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陛下,别……

帮阿初把头发熏干,张嫂又去查看她的脚伤。然而她毕竟不是学医之人,看不出到底有没有伤到骨头,只能将自己看到如数回复霍景煊。

薛城给了银子让她退下,问霍景煊:“要不奴才再去别处找找有无女医。”

“她自己都不在乎,你急什么?”霍景煊的语气一如既然的平淡,但薛城跟随他多年,还是从中听出几分不悦。

薛城纳闷,您又不娶人家,为阿初姑娘那番话恼什么呢?

时间一点点过去,阿初的脚伤没有继续缓解,一直维持着先前的疼痛。她琢磨着可能得明天才能好,但谢恩不能一直拖着不去,只能整理好仪容后走出房间。

伤在脚趾,只要她走得慢一些、稳当些,并不会太明显。

霍景煊得知她来谢恩,眼中闪过一道意外,仔细打量着她。

小丫头步子迈得好似乌龟,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才从门口走到自己面前,按规矩行礼谢恩。

这模样显脚伤还没好,霍景煊摩挲着手中的跌打药酒,明知故问:“脚不疼了?”

阿初不想多事,习惯性想说不疼。但转念想到霍景煊已经知道她身份,她又不想太过委屈自己,小声说:“疼。”

霍景煊嗤笑一声,他以为阿初还想忍着呢。

“疼还不让大夫看?”霍景煊问。

阿初脸颊微红,嘟囔道:“应该明天就好了。”

霍景煊听出她还真是这么想的,不知该不该笑她天真。

若只是淤青,那的确两三天就能好。可若是伤到骨头,不好好医治的话,一辈子都好不了。

老大夫走之前留了跌打药酒,就放在桌上,霍景煊摩挲着褐色的小药瓶半晌,吩咐阿初:“坐下。”

听着他不容拒绝的口吻,阿初不明所以地在小圆桌旁坐下。

“把鞋脱了。”霍景煊同时将一个空凳子挪到阿初面前,示意她将脚放上去。

阿初握着衣袖的手微微收紧,红着脸没动:“奴婢真的没事。”

霍景煊睨了她一眼:“有没有事朕说了算。”

听他语气沉了三分,阿初硬着头皮脱去鞋袜,将脚放到面前的小凳上。

纤足小巧,白如霜雪,五指微微蜷起,似是紧张,又像是害怕。

带有大片青紫的大脚趾格外显眼,阿初发现伤势好像更严重了些,心道不妙。

难道她想错了吗?

正在这时,霍景煊握住了她的脚。

男人手掌的温度犹如烧红的烙铁,烫得阿初一惊,下意识想收回脚,却没能成功。

霍景煊的虎口卡住她脚肘,拇指压住她脚背,另外四指覆盖在她脚心,紧紧握住阿初的脚,不让她逃离。

阿初的脸顿时火燎火燎,低声喊:“陛下,别……”

“别动。”霍景煊打断她的话,另一只手去捏阿初受伤的脚趾。

阿初吃痛,没能忍住,“嘶”得一声。

霍景煊抬眼瞥她。

阿初怯怯对上他的眸光,又低下头去,紧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再发出一丁点声响。

霍景煊看着那双红到几近透明的小耳朵,心间的责怪少了三分:“指骨错位,你再坚持下,脚趾头迟早长歪。”

阿初这下顾不上他的取笑,担忧得看向自己的脚:“那怎么办……”

“别咬着舌头。”霍景煊忽然这么嘱咐一句。

阿初还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霍景煊捏住她受伤的脚趾用力一按,疼得阿初下意识喊出了声。

她担心霍景煊一怒之下直接把她骨头都捏断了,害怕地去动大脚趾,却惊讶地发现虽然仍旧是疼,但和先前那种连着骨头的疼不一样了。

她错愕地看向霍景煊。

他帮自己把骨头正位了?

“谢……谢谢陛下……”阿初怔怔道谢,有些不敢相信霍景煊会对她这么好。

霍景煊的眼神从她翘动的脚趾上挪开,去拿桌上的药酒,头也不抬地说:“朕只是不想身旁跟个瘸子。”

跌打药酒奇特的味道传入阿初鼻间,她这才意识到霍景煊要帮她推拿,活血化瘀。

小姑娘脸颊通红,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羞的。

“陛下,奴婢自己来吧。”她不好意思地说。

“你会?”霍景煊问。

阿初当然不会,但被霍景煊这样捏着脚,她浑身都不舒服:“奴婢可以学。”

“那就先仔细看着。”霍景煊的拇指按压过阿初的脚背,对这小丫头的倔强感到头疼,“都伤到骨头了还不吱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忍的?”

想起嬷嬷死之前叮嘱她无论发生什么都得忍住,阿初脸色微白,支吾着说:“之前真的没那么疼……”

霍景煊听她语气不对,推测小姑娘可能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没再问下去。

屋内很安静,阿初有些不自在。

她不清楚霍景煊打算怎么利用她去威胁爹爹,但现在既然窗户纸还没捅破,她也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还是先和霍景煊和平相处得好。

这次霍景煊帮她将骨头复位,阿初琢磨先拍拍马屁,把他哄高兴了再说:“陛下真厉害,什么都会呢。奴婢现在感觉都不疼了。”

霍景煊抬眼看她,似是不信。

阿初认真地强调:“真的不疼了。”

霍景煊手上力度加重,疼痛传来,阿初的表情微微扭曲。

“不疼?”霍景煊挑眉。

阿初怕他更用力捏自己伤口,只能服软:“就一点点……”

霍景煊低头用正常力度为她化瘀,状若随意地问:“脚伤成这样,还回家吗?”

阿初并不知道霍景煊是怎么认出她身份的,也不知道霍景煊问的回家是指去陈芳初的家,还是去南边找爹爹。保险起见她说:“奴婢听陛下的。”

霍景煊望着她小巧的玉足,思索片刻后道:“明日看看伤口的情况再说。”

阿初自然得听他安排。

推拿结束,霍景煊起身想擦手。但薛城早就出去了,并没有人像往常那样为他递上条干净帕子。

霍景煊是为她推拿才会手沾药油,阿初取出自己的帕子:“陛下不介意的话,可以先用奴婢的。这是新的,奴婢还没用过。”

霍景煊看了看她手中叠得方方正正的帕子,是一块素色的粗布帕子,不像其余姑娘的帕子上绣着花鸟,只是在边角处用蓝色的丝线缝了两针,用以区分。

霍景煊迟迟没接,阿初以为他是嫌弃,有些尴尬地放下手。

就在这一瞬间,她手中一空,帕子被霍景煊用没沾药油的左手拿走了。

但他却没直接擦手,而是瞥了眼阿初脱在一旁的鞋袜。

阿初会意,红着脸去穿鞋袜。

等她拾掇好,霍景煊让她先回去休息,才吩咐薛城打热水进屋。

热水很快就被送来,一道送来的还有一篮子新鲜花瓣与一块胰子。

胰子就算了,花瓣可是头一回。

薛城含笑解释:“这是阿初姑娘的意思。”

霍景煊懂了,小丫头怕他嫌弃她呢。

他并未用那些花瓣,只是将手上残留的药油洗净,在擦手时,本已挪到阿初那块素帕子上,但顿了片刻,还是取了薛城一起送来的那块。

经过霍景煊的推拿,阿初的脚伤已经好很多了。他们今天在这里住一晚,明日再看是回宫还是去陈家村。

是夜,万籁俱寂,一切都重归宁静。

阿初躺在陌生的床上,还是没想通霍景煊到底是怎么知道她身份的。

哪怕他派人去真正的陈芳初家里查过,最多查出她冒名顶替入宫,不可能发现她就是盛初雪,毕竟这事连陈家都不知道。

阿初百思不得其解,一直到很晚很晚才入睡。

这一晚,她梦见了相府,自己还是和从前一样与家人待在一起。

爹爹拿着书本来教她识字,姐姐做在廊下绣花,哥哥拿着蹴鞠逗她,一家人其乐融融。

可玩着玩着,面前笑盈盈的哥哥成了七窍流血的尸体,青白的脸色逐渐狰狞,最后成了棺材里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呼号着朝阿初扑来。

阿初吓得转身就就跑,却看见姐姐与爹爹都相继被蒙面的黑衣人杀掉,那些人又举着刀朝她冲来。

画面一转,阿初回到了家庙。数十名黑衣人冲进来将人全部杀光,她躲在拥挤狭小的鹅棚里,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那些人与她仅仅隔着一道木板,手中的长刀滴滴答答不断落血,像是催命的符咒。

照顾她长大的嬷嬷和丫鬟都死了,阿初紧紧咬住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得活下去,查清是谁要害她,为大家报仇。

然而梦里的黑衣人却不像现实中那样被大白鹅引走,而是一步步朝她走去。

头顶庇护她的鹅棚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面容模糊的黑衣人将她团团围住,眼露凶光。

他们举起刀,朝她头上落去,就像杀掉她身边的其余人那样。

阿初再也忍不住,尖叫出声:“啊——”

她猛地从床上惊醒,看到有人从屋外飞速冲向自己,喊着她的名字。

高大的身影与记忆中的黑衣人重合,阿初惊恐到极点,抓起身旁的枕头就朝来人丢去。

枕头被对方接住,阿初顾不上多想,仓皇朝里侧逃去。然而床的另一侧是墙,阿初撞到墙被迫停下,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近。

阿初害怕到极点,拼命想着该如何逃脱。

然而对方走到床前却没再靠近,而是关切地问:“阿初,怎么了?”

屋内燃起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他的面容。

是霍景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