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绳藤静静地悬挂在一排排的的木棍之上，大大小小的绳结映入众人眼前，有些还穿插着色彩各异的贝珠，这是人类最原始记录数据的方式，只有世代相传的巫师才明白其中的含义。
难怪外面会有那么多奴隶在编织绳子，方问后知后觉，原来都是在为这件事服务。
这个房间比方问呆的房间足足大了四五倍，墙上开了许多窗口，每一个窗户上面虚虚掩着兽皮，方问猜测这是为了遮掩风雨。
房间内部的透气性很好，空气中还带着晒干了的植物所特有的清香，偶尔有风窜过房间，带起贝珠碰撞出清脆的击响。
方问不禁间屏住了呼吸，他摸了摸胸口，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这里每一根绳子，都代表着一段人类的远古历史。
天知奶奶指着不远处：“从这里到那里，每一个结绳都对应着相应的人数。”
方问顺着天知奶奶的手望去，那里整齐排列着数百根绳子，那些绳子看起来被打理地很好，干燥结实，一点都没有被虫蚁叮咬的痕迹。
方问小心翼翼道：“那我现在就能开始数了吗？”
天知奶奶似乎本来还有话说，但听见方问的话却顿住了，她深深的看了方问一眼：“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
语气间带着一丝冷漠。
但满心满眼都是绳结的方问却没听出来，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便上前开工了，眼里全是兴奋和好奇，一旁的天知奶奶垂下了眼。
虽然窗口很多，但房间内还是有些昏暗，日光细碎地透了进来，微尘和光飞舞，星星点点漂浮在方问微微皱起的眉间。
曜日心弦一动，他知道按照部落世代流传下的规矩，这个房间连带周边地区都不准燃火……
曜日看向天知奶奶：“可以把这些绳子拿到外面来数吗？”
“我劝你不要想轻举妄动那些绳子，”天知奶奶抬起眼皮，淡淡道，“便是我，想动那些绳子还要考量再三。”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有些东西不动还好，一动就很可能越整越乱，每一次修检藤绳都要耗费巫师大量的精神，偏偏能胜任这项工作的巫师还少之又少。
不要轻举妄动这些绳结，这是巫师之间默认的规则，若非曜日是首领不懂这些，天知奶奶可能当场就要赶人了。
曜日敏锐地发现，刚刚还态度缓和的天知巫师似乎又开始冷淡起来，是因为刚才他的问话冒犯了对方吗？
好像不止如此……
曜日顺着天知冷冷的目光看向了方问，天知巫师这是在不满方问？
曜日蹙起眉，不应该啊，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
天知奶奶的确对方问感到不满，或者说是感到失望。
她自推开门起她就一直在观察方问，身为部落的祭司，哪怕不懂绳结具体对应着什么，但得足够了解绳结。
很可惜，对方自始至终就跟没见识过结绳一样，唯一亮眼的表现就是大概会数数。
可就算如此，自己不过是说明了哪些绳结代表了人数，对方竟然就妄图自己去数清那些结绳。
简直不知所谓，天知奶奶几乎是冷笑着看方问自己一个人埋头苦数，对方若是真以为一个结绳就代表一个人就大错特错！
若方问真无知如此，她绝不会赞同对方当上狩族部落的祭司！
或许是时候和融伯谈谈心了，天知奶奶摸了摸垂挂在手边的绳结，正欲下定决心，方问开口忽然打断了她的思路……
“天知巫师，这一个绳结是不是代表了十个人？”
天知奶奶愣了一下：“什么？”
方问惊叹着看着眼见排列整齐的绳结，重复问道：“一个绳结代表十个人对吧？”
不怪方问如此兴奋，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这个时代的人已经发展出了十进制！
见天知奶奶还没反应，方问开始迟疑，他搞错了，不应该啊……
他看每根绳子都打了十个结，每十根排成一列，便自然而然地觉得肯定用了十进制，或许是他想当然了？
“难道是二十个人？总不会是八或者六吧……”
“原来是二十个人，”听见这些话，天知奶奶神情有些恍惚，“但我改成了十个人……”
为此，她当初和老祭司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因此和其他的巫师也井水不犯河水，因为如果改成十人，且先不提违背了祖宗规矩，光是要编的绳子数量就要大大增加。
其他巫师无法理解她的行为，是看在她的年纪，以及这么多年没有出过错，才勉强答应的。
“您是对的，”方问毫不犹豫肯定道，“就该是十个人！”
人类历史上有过二十进制，六十进制，六进制，十二进制，但最后都归结于了十进制，这自然有其中的文明演化原理，虽然方问不懂为什么，但历史已经告诉了他最优解。
方问亮晶晶地看着方知奶奶，相比于他，这位来自原始文明的巫师奶奶才是真正的从无到有发现了十进制的优势，方问一开始还以为对方只是活得长才知道得多，但现在看来绝非如此。
要知道，最早的十进制发现于商朝，而这里可是原始部落！
天知巫师，她一人便将文明向前扯了上千年！
而天知奶奶也终于开始正视方问，她惊奇地看着方问，对方远远超乎了她的预料，或许从一开始她就小觑了对方。
这时，天知奶奶才发现，方问眼中并非全是好奇，与其说是好奇，倒不如说是新奇，就像阅尽千帆的智者仍保留着童心，俯身摆弄着小孩的玩具一样……这和无知的孩童把玩玩具完全是两个概念！
而天知奶奶积累了六十三春秋经验所总结的成果，便是那个玩具。
这可真是……神明的恩赐啊！
天知奶奶感觉自己的手都在哆嗦。
一直以来，她拨弄着只有她才能看懂的结绳，部落里的那些巫师学徒根本跟不上她的思路，这其中寂寞无处可说。
天知奶奶目光炯炯：“你算出来多少人了？”
她并没有问数出来多少，而是用了‘算’这个字眼。
方问犹豫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数完最后散落的绳结：“大概……五万？”
方问语气有些不确定，倒不是因为怕自己算错——那些绳结以十进制的方式排列摆放，规整地就像天知奶奶佩戴对称整齐的羽毛，方问很轻松就能算出结果。
方问完全被五万这个数字吓到了，原本他以为几千就顶顶多了，但结绳告诉他，这就是一个足足有五万人口的部落！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估！
方问不免有些忐忑，自己真的能当得了这样一个规模部落的祭司吗？
毕竟，自小到大他最多也就当过课代表了……
而方问奶奶却在一旁已经彻底陷入了数学的思潮，要知道，一直以来，部落里的人最多也就数到一百，历代巫师一直用五百个一百来表述部落里的人数，但此刻，方问给她了一个全新的概念——‘万’！
天知奶奶喃喃自语：“五万？是的，既然有‘十’有‘百’，为什么不能继续创造出新的数字呢……”
她忽而上前，死死抓住了方问的手臂，苍老的眼睛宛如复生一般发出炽热的光芒：“说，你还知道什么？”
方问被热情的奶奶吓了一跳：“抱歉，我只知道大致的人数，那些绳结有大有小，有向左打结的，也有向右打的，我不太懂它们的含义……”
“是的，是的，不同的绳结代表着不同样子的人，”天知奶奶拉着方问往里走去，力气大地惊人，“我来跟你细说。”
她有预感，这个出现在狩族部落的新祭司，潜藏着更多她不知道的东西！
或许，他真的是上天给予狩族部落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