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现在在大晋就是当年王敦的地位,天下兵马大元帅。
桓温虽然情场失意——李夫人被南康长公主接走了,但是官场得意,他越发意气风发,一个人的气质会影响长相,桓温吞并庾家兵权这两年来,鬓发如刺猬皮,眉毛若紫石的棱角,一股不怒自危之气。
不过,在王悦面前,桓温收敛住锋芒毕露的刺猬皮,虚心请教,“老师,北伐的第一件事已经做成了,第二件事是什么?”
王悦说道:“打仗除了兵就是钱,兵的问题利用皇帝庾家的忌惮解决了,但是钱的问题比较难,国库每年的税收有限,支撑不了大晋北伐的钱粮。你收回西蜀,只解决了大晋腹背受敌的问题,西蜀的税银还不够大晋军队过江。”
桓温面露难色,“大晋这些年政局稳定,人口增长,荒地变良田,可是税银并没有明显增多,就那么一碗水。皇帝是个明君,已经很节俭了,连造价四十两黄金的射箭靶场都舍不得,大晋要积攒能够北伐的钱粮,恐怕我有生之年都很难见到。”
王悦说道:“所以这第二件事,就是开源的问题。大晋这些年的繁荣,税收却不显,是因我父亲当年的《侨寄法》,所有南渡来的中原难民都保留原来的籍贯,不用交税,也不用服徭役。那时候我父亲是权宜之计,为了方便中原人在江南扎根生存。都是大晋的人,却有两种户籍。”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三十多年过去,南北已经融合,当年南渡的中原人在这里开枝散叶,他们下一代人连中原的土地都没有去过,只认江南为家乡。他们和南人还互相通婚。江南本地人对中原人不交税已有了微词,这不公平。所以,现在你需要废除我父亲的《侨寄法》,改变国策,进行土断,把南人和北人纳入同一种户籍,交一样的税,一样服徭役,这些徭役在打仗的时候负责运送粮草,和军队一样重要。”
如果中原人也交税,那么大晋每年的税收起码能翻两倍!
桓温激动的算了算数目:十年,不,八年就能攒够钱北伐了!
桓温热血沸腾,不过,他依然有顾虑,“《侨寄法》乃是老师的父亲所定,当年中原人因此法才得以扎根江南,我现在废止,琅琊王氏也是中原人,也不用交税,朝中大臣们也大多都是南渡来的士族,突然要他们都交税,他们肯定会反对的。”
中原文明就是以农耕为基础的文明,所以乡土意识占据主流,对家乡有根深蒂固的情节,这种情节使得人们都不愿意离开家乡,直到永嘉之乱,中原百姓被迫背井离乡,到了江南,依然不肯改户籍,以为自己总有一天会回到中原。
王导为了顺应民心,就在《侨寄法》里规定南渡的百姓叫做侨民,保留原有户籍,他们的户籍叫做白籍,不用交税——江南本地人的户籍叫做黄籍,一个国家,两套户籍。
桓温家族也是南渡士族,属于白籍,不用交税。但是桓家曾经被灭族过一次,家族人口和家业都有限,所以交税对桓家而言不算什么。
但是像琅琊王氏这种大家族,家大业大,每年要交税的数目惊人,就像割肉一样,桓温可想而知其中的阻力。
如果推行土断,士族们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王悦说道:“琅琊王氏,颍川荀氏,高平郗氏、还有最近崛起的陈郡谢氏这四个大家族都不会反对土断的。这个我可以保证,王羲之全家都在会稽郡隐居,不问世事。颍川荀氏现在是荀羡做主,他是寻阳大长公主的驸马,他会支持土断。高平郗氏,郗鉴死后,是长子郗昙接手,他是识大体之人,多出来的税收用于军费,对郗家世代镇守京口有好处。至于陈郡谢氏,这几年和琅琊王氏频频通婚,两家同气连枝,不会反对你推行土断。”
“我已经为你解决这四大家族,你至少少了一大半的阻力,剩下的需要你和皇上一起想办法。”
一步步怎么走,王悦早就铺好了路。
桓温大喜,“多谢老师!”
王悦说道:“我为你扫清障碍,你如今大权在握,有兵权在,强行推行土断不会太难。你需不拘一格,提拔出身寒微却有才能的人。他们一无所有,和士族没有姻亲等等牵连,所以不惧权贵,你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需要找他们当帮手。”
前两年贪婪的士族们企图将山川河流都占为私产,这让王悦越发厌恶士族的贪得无厌,古往今来,连皇族都没有如此奇葩的想法,这些地盘都是天下人分享,谁都可以去,人的贪婪真是无穷无尽。
所以,王悦加速了挖掘士族坟墓的进度,桓温就是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铁锹,他栽培桓温,是为了这把铁锹更顺手,更听话。
桓温现在是指那挖那。
土断无疑会削弱士族的财力和人力。提拔寒门,是将士族霸占的官位强行拔走,让寒门也有机会当上高官。
桓温开始主持土断了。
当然引起了从朝野到民间的轩然大波,基本上南渡的中原人都反对,三十多年都交过税,服徭役,谁会愿意啊!
中原百姓十分怀恋王导,都拿王导的《侨寄法》来反驳桓温,说他数典忘祖。
桓温被骂得紫石棱般的眉毛竖起,刺猬皮般的胡须也张开了,“琅琊王氏都没有明言反对,你们着什么急,难道你们都姓王了?”
士族们快急疯了,王导之子王恬整天喝的烂醉,不问朝政,他们连忙去会稽郡请王羲之回来为王导的《侨寄法》摇旗呐喊。
好容易找到王羲之隐居之所,妻子郗璿说丈夫不在,出门云游去了。
王羲之提前收到风声,早就跑了,他和一群朋友在兰亭开雅集,其中就有陈郡谢氏这一代最出色的才子谢安,谢安等人妙语连珠,出口成章,王羲之苦于口吃,言语无法表达,雅集过后,照例要将这次集会的诗词汇聚成册,王羲之就乘着酒兴写着行书为这次兰亭集做序言: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王羲之写完《兰亭集序》,请他去建康声援《侨寄法》的士族们到了,痛述桓温搞土断,企图将江南黄籍和中原白籍混为一谈的事情。
王羲之最烦这些权力斗争,将《兰亭集序》一展,“这就是是……是我的回答。不不不不……不要来找我了。”
于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在建康城广为流传,都赞序写的好,字更是好看!行书如流水般倾泻而出,乃这些年写的最好看的行书。
于是书坊里王羲之《兰亭集序》书帖卖的最好。
清河也凑热闹买了字帖,打开念道:“……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清河将字帖放在王悦面前,“王羲之长进了,这几句话用市井的方式表达,就是‘关我屁事’。”
王悦一看,果然如此,不禁莞尔一笑,说道:“‘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这一句写的真好啊,我们现在就是如此,相伴快五十年了,不知老之将至。”
清河和王悦都已不再年轻,鬓微霜,从襁褓里就开始相伴,同甘共苦,一生一世一双人,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
王羲之用《兰亭集序》表明了关他屁事,他只想逍遥快活的态度。
在桓温铁腕手段之下,土断从士族开始,从上而下推行,桓温手里有兵权,就有了话语权,历史年轮不会停止,径直碾压下去。
皇帝的舅舅家庾家为了避税隐瞒财富,私藏人口,桓温一查到底,辣手无情,相关人等杀了千余人。
皇帝真是个明君,居然一声不吭,没有为庾家说情。
皇帝也知道土断势在必行,当年王导的《侨寄法》已经不符合大晋国情了,大晋若要强大,一统中原,就必须将中原的白籍和江南人的黄籍融合,一视同仁。
在皇帝和桓温君臣推进下,大晋的土断顺利进行,双户籍融为一体,不分南北,大家都交同样的税。
桓温对北伐志在必得,皇帝也期盼能够在他手中收复中原。
可是现实是残酷了,司马家好像中了好皇帝不长命的魔咒,年轻有为的咸康皇帝只有二十二岁,就突然一病不起,奄奄一息。
当年因为明帝年轻早逝,小皇帝只有五岁就继承皇位,所以年号里有个康字,希望他身体健康,不要重蹈明帝早逝悲剧。
可是偏偏担心什么来什么,“咸康”这个充满祝福的年号也没能打破司马家的魔咒,皇帝临终前对顾命大臣们说道:“朕有两个儿子,长子刚刚学会走路,幼子还在襁褓。但是朕的亲弟弟琅琊王已经二十岁了,为了避免主少国疑,政局动荡,朕把皇位交给琅琊王,卿等辅佐琅琊王为帝。”
咸康帝到死都在为大晋考虑,为了大晋朝局稳定,没有传为给自己的亲儿子,而是选择给弟弟琅琊王司马岳。因其短暂的一生也有令人惊叹的成就,所以谥号为“成”,史称成帝。
司马岳继承皇位,封妻子琅琊王妃褚蒜子为皇后——就是谢尚的外甥女。当年王导一手促成这桩婚事,以安抚谢尚,没想到琅琊王会当皇帝。
司马岳继位之后,不改成帝的国策,继续推行土断,融合南北,他性格温和,简朴自律,又是一个好皇帝。
这一次,大臣们害怕一口毒奶把新皇帝给“奶”死了,于是取了建元为年号,不再有康字,希望这个皇帝能够活的长一些。
可惜,建元帝也没有打破司马家好皇帝不长命的魔咒,当了两年皇帝就驾崩了。
大臣们哭啼啼的给他取了个“康”的谥号,史称康帝……
二十二岁的太后褚蒜子抱着三岁的小皇帝继承了皇位,因小皇帝太小了,太后褚蒜子垂帘听政,辅佐小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