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永远是人类表达善意的最佳方式。
方问尽可能地向对方表达自己的友善——放心,我不会做坏事,我就想出去看看。
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金色洒满了方问干净的脸庞,成为了黑乎乎土房中唯一的亮色。
一个抱着碗朝他甜甜笑的祭司。
曜日觉得自己受到了冲击,他小时被部落放逐,与野兽为伍,一直觉得相比于毛茸茸的野兽,人类也就比猴子好看了那么一点,而现在,他觉得他可能想错了。
相比与部落里不知多少年没打理的人,方问简直干净到夺目,更别提他本身优胜劣汰了几千年的容貌,这在集体营养不良的原始时期,根本就是降维打击。
更别提在这个只求生存人人麻木的时代,方问神态灵动非常,当他露出笑意殷殷期盼地看着曜日时,曜日沉痛地发现,他根本无法拒绝。
野兽只会呲牙,就连他的小泽,也从来没这么让他的心这么萌动过。
不过,曜日也没打算关方问就是了,要不然门口就不是一个奴隶候着了。
曜日上前拿过喝光的陶碗,又细细地帮方问擦干净嘴角的血丝,粗粝的手指捻过嘴角,带来细腻柔软的触感……手感果然很好。
曜日眯着眼睛想,倒是方问被摸得头皮发麻,怀疑人生。
方问知道原始人没有框框条条的限制,行为很奔放,但这也太过了,刚刚的强喂也是,恕他接受不了……
万幸,就在方问刚刚打算挣扎时,曜日停下了动作,并带着他走出了门口。
刺眼的阳光让习惯了黑暗视野的方问一阵恍惚,随后,原本只留存于岩壁之上的原始部落画面,跃然于方问的眼前。
这里,竟然是一座城池!
或许,称作城池太过夸张,但它确实已经隐隐有了城池的雏形,并且大小足足有几个小区那么大!
方问站在高台之上将一切尽收眼底,这当然不是一开始的祭祀台,而是另一处类似宫殿的建筑群——建筑物建在高处,能有效避免潮湿和蚊虫。
目之所及,城池所必备的城墙起伏蜿蜒,虽然不是由砖瓦而建,但哪怕只是夯土城墙,这么大的规模也足够惊人,并且还配备了堪称复杂的壕沟体系,脉络清晰。
台下的人井然有序地过着日常的生活,只是和方问想象的不同,只有奴隶模样的人在勤勤恳恳地处理着基本的卫生问题,而其他人并没有在忙碌地工作,而是群聚在一起,或是聊天,或是玩闹,好一副众生百态。
方问甚至还看见随地大小便的,而比这个场面更加辣眼睛的则是,有一对男女竟然在当众欢爱,甚至还引来一堆的人叫好助威……
好吧,这么看来,刚刚自己遇到的也不算什么。
并且这些都不重要,方问安慰自己,重要的是,他至少可以确定,这是一个大部落,并且发展程度比他想象的要高。
方问依稀记得,从部落到国家的过程中,还包括了酋邦,邦国两个阶段,眼下虽不知演化到了哪步,但起码晚上不用担心会不会被野兽叼走……那些土墙看着就超安心的!
曜日在一旁观察着方问的反应。
在一开始,曜日将对方比作幼兽,但他很快发现自己错了。
诚然,在一开始,对方就跟出生幼崽一样,用新奇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一切,但奇怪的是,对方并没有露出疑惑奇怪的神情,更多的则是惊讶、恍然大悟和欣慰……
就如同当初,年长的首领用欣慰满意的目光看曜日一样。
但这怎么可能?
曜日扫视了一圈方问,除去发育良好的身材之外,对方身上没有一点被时间磨砺的痕迹,就如刚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他到底从哪来?总不可能真如预言一样,是神灵降世吧?
思及老祭司那贪婪狠毒的目光,曜日心中嗤笑,如果真的是应老祭司的预言而来,那也只会为了惩罚他,绝不可能这么体弱,还这么听他的话。
罢了,无论对方从哪来,总归现在和他站在一起,自己也不必过于追究这件事情,免得吓到对方。
曜日可没忘了,若非用那些奴隶的命威胁,对方刚刚还打算饿死自己。
思及此事,曜日便开口问道:“接下来,你想干什么?”
估计会要求去检查那些奴隶有没有死吧,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会在意那些奴隶的死活,但他不介意用几百条人命来换取一个听他话的祭司。
然而方问并不在意这件事情,与其说不在意,倒不如说,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曜日可能会骗他——方问完全相信了曜日的话……
接下来要干什么?
方问收回观察的目光,开始沉思起来。
看情况,他现在大概是部落的祭司,要做的,就是经营发展部落,以为他提供安全和更好的生活水平。
那么,按照正常思路,如果要玩一款王国战略经营游戏,最先要干的事是什么?
搞基建?种田搞经济?还是攀科技树?
都不是,打开游戏最先做的,是看系统给了玩家多少人口和钱。
钱的事情先放放,这个时代的钱就是一堆没什么用的贝壳,而人口,才是最重要的。
方问抬起头,目光炯炯:“你知道部落里有多少人吗?”
如果不知道的话,或许,他可以安排一场人口普查?
………………
曜日确实不知道部落里有多少人,不过,这并不代表别人不知道有多少——这一贯是巫师要管的事,曜日是首领,向来负责的是打打杀杀。
只是曜日万万没想到,方问第一件事竟然会问这个。
他原本只是想把方问当个摆设祭司,可是现在看来,对方竟然懂巫师的事情?
曜日皱起眉,他刚刚还自信满满用奴隶的命掌控了对方,但再一次,方问轻松脱离了曜日的掌控,或者说,是他自以为是的掌控。
见曜日没反应,方问蹙眉,迟疑问道:“我可以知道吗?”
方问歪了歪头看着曜日,看起来有点可怜兮兮。
一下子,曜日心中的焦灼平缓开来。
对方懂巫师的事情是一件好事,耀日想。
“当然可以,”曜日回答道,“我带你去见知天。”
方问好奇:“知天?”
曜日点头,神情中罕见地带着一点钦佩:“嗯,知天巫师知道天底下所有的事情。”
……………
方问万万没想到,知天巫师竟然是一位女性。
对方看起来年纪很大,一副老奶奶的样子,躺在一间大土屋前闭眼休憩,从她身体下垫着的一张完整的鹿皮和身旁的奴隶数量来看,对方地位很高。
方问还注意到,对方头上插着的羽毛颜色大小相当对称,简直就是强迫症患者的福音。
奴隶们大多也是女性,窸窸窣窣地摆弄着草藤,似乎在编制着什么东西——这种活也难怪以女□□隶为主。
所有人的动作都很小心,似乎怕惊扰了对方休息,曜日走路更是小心,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然后,这安静的氛围被骨头的碰撞声给打破了……
方问尴尬地举着骨杖,面具下表□□哭无泪,真不是他不小心,任谁拿着挂满了骷髅的棒子,谁都安静不了。
或者说,提醒旁人执杖者的到来,正是这个权杖的功能之一。
方问心中略略埋怨曜日,知道这种情况,为什么曜日还坚持要他戴上这身装备。
而且,自己身上还穿着现代的夏装,这搭配也不知道违和成什么样。
万幸,并没有人责怪他发出声响,大家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状况,天知老奶奶微微睁开了眼睛,她的一举一动都饱经沧桑,浸透着厚重的时间,众人愈发恭敬,连曜日也不例外。
方问突然想到了一句非洲的谚语谚语——‘走向死亡的老人就是在不断燃烧的图书馆’。在没有文字记录的地方,年老者便是智慧的化身,活得越久懂得越多。
而恰恰,在寿命方面,女性有天然的优势,也难怪号称无所不知的巫师是一位老奶奶了。
曜日为方问介绍:“她就是天知巫师,已经度过了五十多轮的春秋,是部落里年纪最大的人,经历过天底下所有的事情,可以回答任何问题。”
曜日又为天知奶奶介绍道:“这是方问,部落里的新祭司。”
刚刚来的路上,方问和曜日已经互相交换过名字。
“是六十三轮春秋,”天知奶奶给出了精准的数字,“而且也并非经历过所有的事情。”
天知奶奶坐起身,看起来竟然还精神矍铄,一点都没有暮气沉沉的感觉:“至少,我从未见过哪个部落,有如此年轻的首领和祭司。”
曜日神色一凛,这是不打算接受他指定的祭司了?
倒是方问,虽然意识到对方似乎并不友好,但还是很快进入了尊老爱幼的状态,哄奶奶高兴嘛,这活他熟悉。
方问扶了扶面具,笑道:“现在您不就看见了嘛。”
脸皮特别厚,关键语气还特亲近人,让人没法生起气来。
天知奶奶一愣,不知是被方问的厚脸皮惊到了,还是因为太长时间没人敢向她撒娇而有些不知所措。
她开始细细打量方问,虽然对方带着庄严肃穆的面具,但里面亮闪闪的眼睛却还是暴露了面具底下人的模样,更别提裸露在外的皮肤。一看就知道很年轻,而年轻,意味着无知、莽撞、不懂人情、不懂世事……
可现在看来,对方或许并非如此?
天知奶奶抬起眼皮:“那么,你们来我这里干什么?想知道什么事情?”
方问也不在乎对方冷淡,还是笑眯眯道:“曜日说您知道天底下所有的事,我想问您,部落里有多少人。”
“知道部落里有多少人……”天知奶奶来了兴趣,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这就是你想知道的第一件事?”
“可不是,我一醒来,就到您这儿来了。”
方问很自然地蹲了下来,巴巴地抬眼看天知奶奶,顺手把曜日也拽了下来,高高大大的男人蹲成一团,虽然面无表情,但怎么看怎么都显得有些委屈。
蹲着的两人成功地把天知奶奶给逗笑了:“我当然知道部落有多少人。”
听见此话,方问神色一喜,曜日神情也放松下来,正打算道谢,却听见天知奶奶慢悠悠道:“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曜日心中嗤笑一声,巫师果然反复无常,仗着代代巫师流传下的东西玩弄他人。
倒是方问,只觉得这位老奶奶的模样像是在逗孙子玩。
见两人的神情,天知奶奶微微点头,起码倒都不傻,至少没有立刻怒气冲冲地离开。
她缓身站起,方问下意识地便上去扶人,可是天知奶奶有点倔强,方问无奈之下只好贡献出手里的骨杖。
反正天知奶奶在部落里地位崇高,用会儿祭司的权杖应该没事……吧?
借着权杖起身,天知奶奶深深地看了方问一眼,交还祭司代代相传的权杖,随后,推开了自己守在身后的土房大门。
“要想知道部落里有多少人,自己去数吧。”
这也算是她对新任祭司的考验,若做不到这一点,还是趁早让位为好。
等看清了房间里的东西,方问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在这个房间里面,挂满了密密麻麻打着绳结的绳子。
这竟然是……
结绳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