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你觉不觉得奶最近怪怪的?”
宝宝瞅着老太太离去的背影, 凑到好娘身边疑惑地问道。
她也说不上来奶奶究竟怪在哪里,可就是看起来怪怪的。
“她呀, 啧啧……”
要不怎么说最了解你的还是你的敌人呢,老太太的变化, 徐盼好早就发现了。
刘三妹一直都是一个讲究人, 夏天的薄衫总是一天一洗, 冬天也不会超过七天不换衣服,上了年纪的老人身上总会有一股味道,可刘三妹却没有, 她的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皂角的香味。
可以前的刘三妹讲究,却没有现在那么讲究。
以前刘三妹梳头发的时候都用清水, 这段日子她奢侈了许多,居然用上了桂花味的发油, 徐盼好知道那罐发油是老太太的宝贝, 除非逢年过节以及给死去的公公丈夫扫墓上香的日子外, 轻易不会动用。
最近这段日子, 她离老太太近一些就能闻到那股馥郁的桂花香味, 对方恨不得将每一根乱来的头发丝都牢牢固定在头发上,还十分细致的用之前做衣服剩下的蓝色布料做了一个头花, 戴在盘好的圆髻上面。
而且徐盼好还发现了, 只有自家儿子去牛老木那里学手艺的时候,婆婆才会这样细心打扮,对方还打着关心孙子, 接送他的旗号,频繁出入牛家。
这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徐盼好收回别有深意的眼神,深藏功与名,这些猜测就先不和闺女说了,老太太年纪一大把了忽然老房子着火,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个结果呢,还是先别说穿了,万一到时候不成,伤了老太太的面子。
殊不知徐盼好越是瞒着,宝宝的好奇心反而越被勾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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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准哥哥……”
江明妙站在三号楼附近,见到霍准捧着一个篮球下来,压抑着兴奋,矜持地迎了上去。
见到这个突然跑出来的女孩,霍准皱了皱眉。
“你还记得我吗,我叫江明妙。”
上一次的挫败并没有打消江明妙的勇气。
自从她知道用怎么样的方式能够更容易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她就鲜有失败,只要她装一装可怜,装一装懂事,那些她想要的东西,就会被身边的人用各种方式捧到她的面前。
霍准的不好接近,反而更加助长了她的好胜心。
尤其当她回家后从叔叔婶婶口中打听到了霍准的详细情况后,越发觉得对方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霍准的父亲是团长,他能在这个年纪坐到团长的位置,肯定能力和背景缺一不可,对于军旅政治生涯来说,霍雄英正直壮年,如无意外发生,晋升至旅长师长并不是奢望。
按照霍雄英平日里对霍准的教导方式,将来霍准大概率也是要当兵的,有一个当首长的爹,霍准还需要担心前途吗?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霍准是独生子,这在这个年代是极为罕见的,霍家父母的职位并不低,将来能够给与儿子的补贴肯定不菲,如果自己能够嫁给霍准,这些她同样能够享受到。
或许是本身心思就深,也或许是江诚实夫妇从小就给她灌输了不正确的思想,江明妙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小小年纪就开始思考终身大事是一件错误的事,相反,她艰辛任何利益都要尽早争取,将来才不会为了错过某个机遇而悔恨终生。
她现在想要的,只是霍家儿媳妇这个身份,至于霍准是谁,其实她并不在意。
“你有事吗?”
熟悉霍准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人其实有些自我,除非是他看顺眼的人,不然他很难保持耐心。
“霍准哥哥,你要去打篮球吗,能带上我吗?”
江明妙答非所问。
今天过来的时候,她特地穿上了一件蓝白色的海魂服,没有穿裙子,而是改搭了一条天蓝色的过膝七分裤,脚上蹬着一双时髦的力回白球鞋,长发扎的高高的,歪头说话的时候顺滑至胸前,看上去青春又可爱。
她早就打听好了,霍准有在礼拜天下午打球的习惯,她特地换上这么一身衣服早早等在霍家楼下,为的就是这一刻。
“不过我可能有些笨笨,好怕自己打得不好,霍准哥哥,你能教教我吗?”
又是一记歪头杀,江明妙太知道怎么展现自己最漂亮的角度了。
可惜,她想煞到的那个男孩还不到解风情的年纪,即便到了,他也不是恋童癖,不可能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感兴趣。
不过他到是挺对江明妙的话感兴趣的。
他恍惚间想起了不久前一个羞羞怯怯和他说自己不会打拳的假娃娃,忽然对江明妙有了些许期待。
现在霍准觉得女孩子都是很会骗人的生物,就像他妈,每天骗他爸下个月就增加他的零花钱,结果下月又下月,下月何其多。
他琢磨着,江明妙或许很会打篮球呢。
“行,就算你一个吧。”
其实他们打篮球也没有限定过性别,有时候,有些哥们儿也会把家里的姐姐妹妹带过去,只不过玩到后面,女孩们自己组局去了,嫌弃男孩子的汗味特别臭。
“对了,不要叫我霍准哥哥,听上去太奇怪了,要么叫我霍准,要么就像其他人一样喊我准哥。”
霍准也不是反感这个称呼,但他总觉得江明妙的腔调听起来怪怪的,黏答答的,他好像一块快要融化的糖果,会被一个血盆大口吃下去。
“好的,准哥。”
江明妙脸上一喜,她觉得霍准让她喊他准哥,是将她看做自己人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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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球!快传球啊!”
“你的眼睛看哪儿呢,人家把球丢给你了你怎么不接,还用手抱头,怕被球砸到你玩什么篮球!”
“你在那里摩擦什么呢,出来打球前没有吃饱饭吗?”
“投篮!卧槽,你这投篮扔的有没有三米远?你的手臂是面条捏的吗?”
在球场上,霍准就是一个行走的暴鸡,他可不会顾忌江明妙是个女孩子,球打不好,他照样骂。
江明妙忍到最后都快哭了,她在军属大院人气不错,作为一个漂亮又乖巧的小姑娘,几个早熟的男孩子都偷偷暗恋她,看到她这副委屈模样,忍不住为她说了几句话。
“你不是说你不会打球吗?”
霍准有些不耐烦了,对着眼眶通红的江明妙嚷嚷道。
“我就是不会打球啊。”
江明妙也很委屈,他明知道自己不会打球,为什么还要吼她呢。
“可你们女孩子不是就喜欢说反话吗?”
霍准理直气壮的说道,充分显示他作为一根筋直男的特点。
“我没有说谎啊,我确实不怎么会打球,对不起,影响准哥你的心情了,我很抱歉,既然这样,我还是退出吧。”
这一招以退为进,江明妙就从来没有失误过。
她咬了咬唇,努力将眼泪憋了回去,露出一副倔强又委屈的表情。
“好!大头,你赶紧换上来。”
霍准压根就没有领会到江明妙那些话的意思是希望他能够挽留他,而是像摆脱了一个大麻烦一样,兴奋地冲着一旁替补的好兄弟招了招手。
“噗嗤——”
几个围观的女孩子在一旁偷笑,可能笑的太大声,站在球场中间的江明妙都听见了。
一瞬间,一股羞耻的热流窜上大脑,江明妙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呜呜呜——”
她终究还是个半大孩子,遭受了这样的打击后,捂着脸逃离了这个让她倍感屈辱的地方。
霍准压根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事实上,他连江明妙为什么哭都没有想明白。
他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不知道假娃娃会不会打篮球,从他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假娃娃似乎没有接触过这些训练,她的生活环境也没有接触这些体育器材的机会。
不如哪天带假娃娃来打篮球吧,这个她肯定比不过他。
一想到到时候假娃娃会用崇拜的小眼神看他,心悦诚服地叫他一声大哥,霍准的心情就爽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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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宝宝打了一个喷嚏。
“宝,咋的了,是不是着凉了。”
刘三妹紧张地掖了掖孙女的额头。
“没事,奶,你知道吗,我听别人说,如果莫名其妙打一个喷嚏,就意味着有人在想你,刚刚肯定是有人在想我了。”
宝宝揉了揉鼻子,自从她开始接受部队提供的高蛋白供给后,很少感冒发烧,刚刚也只是鼻头无缘无故发酸,这才打了一个喷嚏。
“哪有这样的说法。”
刘三妹忍不住笑了,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说法啊。
“好了好了,是奶在想咱宝呢。”
刘三妹揉了揉孙女的小脑袋,心思却已经发散。
这些日子她好像偶尔也会打一个喷嚏,是不是有人在想她呢?老太太理了理耳后的头发,笑容变得越发矜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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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叔,这些日子在队上住的还习惯吧。”
甄山峰在牛老木家做客,院子里有六七个学习基本功的少年。
“习惯,习惯。”
牛老木乐呵呵地说道。
“牛叔……”
甄山峰的表情有些犹豫,“山坤婶,也就是宝力他奶,人还挺好的吧?”
他听说了,这段时间刘三妹经常出没牛家,每次离开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像是捡了大便宜似的,生产队的人严重怀疑泼妇刘三妹不怀好意。
她仗着牛老木来生产队没多久,脸皮薄,抹不开面儿,跑牛家打秋风来了。
这种事在刘三妹身上是有先例的,当初旱灾过去的第一个丰年,刘三妹挨家挨户讨粮,因为她那个小孙女身子骨弱,需要小米粥熬米油养着,家里没有那么多细粮,她就将主意打到了村里其他人家身上。
刘三妹的理由也很充足,她儿子带着全村男人上山找肉吃,结果只有她儿子一个人留在了那里,被他儿子打的半死的熊瞎子肉,在最艰难的日子里,救下了全村大多数人的性命。
一些人家同情她们家俩寡妇,多少给了点细粮,一些人家恶怕了,一粒米都不愿意给,刘三妹就跟滚刀肉似的在他们家门口撒泼。
就这样,这家一捧粮,那家半碗米,出生时比猫崽子大不了多少的宝宝养活了。
自从刘三妹的男人被确定为烈士,她每个月都能拿到不少补贴后,这种事情她做的就少了,可一到队上要分东西的时候,她又会把早死的丈夫和儿子搬出来,谋划好处。
一次又一次,不少人就觉得刘三妹太贪得无厌了,就算他们欠甄家一份情,这些年也该还清了。
因此当发现刘三妹去“欺负”无辜的牛老木后,不少人偷偷和甄山峰告状,让他管管自家婶子。
“你是说刘妹子啊。”
这些日子,也足够牛老木弄清甄宝力一家和大队长甄山峰的关系。
“刘妹子人很是不错,贤惠又大方,自从我媳妇去世后,我这日子就过得糙了,幸好儿子娶的俩媳妇和闺女都很孝顺,在城里的时候,时不时来帮我打扫卫生做做饭,现在回到乡下,很多东西我几十年没用,有些一摸黑了,生火、做饭、洗衣服……刘妹子给了我不少指点呢。”
说起刘三妹,牛老木就是一通夸,他觉得这个老妹子真是个热心肠。
“是、是吗?我这婶子这些年确实很不容易……我吧就是怕她这个人脾气直,闹出什么误会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甄山峰木着一张脸,严重怀疑他们说的不是同一个人。
不过既然刘三妹没有在牛老木这里做占便宜的事情,他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寒暄了几句后,甄山峰就告辞了。
牛老木将甄山峰送到门口,然后慢悠悠的走到正在练习基本功的几个孩子身边。
他收徒也是有讲究的,一些坐不住的,调皮捣蛋的,在第三天就被他送了回去,当然,之前收的粮食也一颗没留,现在留下来的,都算是有点可造性的苗子。
当然,最招牛老木喜欢的还是甄宝力了。
因为第一印象变了,现在甄宝力和上一世一样进度缓慢,可落在牛老木的眼里,那就是有耐心、坐得住的表现。
学手艺,最讲究沉心静气,他还怕收的徒弟心思太活泛,追求根基不牢的进步,到时候地基没有打好,外表再好看的房子,那也只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
“好好练,等你学会刨、锯、凿这三个基本功了,我就把那块你说的像你奶的老树根给你。”
牛老木拿了一个诱饵在前面勾着中意的徒弟。
“不过我仔细看了,你奶长得不像那块老树根。”
牛老木觉得刘妹子长得挺美的,很少有乡下老太太像她这样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而且从她的五官看得出来,年轻时候一定也是个标致的姑娘。
这些日子牛老木也听说了不少甄家的事,刘妹子年纪轻轻就丧夫,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拔大就丧子,这一生十分不容易,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那么坚强,不仅照顾好自己,还帮着儿媳妇将孙子孙女都带的那么乖巧懂事,有类似经验的牛老木十分理解她的不易。
就这样,外面还有一些人说刘妹子的坏话,这些日子和刘三妹接触过的牛老木坚决不相信这些传言,反而越发同情刘三妹了。
果然寡妇门前是非多,这些年,刘妹子太不容易了。
背对着院墙篱笆的牛老木没有看见,刘三妹站在院子外,嘴角渐渐耷拉下来。
她第一眼看他像老帅哥,他第一眼看她是老树根!
刘三妹一脸悲愤,这些日子的桂花头油终究是错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