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问不求有酱汁蘸，不求有胡椒撒，更不求有蜂蜜调味，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现实竟然会悲惨到连盐都没有！
哪怕是那种又苦又涩还带沙子的盐也好啊，连这都是一种妄想吗？
方问看着肉上的牙印无语凝噎，明明这块肉是如此地香气扑鼻，它却又如此地寡淡无味。
他深沉道：“曜日，你知道有一种东西叫盐吗？”
方问正想着要怎么描述盐是什么，要怎么劝说曜日去获得，然而没曾想，曜日竟然点头道：“知道。”
方问一愣：“你知道？部落里有盐？”
“向太阳升起的方向前进，便有几率交换到盐，”曜日翻转着鹿肉补充道，“部落里会准备好兽牙进行交换。”
方问若有所思：“所以是盐不够用吗……”
也是，盐在古代一直是珍贵的物资，
“不，狩族是个富庶的大部落，我们能够换到足够的盐。”
谈及狩族部落，曜日神情中带着一丝傲然。
“既然有足够的盐，”方问有些窒息，“那你们烤肉为什么不放盐？”
“为什么要放盐？部落里还没人得病。”虽然不解，但曜日见方问似乎比他还疑惑，便耐心解释道：“长时间不吃盐，人的脖子会变大，而且会没有足够的力气，如果出现那种情况，部落会按时吃盐。”
说完，曜日最后再次强调道：“放心，盐是够吃的。”
方问大概懂了，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盐作为珍惜资源更像是一种药，跟后世吃盐吃出心血管老化的情况完全不能比。
方问第一次感到了和原始人的深深代沟，他所谓的足够和曜日所谓的足够，完全是两个标准。
方问不吭声了，他默默地啃下一块肉，艰难地咀嚼着。
曜日定定看他：“如果不喜欢吃，我去给你准备别的食物。”
“没事，都一样，”方问闷声啃肉，“我……挺喜欢吃的。”
喜欢吃？
曜日见方问半天吃不下一口肉，连刚长牙的小孩都比不过，心中莫名生气。
思及两人刚刚之间的交流，曜日缓声自语道：“你是想吃盐吗？”
一旁的方问没听清，他在努力和食物做斗争，他第一次感受到，吃饭原来是这么地痛苦。
曜日开口道：“如果想吃盐的话，会有点困难……”
方问愣愣看曜日：“啊？”
“吃盐需要经过祭司的同意……”
说到这里，曜日顿住了，他看着方问，随后低声一笑，差点忘了，方问就是部落里的祭司，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顾虑了。
“我去给你拿。”
“等，等一下……”
听见这话，方问连忙想要阻止，倒不是说他不想吃盐，只是如果他真的按照后世的习惯来放盐，估计整个部落的盐都不够他霍霍的。
或许他将来可以改善部落的环境，但在目前这个阶段，他必须得学会适应这里的环境。
就是不免有些想家……
曜日忽而起身，坚定道：“我去给你拿盐”
方问轻笑了一声，摇摇头，刚想阻止，有人却先一步打断了曜日。
“不行，”融伯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边，厉声道，“我不同意。”
从对方妄图拿走肉汤开始，再到妄图动用部落的盐，他终于忍不住了。
盐是部落里的重要物资，向来是祭司在管，现在曜日不知道从哪拉来一个人，声称对方是祭司就想指染盐，他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曜日拧起眉毛：“方问是祭司，他自然有权掌管部落里的盐。”
“祭司要先是一个巫师，然后经过所有巫师的认同才能继任，”融伯用干瘪苍老的手指着方问，“我敢说，你甚至连巫师都没当过！”
融伯稀白的眉毛在微微抖动，事实上，他并没有像他表现的那样信誓旦旦，他在赌，这个连食物都不知道要去哪拿的人，就如他猜测的那样连巫师都没当过。
说不定方问不过是哪家首领宠坏了儿子，被忍无可忍地部落给驱逐出去了。
方问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肉，没有吱声，算是默认。
曜日危险地眯起眼睛：“方问的出现印证了老祭司的预言，你是想说老祭司错了？”
“预言不会有错，但不排除我们认错人的情况，”融伯越发有底气，他不甘示弱，争锋相对。
曜日不动声色地护住方问：“没有认错人。”
方问是如此地特殊，曜日相信自己的判断。
“既然首领这么肯定，”融伯咧嘴一笑，“那又为什么这么怕我质疑呢？”
不知何时周围已经安静了下，在他们的印象中，首领和巫师从未发生过争吵，这是上层第一次在他们面前表现出如此大的矛盾。
这个时候的人类政权还很幼稚，他们并不知道内部政权不稳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但都本能地感到了一丝不安。
倒是方问看出了名堂，这是神权和王权的斗争，要是让神权压过王权，那么这个文明，就很有可能会走向宗教治国的路线。
方问深吸一口气，这件事情他不能躲，也躲不过，他站到曜日面前：“就算我没当过巫师那又如何？”
融伯环视人群，用威严苍老的声音缓缓平述道：“祭司能与神灵沟通，引导部落躲避灾厄，你做不到这点，没人会把你当祭司。”
方问轻笑道：“你又怎知我不能与神灵沟通。”
不过是装神弄鬼罢了，谁不会啊。
“你连巫师都不是，你凭什么与神灵沟通？”
方问摸了摸脸：“凭借神灵对我的喜爱？”
融伯完全被这话给恶心到了，偏偏对着方问的脸他还真没办法反驳。
曜日站在方问身后，看不见方问的表情，但他看见了一双赤红的耳朵，曜日垂眼笑了。
“好，”融伯终于缓过了气，“既然你如此自信，那么不如跟我上天台，若你真的第一次就能与神灵沟通，我便承认你祭司的身份，若不能，则逐出部落。”
方问有些迟疑，上面全是巫师，万一对方耍赖怎么办，但在众目睽睽下，方问没有拒绝的余地，正欲咬牙答应。
“不行，”曜日看着融伯，毫不避讳地表示出自己的质疑，“我不能判定是否公正。”
然而，这话却似乎刺激到了融伯。
“那是在神灵的见证下……”融伯颤抖着身体，似乎遭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我怎么敢欺骗神灵！你们永远不知道神灵是多么的伟大，又多么的无情……”
他神情狂热而又癫狂，犹如中世纪虔诚的信教徒一般，不允许任何人玷污心中的神明。
但很快，融伯恢复了平时的状态，并且同意曜日一同踏足天台。
“你会了解到神灵的伟大的。”
他看着曜日，平静道，随后率先登上阶梯。
曜日挑了挑眉，紧跟其后。
………………
天台很高，三十米的高度有近十几楼层高，方问爬了一半就累了个半死。
他有些恍惚，曜日也就算了，为什么连融伯都能爬在他前面？
方问感觉到，似乎有那么一股精神，一直在支持着这位老人不断向上走去。
方问咬牙坚持，在这座由人类堆砌而成的宏伟建筑物上不断向上攀登。
一步接着一步……每一个无比艰辛的步伐都踩在无数看不见的汗水与鲜血之上。
黑夜彻底降临，将他们吞噬其中，路上不见一丝光亮，犹如走在看不见尽头的荆棘之路。
若没有融伯带领，方问想，他大概坚持不了这么久。
融伯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到了。”
终于到了……
他甚至有些佩服这些巫师，为了搞装神弄鬼的把戏这样折腾自己也是厉害。
他倒要看看，这天台上的巫师们到底在玩什么可笑的东西。
方问喘着粗气抬起头看去，然后，他愣住了。
他看见了一片浩瀚的星辰。
他看见了一群渺小的人类。
他看见了人类在仰望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