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彝,出身谯郡桓氏,和曹操是同乡,祖先桓范曾经当过大司农(农业部长),也是曹魏政权政权的支持者,后来司马懿发动高平陵政变,诛杀曹爽,控制曹魏,谯郡桓氏被刑家(诛三族)。
桓彝一脉侥幸逃脱,一度连祖宗都不敢认,在乡下低调度日,断绝了仕途,但家学渊源一直坚持着,桓家擅长儒学,在玄学当道的魏晋属于冷门,但桓家一直没有放弃家学传承。
永嘉之乱,衣冠南渡,西晋灭亡,东晋建立,新一脉司马氏当皇帝,不会再追究七十多年前谯郡桓氏的人是否真的灭族,桓家意识到机会来了。
家族沉寂好几代人,桓彝出山,刻苦学习清谈和玄学,参加各种雅集来扬名,凭借出色的相貌和才华,终于融入了主流士族圈,和阮孚(就是宋袆的第三任丈夫),阮放,羊曼等八个人并称为“江左八达”。
桓彝靠着混圈成功,将家族起死回生,得到了官位,并在王敦之乱时因战功而封万宁县男的爵位和宣城刺史的官职,他在宣城这两年政绩斐然,深得百姓爱戴,又正当壮年,名声和官声也到达巅峰,本来即将要一飞冲天的桓彝,却被苏峻叛军所杀,就像一颗流星,短暂闪耀之后就立刻陨落了。
祖祖辈辈的忍耐和心血毁于一旦,桓彝当然死不瞑目啊!挂在苏峻帅旗上的人头双目圆睁,半腐烂的眼珠成了苍蓝色,两行血泪一直垂在下巴,血痕已经干涸。
庾亮先痛失爱子,又看见唯一的援军统领桓彝的人头,知道大势已去,建康城要守不住了。
苏峻是打着诛杀奸臣庾国舅,勤王的名义起兵,所以庾亮会第一个被处死。
来不及悲伤了,庾亮立刻想法子脱身,他把一切事宜都交给尚书令卞壸,说道:“我要走了,否则一定会命丧苏峻之手,苏峻的奸臣名单没有你,所以你是安全的,以后朝廷的事情,包括保护庾太后和小皇帝都交给你。”
无权无势被架空的尚书令的卞壸一脸懵逼,这尼玛真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啊!早干嘛去了!
我当初说召回周抚荀灌陶侃你都不听!现在知道叛军的厉害了!
卞壸质问道:“户梁折断,屋檐崩毁,这是谁的过失呢?”
庾亮老脸一红,“今天的事情,来不及细说了,再拖下去叛军打进来,我就要死了。我还不能死,
我要弥补过错,去外头召集军队勤王,打败苏峻,一切都交给你了。”
言罢,庾亮就带着子侄等人,乔装成普通人,坐船跑路了!
卞壸见主事的都跑了,他无权无势,怎么收拾残局?
微臣做不到啊。
卞壸晓得自己没这个本事,建康只有一个人能够临危受命,稳住局面。
卞壸骑马,朝着乌衣巷狂奔而去。
且说庾亮带着子侄们搞了条船跑路,立刻有叛军开船追过来,双方在船上放箭。
庾亮的侄儿慌忙之下放箭,没有瞄准,啾的一声,误中了掌舵的舵手,舵手痛呼一声,捂着中箭的胸膛倒进了涛涛江水,死了。
真是出师不利啊,人若倒霉,喝口水都塞牙缝。
船一旦没有舵手,就开始原地打转,追兵的船只追上来,庾家人顿时绝望,纷纷要跳水游到岸边逃亡。
只有庾亮保持淡定,没有责怪侄儿,“不要紧,你要先瞄准,这种箭法怎么能射中敌寇呢。”
侄儿这一次瞄准射击,终于射到了一个追兵。
庾亮点点头,“这就对了嘛。”
主心骨稳住了,庾家人也慢慢冷静下来,心想左右都是死,还是拼死一战,于是庾家人在江上且战且退,和叛军周旋。
这时建康城的城门被叛军冲开,江上的追兵不追了,纷纷调转船头上岸,一起冲进去建康城,按照苏峻的承诺,建康城里可以随便抢一个月,抢到谁就是谁的。
苏峻手下多是流民,甚至是盗贼,郗鉴这两年渐渐将流民正规军化,把手下变成军人,给他们俸禄娶妻生子,人有了家庭,就有了根,就会把这个国家当成是自己的家,但是苏峻手下流民和土匪差不多,才不管这个国家的死活。
没有叛军追赶,庾亮乘机跑远了。
且说尚书令卞壸去乌衣巷找王导,庾亮跑了,手下中领军纷纷溃散,自顾自跑路,往日围住乌衣巷的军队全部散开,王导一看情况不妙,一定是庾亮没有守住建康城,连忙命部曲家兵严阵以待,以防止苏峻叛军冲进来打劫。
不仅如此,连对门邻居谢家也跑到了对面王家家里避难,谢家的几百部曲和琅琊王氏一千部曲联合在一起设置了路障,禁止任何人闯入。
谢家人原本是老皇帝用来监视王导的,老皇帝一死,谢家人没了使命,反而和邻居关系缓和起来,王导本就是个宽容的老好人,并不计较这些,谢家人提出避难请求,还出了几百个护卫,王导就一起接纳了。
卞壸的马刚刚到乌衣巷口,就被两箭射退。
“此乃王谢之地,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卞壸下马,拿出符牌,“我是尚书令卞壸,有急事见王导!”
私兵这才放行,卞壸骑马跑到王家,拉着王导的衣袖,把庾亮跑路,要他收拾乱摊子的事情说了,卞壸要急哭了,“王公啊,我没这个本事力挽狂澜,大晋只有你威望最高,你现在不出山,大晋就要亡国了。”
没想到庾亮会无耻到这个地步,庾太后和小皇帝都不管了,只顾自己逃跑。
王导说道:“大晋是我一手在建康复活的,庾亮不是个玩意儿,但是小皇帝是个可造之才,大晋不能亡——我先和夫人孩子们交代一下,尚书令稍等。”
王导把除了雷姨娘以外的家里人——夫人曹淑,六个儿子,一个儿媳妇,一个刚刚会走路的大孙子,还有侄儿王羲之召集起来,说道:“我要跟尚书令去台城救驾,以免苏峻图谋不轨,对皇帝不利,谋朝篡位,此事有些风险,我可能一去不回,我不在的时候,一切听夫人的安排。”
“二郎,你好好保护家人。”
二郎就是荡浪子王恬,这几年已经结婚生子,且长子王琨已经过继到“去世”大哥王悦的名下承袭香火,王悦的县公世子爵位也由这个小男孩继承,长房始终都是长房。
王恬则继承了父亲以前纪丘子子爵的爵位,这几年王恬还是叛逆的老样子,只是在危机关头,他穿上了盔甲,不再披头散发没个正形。
王恬腰间有佩剑,说道:“父亲放心,有儿子守着,保管叛军不能闯进里惊扰母亲和弟弟们。”
安排好一切,王导把一封信交给曹淑,“夫人,这是我的遗书,倘若我回不来,一切按照遗书上说的去办。”
曹淑当场就把遗书给扔进火盆里了,“你一定要回来,有什么遗言,等过十几年再说不迟。”
少年夫妻老来伴,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一对陌生人,时间久了,搞不清楚是亲情还是友谊,反正越相处越舒服,希望对方能够活久一点,多陪陪自己。
王导一笑,“夫人说的是,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一次也不会翻船。”
王导走了,坐上牛车,发现王悦早就在车里等他。
王导板着脸,“你来作甚?赶紧回去陪着你母亲!”
王悦往唇上贴假胡子,把脸色涂的晦暗一些,眉毛也加粗了,“我是清河公主的驸马,宗人府宗正,驸马都尉,我当然要去台城保护小皇帝——看在明帝的份上,我不能坐视不管。”
父子两个一起和卞壸去了台城。
与此同时,王导还向在京城的各大官员发出号召,官员们穿着朝服一起去台城,保护皇上,免受叛军骚扰。
王悦以父亲的名义写信,问道:“父亲觉得有多少官员会冒险去台城?”
王导对自己的号召令还是挺有信心的,“十之八/九。”
苏峻叛军入城,乡下人进城,这群土匪般的流民军顿时被建康城的繁华惊呆了!
他们在江北吃糠咽菜,连四季衣裳都不全,建康城却鲜花着锦,连路人都穿着绫罗绸缎!
流民蠢蠢欲动,还没打到台城,就要抢劫。
苏峻深知流民的贪婪,如果不满足他们,他们恐怕要哗变,于是说道:“只可以抢劫!不可以杀人!记住你们跟我攻打都城的目的!是来发财的!不是来杀人的!”
手下问道:“那么女人呢!可不可以抢女人?”
苏峻说道:“你们是军人!不是土匪!等你们有钱了,什么女人没有?别给我搞事情!谁搞事情我搞谁!”
苏峻说清楚了规则,流民们得知可以放手去抢,建康城的财富都是自己的,顿时士气大振,纷纷磨拳擦掌,跟着苏峻往台城而去。
一路上的店铺都遭了秧,就像狗舔似的抢了个精光。
不仅仅是钱财,这群穷疯了的流民连百姓身上的衣服袜子鞋子都不放过!
不管男人女人,一律剥光,因苏峻说不能杀人,不能强占妇女,所以流民的目标只有身外之物——除了身体,什么都要!
流民军就像蝗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那些被剥光的男女为了遮羞,只得把地上的泥土涂在身上,或者干脆去了秦淮河,抠出一把把黑色的淤泥涂遍全身——尤其是面部,这样就看不出谁是谁了。
苏峻看着满大街一幕幕奔跑的淤泥人奇景,饶是他见多识广,也震撼的瞠目结舌,顿时叹息队伍不好带,平时太特么穷了,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苏峻对街头店铺一点兴趣都没有,他的目标只有台城——皇宫才是天下最最富有的地方。
苏峻吼道:“你们能不能有出息一些?别再这里为一两件衣服争抢,你——说的就是你!你一个爷们抢一件肚兜干什么?”
“回禀将军,我以前是个裁缝,给我十件肚兜,我能改成一件新裤子!”
流民军一阵哄笑。
苏峻剑指台城,“兄弟们啊,台城连马桶都是金的,别在这里磨蹭了,我们去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