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雨霏大晚上被吵醒来, 她胡乱披了件衣服,张嬷嬷已经到外面开门了。过了一会,张嬷嬷回来,肃着脸对卢雨霏说:“世子妃, 王妃要生了。”
“我知道。”卢雨霏飞快地整理头发, 说, “我刚才听到了。嬷嬷, 给我更衣, 我去前面守着。”
张嬷嬷应了一声,赶快挑亮灯光, 把所有人都叫起来给卢雨霏整顿。卢雨霏这里才刚刚穿好罩衣,外面又来人了。
张嬷嬷出去接话,这会张嬷嬷很快就回来了,不过她的表情却不怎么好:“世子妃, 刚才报信的婆子说,王爷下令, 任何人不准出门。如果发现有人未经允诺在王府里走动, 一律以犯上作乱处置。”
屋里所有丫鬟都倒吸一口凉气, 犯上作乱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尤其这里是皇家, 被打死了都要担心会不会连累亲族。靖王下这么严苛的禁令, 那就是钉死了, 不让任何人出门,也不让任何人传递消息。
卢雨霏衣服换到一半,听到这里, 她把自己头上的珠钗拔下, 随手扔到妆奁上, 说:“得了,不用换了。白忙活一场。”
张嬷嬷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吓得手指哆嗦,整个人惴惴不安。只是生孩子而已,又不是没见过女人生产,王爷为什么要搞这么大阵仗?
不知道,还以为是宫变呢。
卢雨霏深呼一口气,跌坐在凳子上,许久没有力气动弹。静了一会,卢雨霏觉得屋里气闷,说:“把窗户支开,通通风。炭都快烧没了,撤下去,换盆新的上来。”
“是。”丫鬟领命,提着炭盆去外面捡炭。趁屋里人少,卢雨霏靠近张嬷嬷,压低声音说:“嬷嬷,王爷不让出门,你就在角门跟前守着,小心留意外面的动静。一旦有什么消息,赶紧来告诉我。”
张嬷嬷应了一声,连声道:“老奴明白。”说完,张嬷嬷踌躇,悄悄用气音问:“世子妃,您说她这一胎,是儿子还是女儿?”
卢雨霏抿着嘴,脸色阴沉,看不出表情来。是儿子还是女儿?卢雨霏当然希望是女儿。
万望老天开恩,这个节骨眼让她生出儿子来,可不是好事。
张嬷嬷出去了,卢雨霏一个人坐在寝房里,走来走去,坐立不安。最后卢雨霏实在是慌得不行,干脆找来一串佛珠,坐在塌边,一边拈佛珠一边在心里祈祷:“是女儿,一定是女儿。”
卢雨霏心神不安地等了许久,快鸡鸣时分,张嬷嬷耷拉着脸色回来了。一看到张嬷嬷的脸色,卢雨霏心中就重重一沉。
“世子妃,王妃生了。是个男孩。”
与此同时,王府许多个院子里,都有人悄悄从角门跑回来,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屋里主子:“王妃生了个男孩。”
燕安院里,稳婆抱着襁褓,笑呵呵地将孩子的脸展示给赵承钧看:“恭喜王爷,您看,是个大胖小子,足有八斤重呢。”
那个孩子皮肤通红,脸被泡的皱巴巴,此刻还闭着眼睛,尚且不知他来到了怎样一个世界。这是赵承钧第一次看到新生儿,他觉得惊讶,也觉得神奇。
孩子出生,竟然是这个样子的?在赵承钧的印象里,小孩子都包在大红襁褓里,干净体面,白白胖胖。赵承钧便一直以为,小孩子一出生就是白白净净的。
原来,他们刚来到人世的时候,这样小,这样脆弱。稳婆见赵承钧认真注视孩子,壮着胆子让赵承钧伸开手,她将襁褓放在赵承钧手上。赵承钧全身都僵硬了,他有些无所适从地看着手心小小的孩子,心想,这就是他的儿子。
他和唐师师的儿子。
他当年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赵承钧的手臂完全不敢动,刘吉见赵承钧姿势僵硬,熟练地上前接过襁褓:“王爷第一次当父亲,还没学会怎么抱孩子呢。等以后多抱几个,王爷就会了。”
赵承钧没抱过小孩子,刘吉却游刃有余。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刘吉用的是“第一次”,似乎完全忘了养子的存在。赵承钧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刘吉接过孩子后,他着实松了口气,问:“王妃呢?”
“王妃在产房里面,已经睡着了。”
唐师师怀孕怀的艰难,生产倒还算顺利,基本没受什么折腾就生出来了。赵承钧看向门窗紧闭的产房,说:“你们把他抱下去,让奶娘好生喂养。刘吉,你亲自去盯着。”
刘吉一迭声应下:“哎,老奴遵命。”
刘吉是照料着赵承钧长大的,如今能继续照料小主子,无疑脸上光彩极了。刘吉一颗心都扑在孩子身上,这是王爷好不容易得来的子嗣,未来王府的继承人啊。襄王、滕王和王爷三支王脉,独有这一个儿子,在刘吉眼里,这可不是无价之宝么。
刘吉领着奶娘去了,他是太监出身,在宫里伺候过皇上和贵妃的,对伺候人的事再熟悉不过。将孩子交给刘吉,赵承钧也放心。
将孩子送走后,赵承钧终于放了心,大步走向产房。门口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吓了一跳,产房男子可不能进,会有血光之灾,更甚者会妨碍仕途!然而她们看到赵承钧的脸色,无人敢说话,沉默地让开。
赵承钧完全不把那些鬼怪之言放在心上,一个男人能不能成事,仕途上能不能寸进,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归咎到女子产房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这里面是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他成大业是为了庇佑他们,有什么可避讳的。
他走进产房,一闻到里面的血腥味,内心就是一悸。
她那样娇气怕疼,手指磕在桌子上都要哄很久,如今竟然流了这么多血。杜鹃端着一盆热水出来,一抬头见到赵承钧,险些吓得跪下:“王爷?”
赵承钧立刻用眼神警告她:“安静。”
杜鹃自知失言,赶紧把嘴巴闭上。赵承钧问:“她在里面?”
“是。”杜鹃小声地回,“王妃太累了,已经睡了。”
赵承钧挥挥手:“出去吧。”
杜鹃应是,她本来想说什么,看到赵承钧轻轻走向床帘后,又觉得什么都不用说。她抱好水盆,悄悄合上帐子,轻手轻脚退下。
赵承钧掀开床帐,他看到床上的人时,即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还是重重一疼。床上的被褥已经换过了,但血腥味依然在,她头发被汗水完全打湿,脸色苍白,唇无血色,靠在枕头上虚弱地睡去。
赵承钧坐到床边,轻轻挽过她汗湿的头发,拢在鬓边。她那么爱美的人,竟然能累到毫无知觉地睡去,可见受了多少罪。
赵承钧坐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唐师师毫无转醒的意思。丫鬟看到,生怕赵承钧降罪,小心翼翼地说:“王爷,王妃生小郡王太累了,过一会就醒了。”
赵承钧是最高爵位亲王,他的女儿封郡主,儿子中嫡长子封世子,日后承袭亲王,其余诸子一律封郡王。唐师师生下儿子,是嫡长子还是嫡次子并不好说,但是称其为小郡王并没有问题。
赵承钧站起身,说道:“让她继续睡吧,谁都不许吵醒她。王妃休养是最大的事,若是有人敢拿外面的事到她跟前说,或者引其他人来见她,被本王知道,一概格杀勿论。“
丫鬟跪了一地,胆战心惊地低头:“是。”
赵承钧让丫鬟好生照料唐师师,自己大步往外走。燕安院外,此刻已经密密麻麻站了一圈守卫,赵承钧出门,对侍卫首领说道:“看好大门,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进门。”
“是。”
赵承钧离开院子,此刻晨光熹微,清风阵阵,东方一轮朝阳即将升起。赵承钧一夜未睡,但是没有丝毫困意,反而精神百倍。
他知道,在外面等待他的,是更大的风浪。
一夜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消息扩散开。赵承钧去书房,冷静地铺开纸张,给朝廷写奏折。藩王封地上添了新丁,还是嫡子,必然要上报宗人府,记入赵家族谱。
顺便,可以把孩子的名字取了。
下一辈从子字,赵承钧本以为起名顺手拈来,然而等轮到自己孩子,才发现根本不是。赵承钧一会嫌这个字太轻挑,一会嫌这个字不够庄重,一会又嫌太过古板,他挑挑拣拣许久,导致写奏折的时间远超出他的预计。等人来给他请安时,他竟还没有写完。
赵子询站在门口,俯身道:“父亲。”
赵承钧放下笔墨,将纸上的墨迹晾干,缓慢收在书架中。赵承钧声音平静,一如往常般冷淡从容:“进吧。”
赵子询进门,背后还跟着几个人,俱是赵承钧身边的近臣。他们给赵承钧问好,往常他们主臣无话不谈,如今这些人行礼后,竟然沉默了。
片刻后,是赵子询率先打破沉默,合手拜道:“恭喜父亲,喜得贵子。”
赵承钧只是淡淡“嗯”了一声。马二再也忍耐不住了,粗声粗气问:“王爷,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
“按部就班,驻守边疆,为国效力。”赵承钧不紧不慢,回道,“不然,该有什么打算?”
马二哽住了,脸涨的通红:“王爷,您明知道末将不是这个意思。”
马二是个粗人,成不了事,幕僚接过话,先是有礼有节道了喜:“臣恭贺王爷,再添一位公子。世子风度翩翩,敏而好学,小公子冰雪可爱,活泼健康,实乃靖地之福。”
赵承钧点头,道:“多谢吕先生夸赞。等小儿满月宴,还请先生出席,为小儿取字。”
“谢王爷,臣诚惶诚恐,不胜荣幸。”吕幕僚和和气气和赵承钧说话,忽然话音一转,提起另一个人,“王爷喜得麟儿是大好事,小公子是靖地的希望,我等必肝脑涂地,誓死效忠小公子。不过,小公子的母亲,不知王爷作何打算?”
终于还是来了。赵承钧从知道唐师师怀孕起,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唐师师昨夜临产,才今天上午,他们就堵到赵承钧书房了。
赵承钧端坐在书案后,表情淡淡,语气从容,一如往常发号施令般,强大又自信:“她是本王的王妃,昨夜还诞下嫡子,自然该荣养在王府,以嘉其功。”
马二有些站不住了,吕幕僚暗暗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回过头,依然进退有度地和赵承钧说:“王妃生下小公子自然是功,但是,这个女子却是宫廷送来的。她和姚太后往来甚密,前段时间姚太后还派身边的得力嬷嬷来封赏此女。王爷,臣知道您爱子心切,但是天下贤德良善的女子何其多,您大可以找一个大家闺秀照料小公子。趁小公子还小,不记事,赶紧把小公子换给另一个女子养,这样既不必担心小公子被教坏,也不必担心王府失和,母子生隙。”
赵承钧不说话,吕幕僚弯腰,深深拜道:“请王爷下令,留子去母,赐死小公子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