不在意这件事了,就想着在今年过年前,把女儿的户籍给搞定。
“明天去集市卖番薯的时候我抱着宝宝和你一块过去,等卖完番薯,咱们就去一趟派出所,问一问户籍的事儿。”
吃饭的时候,郁美芬忽然开口了。
其实还有一种更简单的操作,这会儿认养弃婴其实没有那么麻烦,尤其像他们这种小地方,有一点关系,根本就不需要去派出所弄户籍。
现在塘丰村的村长也姓项,算起来项护军还得叫他一声堂叔,只要和他说一声,在村里登记一下,到时候跟着村里这段时间的新生儿档案一起拿上去就好了。
这年头不少女孩子直到要念书了才急匆匆地登记户口,村里隔一段时间就要送一批档案上去,再说了,也不是谁家生孩子都会去医院的,那些在自己家里接生的,要入户籍,大多也是从村里那边走的。
麻烦在于郁美芬不想小楼房那边的项家人知道这件事,她觉得一旦这件事被那边的人知道,肯定会横生波折。
虽说不论那边怎么闹腾,都不会动摇她和丈夫收养宝宝的决心,可好好一件喜事被人横插一手,总是让人不那么愉悦的。
等宝宝的户籍下来就好了,知道闹腾也不管用了,那边能更快消停下来。
“好。”
项护军点了点头,他看了眼很努力喝neinei的闺女,想到过些日子就能光明正大抱着女儿出门了,胃口又好了不少。
已经两个多月大的宝宝终于能够看清这个世界了,她竖起耳朵听着爸妈的对话,小脑袋瓜有些迷糊。
派出所?户籍?
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自己的亲亲爸爸妈妈,其实是这个身体的养父母。
宝宝并没有纠结太久,她的注意力都放在这句话的前半句上,明天爸妈会带着她一起去赶集,天知道,来到这具身体里的这几个月里,她有多无聊。
倒不是爸爸妈妈对她不够好,实际上爸爸妈妈对她好极了,只要他们有功夫,只要她醒着,身边总少不了有一个人陪着逗她玩,即便知道她还不会说话,也十分耐心地想要教她喊爸爸妈妈。
可这么长时间,总是被拘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放眼望去除了天花板就是院子上方的天空,她也是会觉得无聊的。
“啊啊啊!”
neinei都不香了,宝宝啊啊叫了两声,挥舞着藕节一样的小手臂,示意爸妈明天千万不要忘记带上她。
可惜郁美芬和项护军都不懂婴语。
“宝宝也很开心是不是。”
看着宝宝手舞足蹈的欢喜模样,郁美芬和项护军觉得胸口暖洋洋的,充盈极了,他们的宝宝也知道了吧,从明天起,他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啦,写在同一本户口本上的一家人。
“好啦好啦,宝宝乖乖喝neinei哦,喝完咱们就要嘘嘘啦。”
笑过之后,郁美芬将奶瓶塞回宝宝嘴里,哄她喝奶。
嘘嘘……
宝宝的笑容僵住,重新开始自闭。
她很快就会长大哒!宝宝凶猛地嘬着奶瓶,泪水化作内水倒流进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