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驶过霓影斑驳的闹市街道,在红灯前停下。
那会儿沈琅接到沈立珩的消息时,正考虑着怎么和肖闻郁摊牌,还没来得及跟他提过这件事。肖闻郁问:“什么时候?”
“定了明晚七点。”沈琅没瞒他,顺带着连地址也说了,“明天我下了班开车过去,会晚点回来,委屈你要等我了。”
因为沈琅那个始料未及接错的电话,沈立珩将地点定在离事务所不远的酒店餐厅里,约她明晚出来见一面。
翌日下班,沈琅掐准时间,按点到了餐厅包间。
上次她见到沈立珩还是除夕夜的时候,肖闻郁的身世对他打击不小,不过两个月,沈立珩已经少了许多以往阴狠跋扈的气势。他看着气色不顺,连带着旁边陪他一起来的女伴也神情小心翼翼。
包间的环境奢华雅致,沈琅将手袋搁在黑丝绒脚凳上,入席就坐,打了声招呼。
“二哥。”
沈立珩此时的神情看不出喜怒,抬眼看她:“来了。”
有女伴在场,他并没有立即说正事,而是让侍应生上了菜单。沈琅点完单,还语气自然地问了对面女伴的忌口,后者受宠若惊地看了眼沈琅,忙轻声回答了几句,肉眼可见的有些拘谨。
正好侍应生进来倒餐前酒,沈琅递了杯给女人,笑得眸光潋滟:“你长得那么漂亮,该觉得紧张的是我。”
她这话一出口,显然包间内僵持紧张的气氛在刹那间淡了不少。
对方是最近才攀上沈立珩的某位小模特,在来之前,她原本以为像沈立珩这么阴晴不定的主,他的妹妹一定也不是个善茬,没想到她彻底想反了。
同为女人,沈琅有着让同性艳羡眼红的资本。她长相精致昳丽不说,连身份都是沈家的大小姐,却又没半点小姐脾气,看起来是真正优雅矜贵的名媛淑女。
沈立珩目睹了这一幕,凝神若有所思。
沈琅待人处事称得上八面玲珑,却也不会让人觉得姿态低。
会哄人像是她某种天生的技能,以前他有时会庆幸自己的妹妹在交际方面很让人舒心。毕竟以往沈琅不选择在沈立新和他之间站队,也不掺和公司的事,对他来说还不算是个麻烦。
沈立珩以前对沈琅不太上心,没有防备揣测她的闲工夫,但现在以旁观者的角度看来,沈琅这样如沐春风的态度其实是若即若离的。像是遮罩住了她内里的情绪,让人看不透她真正的想法,也难以知道她的意图。
一顿饭沉默吃完,沈立珩打发女伴去酒店套房等着,面色不快地开口:“你那天怎么会跟肖闻郁在一起?”他又问,“什么时候你跟他这么熟了?”
沈琅居然私底下和肖闻郁保持着联系。为什么?
除了利益相关,沈立珩想不到其他。现在他在恒新的地位岌岌可危,少了沈琅的帮衬,以后他在股东大会上的话语权就更少,他不能失去这条臂膀。
沈琅笑:“二哥你忘了,他很多年前就跟我们认识了。”
沈立珩的脸色顿时变得愈发难看,耐着性子劝:“琅琅,就算他现在是跟沈家扯上了点关系,但我们毕竟才是亲兄妹,他一个不亲不熟的私生子,还轮不到让他来控股沈家的产业。”
沈琅抬眼打量阴沉着脸的沈立珩,目光落在他穿戴得体的着装上。她的指尖轻轻磕了下高脚杯的杯柄,出神思忖了一瞬。
这些年,沈立珩一直是个过得很讲究的人。
如同所有上流阶层的人一样,沈立珩开豪车住豪宅,身边美人不断,每年坐私人飞机去各地度假,活得光鲜体面。而在知道自己不是沈家大小姐前,沈琅的生活也奢侈舒逸,起码在物质上不曾亏待过自己。
因此即使肖闻郁有着直系血统,沈立珩也不甘心让一个从小在筒子楼里长大的人接手沈家产业。
其实挺奇怪,在这圈子里最格格不入的人本该高贵,而最如鱼得水的人却名存实亡。
顿了半晌,沈琅微支着脸,接话道:“二哥,他不是不亲不熟的人,我才是。”
“……”沈立珩皱眉:“你在说什么?”
“我是被抱养的。”沈琅抬眼微笑,话说得轻描淡写,“大概□□年前,爷爷打电话来告诉我,说当初——”她略略停顿,像是斟酌措辞,“当初妈妈怀孕的时候流产,才抱养了我。”
这件事当年极少有人知道,后续的档案和资料也被沈老爷子清得一干二净,如果不是几年前沈琅去找沈宅退休的私人医生再次确认,估计她自己也不会相信。
沈立珩像觉得荒诞,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
沈琅喝完杯里的红酒,给自己倒了个杯底,回:“我没有必要骗你。”
她确实没有必要撒这种谎。沈立珩惊愕良久,暂且把这个问题抛到一边,问了最关键的:“你跟肖闻郁到底怎么回事?”
沈琅没有再解释。
“你要站到他那边?怎么,你以为肖闻郁是什么好合作的对象吗?”
沈立珩冷笑道:“自从他回来后,公司里那帮资格老的都被他辞了个遍,现在就快轮到我了。他连我这个沈家人都不会放过,你觉得他知道你不是沈家人以后,还会保着你?凭什么?凭你手上那点他早晚能拿得到的公司股份?”
即便沈琅并不是沈母亲生,她也不该倒戈向肖闻郁。沈立珩实在想不通,脸色沉得可怕,正要继续,沈琅倏然开了口:
“那二哥你呢?”
她晃了晃酒杯,神情慵倦地问他:“如果你知道我不是你的亲妹妹,手里还有恒新百分之十的股份,你会放过我吗?”
答案可想而知。
包间内静默无声,沈立珩阴着脸没回话,话题就此中断。
沈琅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她放下酒杯,拿起热毛巾擦拭手指,要准备离开时,搁在一旁的手机倏然亮起了屏幕。
肖闻郁:【喝酒了吗?】
顿了顿,沈琅回:【喝了。】
很快,对方的回复又到,简略的四个字:
【我在楼下。】
沈琅今晚喝了酒,本来想着回去的时候叫个代驾,没想肖闻郁已经等在了酒店楼下。她神色不变地和沈立珩打声招呼,离开了包间。
黑色慕尚静静地停在路边,酒店门童躬身为沈琅打开后座的车门。
车内,肖闻郁靠在宽敞的后座,神色沉敛而淡,正开着笔电处理公事。
驾驶座的司机见沈琅坐进来,忙转头向她问好,热情地笑道:“沈小姐是开了车来的吧?您把车钥匙给我吧,我替您开回去。”
沈琅了然。怪不得今天肖闻郁难得带了司机来接她。
她弯起唇,有点儿明知故问了:“你开了我的车走,那谁送我回去?”
司机被问得一愣,赔笑地看了看沈琅身旁的肖闻郁,又看了眼她,拿不准这话该不该接。
肖闻郁合上笔电,沉然的眸光落在她脸上,注视片刻回:“我带你回去。”
谁料沈琅又笑问:“只是今晚吗?”
眼看着车内气氛逐渐不对,司机忙不迭地接过沈琅的车钥匙,恭敬地向肖闻郁颔首,麻溜开门下了车。
车内恢复静谧。
肖闻郁在后座没动,也没问沈琅和沈立珩谈了什么,像在等她开口。
“以后也都带着吧,好不好?”没了外人,沈琅脸上习惯性的揶揄笑意也淡了,她回视他,尾音低而侬软,“我没有地方去了。”
当沈琅和沈立珩坦白她的身世后,她和沈家最后一线岌岌可危的联系也就此中断了。
沈家人情凉薄,按理来说,沈琅对沈家和她过去的身份应该都没什么眷恋的感情。但她此时除了轻松外,还有些微不可察的惘然。
习惯是件挺烦人的事。
她罕见地向他服软,肖闻郁却没应声。
沈琅见他定定地盯着自己,少顷,随手将笔电连着工作台一起推到一旁,逼身过来,挨近了。
肖闻郁伸过手,修长的手指托起她的脸,问:“很难过?”
“没有难过,”沈琅挺坦诚,“有些事自己心里承认是一回事,说出来让人知道又是另一回事,我就是有点……不太习惯。”她喝了点酒,鼻息带着微醺的酒意,语调暧昧地卖可怜,“怎么办,我就要无家可归了,你要不要带我走?”
肖闻郁看她,深刻的眉眼轮廓浸没在车窗外影影绰绰的光色下,情绪如暗涌。
他不说话,沈琅也就没继续这个话题。她闲不住地搭上他肌理流畅的小臂,顺着摸到他质感冰凉的腕表,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感受到沈琅撩拨般的触碰,下一刻,肖闻郁猝然绷紧了臂腕,随即反扣住她的手。
车后座的位置舒软而宽敞,两人中间隔着道中央扶手,肖闻郁垂眸扫过一眼,按下升降钮。扶手降落合起,后座成了躺卧无阻的长榻。
沈琅见他俯身抵过来,睫羽低压,平静回:“不用去习惯,你没有的我都能给你。”
“……”沈琅弯起眼睫,刚想抬脸说些什么,被倏然堵上来的吻压了回去。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肖闻郁牵制着手腕往后摁在了身后的皮质椅座上。男人的薄唇自她的唇齿间一路下吻到白皙纤细的脖颈皮肤,触吻上领口处若隐若现的锁骨凸起,贴唇吮吻,而后齿端摩挲着啮咬了下。
沈琅细喘一口气,被只手扣着的手指立即猛地蜷缩了起来。
“……”
周围是商业闹区,等会儿交警来贴个罚单,指不定明早她和肖闻郁在车里擦枪走火的事就能登上新闻头版。
她抓住最后一点清醒,良知未泯地反省——
就该回公寓再嘴欠去招他的。
手机嗡声震动起来的时候,沈琅正被肖闻郁抵着吻上肩窝,扣子也散了两颗。
她眼尾还泛着水色,伸手去捞地上不知道是谁的电话,正想摸索着关了,却不小心开了免提。
对方一口熟悉的美式京腔乍然响起:
“刚才我跟老林商量过了,光带人沈琅吃顿饭忒没意思,周六去打几杆球怎么样?”常泓挺兴致勃勃,“就去品盛馆,他家那片高尔夫球场的草皮不错,我这儿有预留位,到时候……”
“……”
沈琅再浪,浪过劲儿了也要脸。此时此刻,她默然无声,没回话。
肖闻郁停了动作,垂眼盯着她泛红湿润的唇色,对视几秒,他伸指腹擦去她眼角幽微的水色,扣上衣扣。
常泓自顾自念了半天,发现对面没声儿,疑惑:“人呢?”
肖闻郁拿过手机,沉缓道:“明天谈。”声音是微哑的。
常泓戛然而止。
他一看时间,才八点半。
沉默几秒,单身老男人出离愤怒了:“你们这有点儿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