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岐村自古以来,就是四面环山,除却从未有人翻越成功的那些高大山脉之外,村子的东边、南边各有一座比较矮的山。
一座是去镇上必经的路。
西岐村最初就是因为交通极其不便利,内部村民关系又简单,做什么活动都够隐蔽,这才成为红色根据地之一。但到了建国前几年,上头说要发展这边,便先给改善了交通条件。曾经阻隔村镇的那座矮山,山体中间已经被炸开,凿出了一条足足五到七米宽的土路,村镇往来很是便捷。
另一座山是去隔壁小包村必经的,但这座山前后都临水,翻过去之后不远,更是有一条大江。
当年齐家勘测过风水,说不许炸这座山,而且上头本就没想多费工夫,顺便帮着打开小包村的交通,所以,这西岐村到小包村的山路,还是那个被人硬生生走出来的山路。
山路崎岖,往年总有人走亲从山路上摔下去的事例。
就在这弯弯绕绕的山路前头,有两个女人对峙着。
一方是席家四媳妇——挺着大肚子的包红英,另一方,则是她的婆婆席念萍。
席念萍瞪着包红英,又是气又是急,她是在去上工的路上,瞧见了包红英往山路上走,才小跑着追上来的。
“你这身子都九个月了,眼见着马上要生了,咋地还非得往你娘家跑?去年王武劳来咱家时,还摔了一跤呢,他是三十岁的汉子,滑下去只是扭了脚。你这怀着孩子,万一……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想想这个好不容易来的孩子!”
席宝窝在她妈的肚子里,听见奶奶席念萍如此训骂妈妈。
但奶奶训这些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席宝在她妈肚子里附和,拿拳头轻轻敲了下妈妈肚皮,强势刷了波存在感。
感知到肚子里的动静,本来有些执拗的包红英,犹疑着又看了眼那条山路,突然嗷嚎大哭,靠在一株桃树上,抹起眼睛来。
虽然很累,但因着那个大肚子,她也坐不下去。
“妈,我这也是为孩子着想,家里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我真的怕在这边生孩子,万一生出来孩子就……”她没敢说出那个词来,只是眼泪汪汪的,又提到想回娘家,“我家只有一个哥嫂,同我们关系又不错,肯定会同意让我到家去生产的。”
在怀孕这么久,临产的时候,包红英还想走山路回娘家,并不是她当媳妇的事儿多,而是……
唉,这些年来,席家着实是太过邪门的些。
包红英嫁给席泰平,属于席家主脉,这一脉至今都没分家。
老爷子席洪波娶了齐家的养女齐月,养育了两儿一女。席洪波的二儿子,就是包红英的公公席国振。
婆婆席念萍嫁给席国振后,给他生了四个小子。
这样一看,席家倒是人丁旺盛。
但从五几年开始,一直挺顺风顺水的席家,突然在子嗣上面出了问题。
先是大房那边,公公席国振的大哥席国雄,他原本有一儿一女,都是挺优秀的年轻人。
但嫁到小包村的女儿,生的两个孩子先后都死了,她自己精神完全崩溃,也不知是自己投河还是失足落水,丢了性命。而自己跑去参军的儿子,则是在四八年底没了消息,也不知是不是被那边的特务抓走了。
大房的席国雄就一双儿女,就那样全没了,连个后辈也没留下,让这个老好人变得愈发沉默。
而包红英嫁进来的二房,公公席国振的四个儿子倒是都没事,还各个聪明能干,但儿子的后代出了问题。
包红英大哥家的儿子,因一场意外,死在了隔壁张家,至今两家还不能好脸来往。
而且,大哥跟二哥家的媳妇,都至少滑了两次胎。
偌大的席家,四世同堂说着好听,但重孙辈的,根本只有二哥家一个孩子,还从小就病恹恹的,家里根本不敢给取大名,只因着他生在五三年的五月三日,便一直用“五三”当名儿混叫着。
席家情况就是这样,所以自从知道怀孕起,包红英就没睡过什么好觉。
她心里头怕啊。
怀孕的头几个月,她怕流产。
生产队当时的大队长,是跟席家关系好的长辈,所以也愿意照顾她,一直给她派轻省的活。
稍有些不舒服,包红英干脆任性不去上工了,家里也体谅她,总是让二嫂或者大嫂给她代工。
到了后几个月,她都能感受到这个小生命的动静了,她更怕了。
若只是流掉一个肉团,她难受就难受个半年八月的,可这时候要再出事,流出来就是成型的婴儿了,那她可真的受不了。
自从她非跟家里闹着,要嫁给席家老四,就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孩子——毕竟那会儿,大家都在说席家的事,说他们一家要断子绝孙了。
没成想她都没到好的生育年龄,这就真有了,还好好地怀到了现在。整天感受着孩子的动静,她早就有了很深的感情,无论如何,她都要把孩子给生下来。
就算是跟五三侄儿一样,身体不太好,她也认了。
她婆婆席念萍无力地耸拉下肩膀,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了。她想劝包红英别多想,但……她自己都觉得席家确实邪门,劝人的话,她讲不出来。
“唉,你这话可别在老太太面前说,”席家四世同堂,席念萍上头,还有她的婆婆齐月呢,家里可是那位老太太最有权威,饶是席念萍这么泼辣的人儿,在那位面前,也得当个乖媳妇,“咱家就这样了,你欢欢姐嫁到了小包村,不也离咱家远远的么,还不是……”
席念萍说的欢欢,便是大房那闺女——先后失去一儿一女,然后落水死的席欢。
说着,席念萍意识到她说这个话不好,便刹住了话头。
一时间,两人竟是都无言,干巴巴站在那,相互看看,各自叹息一声。
日头渐高,席念萍捶捶腰,算着离开工的时间不多了,便不愿再在这僵着。
“你若回娘家去,先不说这山路的麻烦,就算你到家生产了,假使碰见点什么事,包家谁会帮得到你?整个小包村都没个医生,年年都是来请咱家看病。咱家再怎么着,至少土大夫多。”
这件事确实是真的,席家扎根西岐村有上千年了吧,跟村外交流多了之后,医术在远近都闻名的,小包村跟西岐村之间自从走出了山路,那边就只晓得请席家人去看病。
包红英眼泪流个不停,已经是被劝服了,但心里还是慌得很。
“也不知道,孩他爸回来,能不能瞧见孩子出生。”
她本就不是个聪明人,自怀孕后,情绪更是越来越容易崩溃,压力实在太大了。
作为丈夫的席泰平,本该在家多陪陪她的,只是昨儿个,老爷子席洪波跟生产队上商量过后,决定去外地弄玉米种子。旁的人也没种过玉米,他只好把一直喜欢农业、在高中也看过很多书的席泰平给带上了。
他们昨天上午刚出的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来,因为这边以前不种玉米,上头就没给这边的供销社派过玉米种,他们得开证明到别的省去买。
也是因为丈夫在她临产前离开,包红英才会冲动地跑出来,要回自己娘家去生产。但实际上,她连行李都没收拾,就是一时冲动罢了。
孕妇的情绪,总归是奇奇怪怪的。
“你也别多想了,家里还有我、你奶奶、你大嫂、二嫂呢,都是能接生的人,你爸又是当过军医的,妥当得很。”只要孩子本身没问题,那就没问题。
包红英红着眼点点头,想起这边大嫂是她亲大姐,心里也稍觉安稳了点。一手扶着腰,一手托着肚子,颤巍巍地就要走回家去。
席念萍被她摇晃的动作骇了一下,赶紧去扶着。这可是席家唯一的孕妇,肚子里是席家唯二的小辈儿了,她也护的紧啊。
包红英的肚皮里,缩成一团的席宝,先是安心收回自己的精神力。然后想到未来的家人的低落情绪,她捏捏小拳头,又有些不开心。
作为被席家殷切期待着的重孙辈,她想做点什么,帮帮家里人。
“山海经啊,你不是说,你是山海经的书灵吗?你总会有点什么能力吧?”
她喊的这个“山海经”,是她上辈子死后得到的新金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