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囊中羞涩

太宁帝是个明君,他继位之后,基本按照王导之前制定的国策来治理国家,仁德宽容,关注民生。

王导是个豁达之人,说放权就放权,并不像以前牵制先帝那样事事都掣肘皇权,这一年基本处于退隐状态,不理朝政,只在初一十五进台城东宫给太子讲课。

五岁的小太子能够听懂什么呢?只是一些启蒙的知识,王导信手拈来就够教了。

这一年王导也过的十分平静,被宦官从东宫请到紫光殿,看着病榻上的虚弱的太宁帝,王导也吓一跳,庾皇后在旁边,王导也不敢问。之前也听说皇上身体不适,有几次大朝会都没有去,取消了,大臣们以为只是头疼脑热,没有在意,毕竟太宁帝只有二十七岁,人高马大,正当壮年。

太宁帝满是歉意的对王导说道:“抱歉,又要打扰王司徒的儿子儿媳,朕的身体快不行了,朕现在需要他们回来,稳定朝局,以免出现动荡,大晋不能再起干戈了。”

庾皇后在一旁落泪,“实在没法子了,皇上这一病来的太快,最近本宫尽力遮掩,可是皇上频频不上朝,必定人心惶惶。太子只有五岁,宗室的那些堂叔们蠢蠢欲动,清河公主血统和辈分摆在那里,驸马都尉曹统是皇族的宗正,需要贤伉俪回来稳定局面。”

王导大惊,一个五岁的太子能干什么?刚刚会写几个字,怎么可能斗得过那些羽翼已丰的藩王?

如果这些藩王欺负完孤儿寡母,再争来争去,岂不是又要重演另一个八王之乱!

王导安慰几句皇上吉人自有天相等话,匆匆回到乌衣巷和曹淑商量,把儿子儿媳召唤回来。

曹淑还没从太宁帝大限将至的消息的震惊中走出来,“怎么回事?生了什么病?”

王导想了想,“听说皇上宠爱宋妃,或许耽于美色?当年阿黑(王敦)就是被这个女人榨干的。”

“呸!”曹淑对着丈夫啐了一口,“男人管不住自个,就怪女人?纵使宋袆就是个榨汁的磨盘,那也得男人心甘情愿的往磨盘洞里头跳进去才能得手,宋袆一个只会吹笛子跳舞的女人,还能拿刀逼这些男人就番不成?”

王导忙道:“夫人教训的是,是我道听途说。”

曹淑为宋袆担心,“宋袆有了祸国妖姬之名,皇上若真的去了,这些人还不得活撕了她?”

王导说道:“赶紧把王悦和清河叫回来,由他们两个在,宋袆定无碍。”

曹淑点点头。

清河王悦成婚之后就出去游历天下,行踪不定,谁都不晓得他们在那里,但是有一个地方可以迅速找到他们——那就是遍布江南,这一年甚至都开到了中原两个赵国的王记胡饼店。

王悦效仿抠门戎建仓库,粮食价格低时大量买入,价格高时放出,不仅能赚到钱,还能调整粮食价格,王记胡饼店当年是为了方便在民间寻找消失的公主,后来王悦发现这个更赚钱,还能收集情报,于是到处开枝散叶开店,每个城市甚至一些富裕的小镇都有王记胡饼店,其普及程度和店面设定类似现代的金拱门和开封菜。

清河和王悦与父母约定,如果要传递消息,就把消息放给建康城的王记胡饼点总店,然后由总店传到各个分店,所有店门口都会在一夜之间张贴同一张红纸告示:“本店为回馈顾客,从今日起三天内全场五折!”

王记胡饼店用料足,味道好,平时就排队,这一下全场五折,队伍更是从街头排到街尾,一天之内就无人不知。

这就是吃货的力量啊,无论清河和王悦在那里,一听这个消息,就晓得家里有急事找他们了,随便去一家胡饼店,和掌柜对上暗号,掌柜就会把写着暗语的纸条传给他们。

两人沿着长江逆流而上,游历江南,已经到了蜀地,此时正在白帝城,这里也有王记胡饼店。

王悦和清河在据说当年刘备在这里托孤,把幼主刘禅托付给丞相诸葛亮的宫殿游玩,就听路人说王记胡饼店三天内五折赶紧去排队的消息。

两人对视一眼:这才一年,出什么事了?

去了胡饼店拿到暗语写的信,才知道太宁帝病得不轻,要像当年刘备那样预备托孤了。

算了算年纪,太子才五岁,人家刘备当年都十七岁了!

事情紧急,两人买舟南下,日夜兼程,顺风也顺水,由于路途实在遥远,耗时十五天才到建康。

下船之后,来不及修整,两人前往台城。

而司马绍快要不行了,他召集了召太宰、西阳王司马羕、司徒王导、尚书令卞壶、车骑将军郗鉴、护军将军庾亮、领军将军陆晔、丹杨尹温峤,以及礼部尚书阮孚一共八位辅政大臣进宫。

别人托孤,一般只托付一个人,顶多两个人,太宁帝司马绍为了将来政治稳定,搞平衡,一口气找个八个顾命大臣,而且每个人身份都不一样。

司马羕是皇族。

王导和阮孚都是大晋顶级士族,郗鉴是流民帅出身的大将军,这一年在江北屯兵,把流民变成大晋军人,兵权在握。

卞壶和温峤是太宁帝还是太子时期就忠心耿耿的老臣。

庾亮是大舅子,庾皇后的亲哥哥,太子的舅舅,是外戚。

八个大臣,立场和派系都不同,一个鼎有四个足,稳如泰山。

这是太宁帝精心挑选出来的阵容。

不过,在这之前,太宁帝有一桩心事要完成。

太宁帝把宠妃宋袆叫来了,要宋袆吹笛,八个大臣面面相觑:我们是为了托孤来的,怎么叫个了美人?

宋袆也莫名其妙,不过还是顺从的吹了曲《龟虽寿》,当年送王敦走的时候,就是这首曲子,她熟的很。

一曲终了,七个大臣鸦雀无声,唯有最懂音律的阮孚拍手叫好。

阮孚是竹林七贤之一阮咸的儿子,叔父阮籍也是七贤之一,清谈领袖,阮家最通音律,阮琴就是阮家的姓氏命名。

阮孚和父亲阮咸一样,都是随意洒脱之人,阮咸认为所谓“雅乐”和“淫乐”都是一样的,抒发情感而已,一视同仁,阮咸和妻子一直无子,他和姑母家的一个鲜卑婢女看对眼了,母亲死去时,姑母一家远行,阮咸穿着重孝,借了一头驴子,赶过去把婢女给追回来了!

而且回来的时候两人一起坐在驴背上,婢女紧紧搂着阮咸的腰,众目睽睽之下回到阮家。

重孝期间这种行为简直惊世骇俗,但是阮咸却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宗接代的女人不能失去。”

婢女为阮咸生下了两个儿子,其中小儿子就是阮孚。

阮孚因而和太宁帝一样,都有一半鲜卑人的血统,皮肤白皙,头发微黄蜷曲,面部轮廓深邃,也是个掷果盈车的美男子。

阮孚好酒,喝多了甚至脱下貂皮大衣当酒钱,坊间流传“金貂换酒”的美谈。

由于经常喝醉,钱都不知道怎么没的,有一次去会稽郡游玩,钱袋只有一个钱了,别人取笑他袋子里装着什么,给我看看,阮孚笑道:“只有一个钱看囊,恐怕它会羞涩,就不给你看了。”

此事传出去,久而久之,成为一句成语——囊中羞涩,来形容没钱。

宋袆一曲终了,唯有阮孚捧场鼓掌叫好,阮孚长的帅,家世又好,是名门士族,且以“金貂换酒”和“囊中羞涩”闻名于世,宋袆不禁对阮孚心生好感。

太宁帝观察着八个大臣的反应,指着宋袆说道:“这个女人不仅年轻貌美,精通音律和舞蹈,是个有才情的佳人。朕快不行了,朕舍不得明珠蒙尘,好好一朵鲜花在台城凋零,更不想搞殉葬残害生命。朕想让她将来好好的活着。”

“只是这样倾国倾城的女人,必须有强大的男人才能保护她。所以,诸位大臣谁想要她,尽管开口,朕把她赐给你们,你们要好好对待她。”

宋袆一怔,随后跪在病榻之前,眼泪从颊边滚落,“皇上!”

“莫哭。”太宁帝给她擦泪,“朕发誓要保护你一生一世,那就要一生一世,少一天都不行,朕以为比你还小三岁,一定能实现诺言,但是造物弄人,老天只给朕二十七年的寿命。朕在死之前要把你安排妥当,给你找个好男人,好靠山,将来也要开心过每一天。”

托孤之前先托付美人,也只有太宁帝能干出这种事情。

唉,不晓得该说他是昏君呢,还是深情。

王导心想,我要是把宋袆带到乌衣巷,曹淑不得撕了我,不行。

郗鉴不好美色,对音律也无兴趣,也不开口。

庾亮作为庾皇后的哥哥,更是把宋袆视为仇敌,祸国妖姬,怎么可能答应照顾宋袆一生一世?

剩下司马羕、卞壶、陆晔和温峤的想法是一样的:王敦和皇上都是宠爱这个女人身体突然每况愈下,坊间谣传,说宋袆就是个榨干男人的磨盘,谁要谁就死,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不能要。

七位大臣都在回避太宁帝的目光,唯有浪荡不羁的阮孚对宋袆一曲钟情,说道:“愿以赐臣。”

太宁帝对宋袆说道:“阮孚,朕给你遗命就是照顾宋袆,你这就带她走吧。”

宋袆擦干眼泪,对太宁帝一拜,就这样跟着阮孚走了。

八位顾命大臣还剩七个,太宁帝开始托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