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朕教你

慕淮的话音刚落,本就跪了一地的宫人心中是愈发惊骇,俱都将头首又低了几分。

新帝从前, 便戾名在外。

但自登基后,却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

阿锦自是也吓得大惊失色,她只是翟太后宫里的一名粗使宫婢,没资格陪着太后参宴或是去御花园赏花。

慕淮未登基前, 她只遥遥窥见过他一面, 却也未看清他的容貌。

今日,阿锦方才如此近距离的, 得观天子之颜。

慕淮表情阴鸷, 容貌却是极出色俊美的, 甚至有种芝兰玉树的清俊。

阖宫诸人皆知,新帝慕淮独宠皇后容氏,予她无上的尊荣。

阿锦一直觉得,宫里谁受宠, 谁得势, 都与她这个小小的宫女无关。

可待看清慕淮的相貌后,再一想起这两月,容皇后那副恃宠生骄的嚣张跋扈作态, 阿锦心里,头一次有了妒怨。

虽说容皇后一直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但阿锦却仍觉得,自己受尽了羞辱。

阿锦本就没想留下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与她私通的那个侍卫皮相不错, 他从前油嘴滑舌, 心肝宝贝的唤着她。

知道她有孕后, 却不肯认账,一脸甩狗皮膏药的嫌恶模样,还辱她是个下贱坯子。

阿锦从来没想过,要嫁给这个侍卫,知他俸禄很低,也给不了她想要的富贵日子。

她走错路的原因,无非是深宫寂寞,想找个年轻郎君作伴而已。

阿锦在宫里人微言轻,知道自己有身孕后,也没银子和人脉去尚药局去找个医女开副落子药。

翟太后发现她有身孕后,便开始摆布她的命运,为了让她的孩子能成功保住,每日命宫人看着她,让她饮下大量的汤药。

容皇后也摆布她,甚至还折辱作弄她。

阿锦一早便看出,容皇后是个狠毒且妒忌心强的女人。

她容忍不了别的女人有了皇帝的孩子。

阿锦想,反正自己横竖左右都是死路一条,不如就在临死前,让这容皇后心里同皇帝再生些芥蒂。

她想让容晞不爽利,想让她觉得膈应。

阿锦原本是站在椒房宫偏殿,那华贵的吊顶下。

她有了主意后,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阿锦垂着头首,她不敢去看帝王阴沉愠怒的面容,只语带泣音地编纂着谎话,道:“陛下…您忘了吗?那日汴京的雨很大,奴婢为太后跑腿办事,并未带伞,便在亭榭避雨。碰巧…碰巧陛下也在亭榭避雨,奴婢刚要离开……您就…您就……”

话还未毕,阿锦突觉身侧倏有阴风阵阵。

慕淮已然怒极,他倏地将跪在地上的阿锦拽了起来,阿锦正有些不知所措时,便觉脸颊骤痛。

脑袋里也是”嗡——”地一声。

慕淮习武,手劲很大,他扬手箍阿锦的这一巴掌,让刚站起来的她,再度轰然倒地。

容晞美目微瞪,见慕淮这一巴掌下去,那阿锦的嘴里竟是渗出了血丝,也被骇到了。

原来慕淮,他也是打女人的。

阿锦回过神后,用手捂着泛疼的脸,心中怨意更甚。

——“皇上幸完奴婢后,便将奴婢抛在了脑后。奴婢并非是蓄意勾|引皇上!皇后娘娘,这满后宫的宫女,也都是皇上的女人,皇上要幸奴婢,奴婢是拒绝不得的。”

话落,阿锦又爬到了容晞的身前,用手拽住了她鞠衣的裙角。

宫人见状,及时将阿锦制伏,不让她再靠近皇后半分。

阿锦见容晞的面色变得惨白,心中得意,再是皇后又如何,终日横行在雍熙禁城内,还不是被她一个小宫女,用一番假话气得发抖?

容晞的掌心渗出了冷汗,她微微挣开了慕淮握着她的那只手。

慕淮侧目看向容晞时,也瞧见了她难看的面色。

她信了?

慕淮顿觉,自己内心的某处,即将轰然崩塌。

他慕淮,没怕过任何人。

今日,竟是栽到了一个宫女的手里。

虽然这个宫女讲得都不是真的,但这些谎言,却足以让容晞同他再生芥蒂。

慕淮清楚,他东巡的这两个月,容晞本就同他生分了许多。

这女人心思敏.感,又是个醋坛子。

她忍这贱人两个月,应是也胡思乱想了两个月。

她若不信他,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前世的他,也是临幸了身为宫女的容晞。

初次是她救他这个主子,再后来的种种,都是因为他恶劣。

慕淮紧紧攥拳,亦是重重闭目。

再度掀眸后,他那双深邃的眼,蔓上了猩红的血丝。

慕淮厉声命宫人:“将这贱人的舌头拔了。”

没人敢迟疑,殿里的太监立即寻了个匕首。

阿锦看见泛着银光的匕首时,那张略显狰狞的泣容竟是被吓得懵住了。

容晞颦着眉目,别过了头首。

阿锦不断地摇着头,只听慕淮复又冷声命道:“割。”

女人尖锐的嘶嚎声只在殿中响起了一瞬。

随即,这殿便弥上了一缕血腥味。

太监将阿锦的那一小截舌头,用漆盘端到了殿外。

殿内诸人都见识到了新帝的残忍和狠戾。

有宫人觉得,新帝是嫌那宫女身份低贱,不想认她的孩子。

也有人觉得,虎毒不食子,新帝应是并没有幸过这个宫女的,可他那段时日,确实时常饮酒,也有可能是忘了幸过阿锦的事。

但无论如何,这被割了舌头的阿锦,都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

皇上愿意怎么处置她,是皇上的事。

宫里的人见惯了,也听惯了帝王的薄情寡性。

皇上无论怎么处置这个阿锦,与她们都无关,她们也都不会对阿锦产生半分的同情。

阿锦的嗓子如今,只能发出略有些瘆人的咕哝声。

慕淮冷眼睥睨着地上的阿锦,又狠声道:“既然你嘴硬,仍说朕幸过你,那朕便让你这胎生下。待你肚里的孽障落地后,太医有无数验血脉的法子等着你。这孽障出世之日,便是你的死期。”

阿锦的下巴上,淌着血水和泪水。

她边哭着,边暗想,原来皇帝这么在意皇后的看法。

阿锦清楚,皇帝若想让她这胎保下来,有的是法子。

她眸色倏地一戾,趁人不查时,用牙重重地咬下了嘴里剩得那截舌根。

慕淮瞧出了阿锦的心思,她这是要咬舌自尽。

太监割她舌头时,自是没下死手。

可阿锦被割完舌头后,咬舌自尽便更方便了。

慕淮抬声命宫人拦住阿锦,亦唤太医来椒房宫,想将这女人救下。

这贱人若是死了,他就无法向容晞证明自己的清白。

太医来时,却是为时已晚。

阿锦的死相很狰狞,她嘴角甚至还露出了诡异的笑。

临死前,她还在想,肚里的孩子死也就死了,她本来就不想要它。

这回皇帝死无对证,看他怎么同他在意的皇后解释。

新簇的大红华毯上,浸染了鲜血,那些血渐变得干涸。

慕淮觉出身侧的女人被骇得发抖,便用手蒙住了她的双眼,趁宫人敛尸前,不让容晞瞧见阿锦的死相。

他愈发愤懑。

这叫个什么事?这贱人属实该被鞭|尸,不仅凭白无故地造他的谣,还是个不怕死的,将他晞儿的新殿都弄脏了。

思及,慕淮冷声道:“此女不尊朕和皇后,亦妄想自己怀了皇嗣,实在是罪无可恕。”

来抬尸的侍卫恭敬问道:“陛下,想如何处置这罪女的尸身?”

慕淮觉出掌心微痒,容晞的睫毛正在上下翕动,不断地扫拂着他的掌纹。

他低首看了容晞一眼,随后命道:“去查,近三月中,这贱人都与谁接触过。既是身怀有孕,那很有可能便是同宫里的侍卫私通过,将这人找出来,朕要处置他。”

为首的侍卫应是。

慕淮嫌恶地又睨了一眼阿锦的尸身,复道:“至于这贱人,分尸后,丢到护城河里喂鱼罢。”

话音刚落,慕淮明显觉出,怀中的女人打了个寒颤。

待侍从将阿锦的尸体抬走后,慕淮松开了覆在容晞双目上的大手。

他锋眉微蹙,命道:“随朕去乾元殿。”

虽说殿里燃了炭,但容晞却觉有阵阵寒意直往她的袖口里钻。

慕淮一直是个残忍又狠戾的人,她一早便知道。

可见他对阿锦做出的种种惩罚,容晞还是觉得心生怖畏。

她自诩狠毒,可她同慕淮的狠毒,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

容晞顺从地点了点头,回道:“……臣妾随皇上回去。”

慕淮携她出殿时,还命宫人:“将这处收拾好,若留下一滴那贱人的血在皇后宫中,朕惟你们是问。”

待至乾元殿后,容晞仍觉心有余悸。

慕淮的面色一直阴沉得可怕,可一举一行,却又很关照她。

他下朝后,便直接同她去看了新殿,现下还穿着华裳衮冕,发上亦戴着通天冠。

阿锦被割舌头时,慕淮挡在了她的身前,他手背上被溅了一小滴血。

容晞用湿帛为他擦下那处血迹后,慕淮换了身文绫斓衫,上面的领缘镶滚着烟灰的貂绒,通天冠也被换成了白玉犀簪,瞧着陡增了几分文士的雅致。

慕淮换完衣物后,又面带嫌恶和愠怒地洗了数遍手。

明明此时,男人的表情是愠怒的、令人生畏的。

可容晞却在慕淮的眼中,瞧出了几分郁气。

她颦眉,走向了男人的身前,亦用纤手覆住了男人的大手。

容晞的掌心柔软细腻,慕淮见自己的手指被她握住,便掀眸,语气还算冷静地问她:“你不信朕?”

慕淮的声线很平稳,但容晞却从这话听出了些许的委屈。

直到阿锦自尽,她才能完全确认。

这一切,都是翟太后的阴谋。

她想用这个阿锦,来离间她和慕淮之间的关系。

容晞垂眸,细声回道:“臣妾信夫君。”

慕淮将她的手甩开,复站直了身子,又沉声道:“朕只认你生的孩子,也只会同你生孩子。”

容晞颔首,即刻回道:“臣妾知道。”

慕淮观了观容晞的神情,觉得自己想表达的话意,这女人并没有理解。

看她的神情,定是觉得他这番话,是在同她表明,他只认嫡子。

慕淮心绪很乱,他上下看了容晞一眼。

半晌,终是面色发阴,且不发一言地离开了乾元殿。

庄帝驾崩后,慕淮命宫人在雍熙禁城内设了个武场。

他的怒意无处发泄,便唤侍从端来了数十篓箭,每篓都有上百支箭羽。

慕淮要在这儿武场耗上一下午的功夫,直到这些箭羽都正中靶心,他再回去见那女人。

实则,他现在很想将那女人制在身下,听她用那副娇音软嗓不断地嘤嘤啼泣。

最能抚慰他的,还是这女人温香又娇小的身子。

中郎将拿来了他平日常用的长弓,慕淮却嫌这弓过轻,他在一众侍从惊骇的眼神下,将那长弓折断。

上面镶的宝石落在他手心里后,亦被他捏成了齑粉。

慕淮命中郎将:“去将承渊弓拿过来。”

中郎将应是。

这轩承渊弓本是成帝慕祐的爱物,成帝同新帝一样,都是杀伐决断,且善骑射的君主。

一般的男子是拉不动这承渊弓的,慕淮身材虽高大,却是矫健匀亭的身形,平日穿常服,亦不让人觉他壮硕蛮武,反是让人觉其挺拔如松,雅人深致。

可了解慕淮的人都清楚,他既是大齐的帝王,也是沙场上勇武的战神,腕力自是也超出一般武者数倍。

慕淮挽弓,“嗖——”地一声,连发数弩。

冬日将至,前世他就是在旱情的前一年,御驾亲征,伐了一次邺国。

但那次,他只掠得了些城池,却未一举灭邺。

他现下没伐邺的心思,但邺国早晚会是他大齐的地盘。

慕淮回忆着前世的种种,亦在心里做着筹算,周身散着的阴戾之气也削减了不少。

——“陛下好箭法。”

女人娇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慕淮回身看去,却见容晞着了身绯绣文袍,脚踩卷云长靴,就连那如云雾般的乌发,都束成了男子的发样。

看着倒像是个俊俏的小公子哥,可嗓音却仍是恁软。

慕淮觉得很新鲜,却故意绷着俊容,还算镇静地问她:“你来做甚?”

容晞笑意盈盈地答:“从前夫君答应过臣妾,说会带臣妾围猎游湖。”

话说到一半,慕淮便见那女人长吁短叹了一声,然后又故意摇了摇头,道:“只可惜,皇上现在日理万机,臣妾也终日管着后宫的琐事,两头忙碌,怕是没机会再出宫了。”

慕淮耐着笑意,瞥了她头上的白玉小冠一眼。

他语气故作微沉,假意斥她:“胆子愈发大了,竟还敢戴朕的小冠。”

容晞已然走到了男人的身前,眼带狡黠地回道:“夫君不是说过,你的一切,都是臣妾的,怎还在意臣妾用了你的小冠?”

见女人的模样倒像只小狐狸似的,慕淮面色稍霁。

他又问:“穿成这样,是想陪朕来练骑射?”

容晞重重地点了点头。

慕淮掩住唇畔愈冉的笑意,便命宫人递了她一小弓。

容晞接过后,也像模像样地站在了慕淮的身旁,可她接过那弓后,便觉其很重。

她这番来此,是想哄哄男人,亦不想在慕淮的面前丢了面子。

容晞还算镇定地持起了小弓,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碰这种杀伤力极强的兵器。

她父亲容炳是科举出身的文士,她自幼自是没接触过这些。

容晞虽连马都不会骑,却不如寻常家的闺秀似的,对这些男子的兵器感到惧怕或是排斥。

慕淮颇有兴味地看着,自己的小皇后用那纤细胳膊挽弓的模样。

容晞的姿势全然不对,尝试了几下,果然便开始嘤嘤轻叹。

慕淮无奈摇首,走向了女人的身旁。

他将容晞圈在了身前,亦握住了她纤软的双手,帮她持弓。

二人呼吸相织,容晞娇小的身子被男人熟悉的体温缠裹,她双颊不禁一烫。

慕淮微凉的薄唇划过她的耳垂,他在她耳畔低声道:“朕教你。”

男人的嗓音向来低沉且富有磁性,容晞软耳一痒。

顿觉有种,耳朵都要怀孕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