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自寻死路

王导和卞壸两个官场失意的人坐在一起,颇有些“白头官员在,闲坐说明帝”的意境。

只不过王导看得开,有耐心,卞壸脾气急,等不了,“王公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坐等庾太后和庾亮像当年贾皇后和贾允一样倒台吗?你得起来抗争啊。”

王导心如明镜,“你知道多少人、多少家族觉得我和琅琊王氏权势太大,在这个位置坐的太久,想要削弱或者取而代之吗?我和庾亮硬碰硬,很多人隔岸观火,想看我是什么死的,琅琊王氏是怎么倒台的。阿黑(王敦)已经死了,我们王家再也没有一个像阿黑一样善战的族人,手中也无兵权,等琅琊王氏覆灭之时,谁来救我们?”

王导现在十分怀恋王敦,当年多么恨他,现在就有多么想他,如果王敦还在,谁敢欺负我们王家。庾亮不及阿黑半分。

卞壸说道:“我就是拼了老命也会出面保护王公。”

王导笑道:“我相信尚书令有这个诚意,但是尚书令没有这个能力,你只能眼睁睁看我们王家灭满门,就不用劳烦你了,我们王家只能靠自己避开风头浪尖。”

王导就是琅琊王氏的舵手,如今王家这条船已经到了激流险滩,小心翼翼,避开各种暗礁才是舵手应该做的事情,这个时候还和庾家争一时长短,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卞壸费尽唇舌也劝不动王导出山,只得悻悻而归。

王导看着卞壸落寞的背影,心道:庾太后和庾亮为了脸面,不会对你这个最后一个顾命大臣下手,何况你们卞家人少,势单力薄,掀不起什么水花来

王导在家里转一圈,看见次子王恬又喝多了,披头撒发在池塘边睡觉——这个逆子是指望不上了。

堂侄王羲之拿着一根快要写秃的毛笔,在池塘边一块青石板上写字,时间久了,石板上都隐隐有笔痕,笔触间已有大师风范。

王导心想王家这一代人除了王悦,最有天分的人是王羲之——可惜是个小结巴,当官靠的一张嘴,口才是关键,政敌说了十句话,王羲之才磕磕巴巴说一句,将来怎么跟人斗?

唉,既然后继无人,那就低调做人,躲在乌衣巷当乌龟。千年王八万年龟,只要活着,将来就有机会。

就这样,琅琊王氏暂时归于沉寂,庾家只手遮天,独揽朝纲,在朝中铲除异己,又过去一年。

腊月八日,曹淑等诰命夫人进台城朝贺庾太后,庾太后赐车给曹淑乘坐,还单独面见曹淑。

庾太后依然年轻貌美,不过曹淑到了这个年纪,一丝白发也无,并不显老,坐在庾太后下首,举手投足皆是贵妇气质,不卑不亢。

庾太后说道:“这里没有旁人,哀家就不拐弯抹角了。自从明帝临终前把琅琊王托付给清河公主,哀家有两年多不见二儿子,甚是想念,想要见一见,但一直没有清河公主的消息,哀家心想,曹夫人也一定思恋驸马都尉,何不要他们夫妻带着琅琊王回京一趟,这样哀家和曹夫人都能见到儿子了。”

曹淑心想,他们若回来,就是羊入虎口。

曹淑说道:“他们出去游历,行踪不定,四海为家,偶尔写封家书报平安,有时候在巴东,有时候是白帝城,甚至还有在赵国境内,我并不知他们在何处。”

庾太后这两年多一直暗中打听清河王悦琅琊王的行踪,但是一直无果,他们三个就像闲云野鹤,漂泊不定,如果她能够找到,就不用问曹淑了。

庾太后不信曹淑的话,一定有什么方式可以联络他们。

庾太后问道:“如果夫人有急事找他们呢?”

曹淑笑道:“我们老夫老妻在乌衣巷养老下棋,每天都很闲,承蒙皇恩,家里衣食无忧,我们还有六个儿子可以依靠,没有什么急事需要公主和驸马回来。”

曹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庾太后就这样被怼了回去。

庾太后这两年要风得雨,要雨得雨,小皇帝今年只有七岁多,一应权力都在太后手中,何尝被人这样拒绝过?

庾太后收起和善的笑容,冷冷道:“琅琊王两年多都没有讯息,他如今长什么模样,有没有开蒙读书哀家也不知道,哀家怀疑清河公主和驸马把琅琊王弄丢了,或者没有照顾好他而畏罪不敢回京城,无论如何,哀家都要见琅琊王一面。”

曹淑也收起笑容,“皇太后陛下好大的威风,以势压人。”

庾太后说道:“还请夫人理解哀家为人母的焦虑,哀家没有办法,只能留夫人在台城,清河公主与驸马送琅琊王来台城之日,就是夫人回乌衣巷之时。”

“你敢!”曹淑自是不肯就范,当即对着庾太后拍起了桌子。

庾太后就等着曹淑发脾气,从帷帐后面跑出来十几个强壮的妇人,将曹淑牢牢按在原地不得动弹,随行的侍女被台城的中领军送出城外,庾太后居然就这么把曹淑软禁在台城了!

庾太后命人将曹淑送到灼华宫,“这是清河公主以前住的地方,请曹夫人稍安勿躁,耐心等待。”

又命令手下,“一天十二个时辰,你们每隔一个时辰换班,眼睛都不能眨一下,不能让夫人寻死觅活,要她好好活着,等着公主驸马来接。”

曹淑已被制服,冷笑道:“太后放心,我才不是那种寻死觅活的人,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养足精神,看着你还有庾氏将来如何覆灭。八王之乱,永嘉之乱,衣冠南渡,王敦叛乱,我什么没见过?你们庾氏还浅薄的很。”

庾太后说道:“都说曹夫人厉害,哀家觉得夫人徒有虚名。曹夫人不过是嫁的好男人,又生了一个好儿子,运气好而已,在丈夫和儿子的庇护之下,曹夫人一生顺遂,撒泼闹事也无人敢管,别人都让着你。但是如今世道不一样,哀家可不惯夫人这个泼辣的坏毛病,夫人好好在灼华宫面壁思过。”

曹淑当即砸了个花瓶,“野鸡飞到枝头,就以为自个是凤凰了,还来教训我。”

庾太后怒道:“大胆!”

曹淑指着脖子,”来来来,朝这砍,你今天若真敢砍了我,真正做到心狠手辣,你就和当年贾皇后

一样,是个真凤凰。”

庾太后当然不敢杀了曹淑,拂袖而去。

回到未央宫,哥哥庾亮满头大汗跑来了,“妹妹,你要做什么?怎么突然扣下曹夫人?这王导可不好惹。”

庾太后对哥哥也没有好脸色,“哥哥真是耳聪目明,神通广大啊,我前脚刚做下事情,后脚哥哥就赶来了,这里是哥哥的台城,还是我和皇上的台城?”

庾亮见妹妹发脾气了,连忙说道:“我们都是一家人,分什么彼此,我都是为了妹妹和外甥好,要稳坐台城,一家人要齐心协力,不能自相矛盾。王导识相,辞官回家,无论我们做什么,琅琊王氏都不理会,井水不犯河水,但是妹妹今日突然扣留曹夫人,岂不是向琅琊王氏宣战?不妥不妥,赶紧放了曹夫人。”

庾太后驳道:“哥哥只在乎当皇帝的外甥,把琅琊王这个小外甥忘了?这两年来,只有我这个当年的记挂着他在外头吃饱穿暖了没有,想我的时候会不会哭,我想见小儿子,曹夫人拒不配合,我只能出此下策,逼清河公主和驸马把琅琊王送回来。”

庾亮说道:“即便如此,妹妹也不能用这个法子啊。”

庾太后说道:“那么请哥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哥哥不敢逼王导,那么只有我自己出手,软禁曹淑。”

庾太后已经将清河公主的驸马曹统就是王悦的事情告诉了庾亮,即使清河公主为了牵制庾家坚持不肯回来,王悦是曹淑唯一的儿子,身为人子,王悦不可能不顾母亲的安危,他必定会带琅琊王来台城。

庾亮哑口无言,他也想把琅琊王弄回来,免得将来做大事时缚手缚脚,可是他不赞同妹妹用这种激烈的方法逼琅琊王现身,因为这样会将本来处于中立观望态度的琅琊王氏和庾家站在对立面。

庾亮说道:“不要着急,总会有法子的,我已经加派人手去寻找清河公主的踪迹。你先放了曹夫人,厚赐礼物,给曹夫人压惊。”

“够了!”庾太后说道:“我已经听了哥哥说了两年多,我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找回琅琊王。”

庾亮正欲再劝,庾太后说道,“我乏了,来人,送国舅爷出去。”

庾太后这两年膨胀了,居然翻脸不认亲哥哥,庾亮为了稳住王导,只得亲自去乌衣巷道歉,“王公,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太后会扣下曹夫人,我刚刚劝过太后了。可是太后担心琅琊王,不肯放人,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只能求王公早日召回公主驸马,王公放心,曹夫人在台城被奉为上宾,没受到一点委屈。”

王导怒极反笑,“我夫人的脾气还有谁比我更懂?在家里我一直让着她,她被软禁,就已经是天下的委屈了,怎么可能没到一点委屈?”

王导心想,以曹淑的脾气不得把台城给砸了啊!

庾亮说道:“我知道王公生气,但我发誓,我对王公绝对没有别的心思,琅琊王流落在外两年多,我这个当舅舅也很是挂念,我发誓,等太后和琅琊王母子重逢,曹夫人一定毫发无损的回来。”

王导问道:“倘若琅琊王一直回不来呢?”

庾亮说道:“贞世子是个孝子。”身为孝子,不可能对母亲安危坐视不理。

王导心想,王悦死遁就是为了和清河公主远离是非,彻底斩断和朝政的关联,没想到你们用曹淑的安危来逼他现身,我儿子可不是普通的儿子,你们逼他,他就要搞死你们。本来你们庾家可能要撑十年的,他一来,你们必定倒台。

好吧,这可是你们庾家自找的。你们要自寻死路,我就送你们一程。

王导说道:“我会将此事告诉公主和驸马,但是他们回不回来、怎么回来,我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