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宁帝亲自来救宋袆,刻意瞒着清河和王悦,晓得他们肯定不会同意——连郗鉴都不知道!
面对清河和王悦的质问,郗鉴委屈的很,“皇上是带着西池武士悄悄去的,他乔装混在其中出台城,我一个尚书令,没有资格过问西池武士的行踪。”
西池武士是太宁帝最最嫡系的一群武士的称号,只听命于皇帝。在司马绍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就亲自招募了这群武士作为亲信。某天他要在西苑挖个池塘,但是太兴帝说劳民伤财,没有答应。
司马绍就号令这帮人在一夜之间挖了个池塘出来,因池塘在西苑,所以叫做西池,这群武士从此就有了西池武士之名。司马绍西池武士只听皇帝号令,连庾皇后都指使不动。
就在郗鉴即将出兵去姑苏寻太宁帝时,太宁帝和宋袆同乘一骑顶着朝阳回来了,阳光下,太宁帝金发雪肤,格外醒目。
这祖宗可算是回来了!若是他被王应抓到姑苏去,这仗还怎么打啊!
清河王悦很是无语,司马绍先下马,宋袆因赤着双脚在山林里逃跑,脚上全是伤,因而继续坐在马背上,此时她还沉浸在梦幻之中,不敢相信太宁帝居然来救她这个“风情万种但并非良人”的女人。
王悦忍住怒火,问道:“皇上是如何从姑苏逃出来的?”
太宁帝得意洋洋,把他泼冷水浇马粪,还有赠七宝鞭暗度陈仓的法子说了。
清河王悦默契相视一眼:皇上把有限的智力都用来英雄救美上了……
说起来各位读者可能不信,太宁帝司马绍小时候有神童之称。他还是琅琊王世子的时候,有人从长安来,琅琊王问他,太阳和长安那个远?司马绍说太阳远,长安近,因为只听说有人从长安来,却没听说谁从太阳来。
次日宴会,琅琊王把儿子的机智回答当做趣事讲给群臣听,当时王导和琅琊王还是蜜月期,王导逗弄司马绍,问了同样的问题,这次司马绍却改口说太阳近,长安远,因为举目见日,不见长安。意思是抬头就能看见太阳,却看不见长安,所以太阳近,这种灵活思辨的能力,在推崇清谈的大晋是主流,所以众人对神童司马绍都寄予厚望,只是越大越平常,泯然众人矣。
王悦私下对清河说道:“毕竟是神童,在紧急关头,应变能力还是有的。”
清河也难得认同了太宁帝一回,“孝顺,听话,心地善良,再加上被逼出来的聪明,等绊倒王敦之后,你我就不用再费尽心机扶着他了,他自会处理国家大事,这一天天的,好累,头疼。”
清河抚着额头,永嘉之乱时被下了猛药,南渡时一路颠簸,缺衣少药,后来被王澄父子所掳,被迫跳江逃亡,慌不择路滚下山撞坏了脑子一度失忆,被人捡回家当女儿养,又遇到江湖郎中胡乱配药耽误治疗,好容易被王悦所救,在他的庇护之下安心休养了两年,清河“金盆洗手”,不再过问世事,好生养病,终于恢复了大半记忆,只是留下头疼的病根,一直无法根治。
岂料太宁帝想过河拆迁,和王导“反目成仇”,君臣互斗,为了稳定朝局,让重生后的大晋不再破碎,清河不得已重新出山,和王悦再次携手,借着王敦之力勤王,逼太宁帝下台,却不料太宁帝临死也要在琅琊王氏兄弟之间点一把火挑拨,王敦屠了太宁帝这条恶龙,没能抗住权力的诱惑,自己变身恶龙,清河又要和王悦携手屠王敦这条恶龙。
烦恼永无止境,争斗永无止境。清河这一年劳心劳神,头疼病时不时过来“问候”她。
王悦早就向大夫学习了按摩的手法,他找到清河头部的几个穴位,指尖发力,减缓了头疼。
清河紧蹙的娥眉渐渐松开,问道:“王敦倒台之后,你要做什么?”
王悦一边按摩一边说道:“和你做的事情一样。”
当然是成亲啊,从十四岁拖到快二十岁了,五年了这婚都没结成——倒是懵懂无知的灌娘抢了先,恋爱结婚一气呵成,几乎没有阻碍,如今连孩子都快生了!
真是起个大早,赶个晚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清河脸一红,“我是说……成亲之后呢。”
王悦:“和灌娘做的事情一样。”当然是生孩子了,和滚娘约定了指腹为婚的娃娃亲,生得太晚,也不知周楚将来能不能等。
清河耳垂都红了,“我是说……除了这些事情。”
王悦指尖一顿,“你累了?”
清河说道:“我倦了,厌倦这种永无止境的争斗,按住葫芦浮起瓢。就像当年洛阳的八王之乱,人心多变,很多人刚开始还好,一旦沾上皇权,就变了,就像中邪似的,走火入魔,变得不像个人,眼里没有良知,只有权力,想拥有更多的权力。”
“没有变的那些人,要么是傻子,比如我父亲。要么短命,就像长沙王司马乂,他最后假死,政治生命上等同死亡。现在的皇上年轻力壮,活蹦乱跳的,他还和宋袆……咳咳,就这身体,应该不会早逝,他善良孝顺,又有些智慧,有这样的皇帝在,我应该可以放心,不用再管皇族的事。”
王悦继续按摩,“你的意思是,想彻底退出,不再理会朝政?”
清河点点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的心倦了。不到双十年华,尝尽人间悲欢离合,也曾从云顿跌落到尘埃,公主变成奴婢,人还是红颜,心境却已苍老。何况我最近频繁头疼,就像有人拿针扎我的头。心中有事,勾心斗角,惦记这个想着那些,有时候整夜失眠,身子吃不消。我若不退出,一定会被裹挟在旋涡中,身不由己,永远无法摆脱,何时是尽头。”
王悦说道:“好,你退出,我也跟你一起退出。”
清河忙道:“我只是说我自己。你少年时就立下宰相之志,怎可退出?”
王悦说道:“夫妻一体,你退我不退,必定会把你再次拖进去,永远不得安宁。这些年的经历,我也慢慢在改变以前的想法。清河,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士族和皇族永远争斗,永无止境?为什么这一百多年来国家朝代频繁更迭,互相征战,百姓遭殃,民不聊生?和平永远短暂,大部分时间都在打仗?”
“为什么权臣一旦登顶,就会化为恶龙?王敦在洛阳的时候,甚至初期南渡都是有名气,有个性的人,怎么勤王之后立刻就变了?他当年还为我抗下杀王澄父子同族的罪名,对我很好,现在为何兵戎相见,以往的情分都消失不见了?”
清河一怔,“我没想过这么多为什么,我只晓得身陷其中很痛苦,每一次都要竭尽全力还要赌上运气才能挣脱旋涡。我虽然很累很疲倦,但是我也很清楚,我已经很幸运的了,很多人遭受着更多的困难,很多人活不到双十年华就匆忙离世。”
王悦说道:“我将来实现宰相之志,顶多变成第二个我的父亲王导。但是我若找到这些为什么的答案,再去解决这个问题,终结皇族和士族永无止境的斗争,让国家安定起来,不要总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打来打去,每隔几十年就是一个乱世,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比起当宰相,我更希望去做这件事情,如此,方能长治久安,不会重蹈覆辙。”
频繁的政治更迭,总是逃不出屠恶龙又变身恶龙的怪圈,一代代不同姓氏的人重复着同样的命运轨迹,让长治久安变成奢望,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想。
王悦却说要找到问题的患结,“治疗”病根。
若是别人,清河只会一笑而过,心里说声天真,但是此话从王悦嘴里出来,一个个字,都让清河无比的信服。
如果这个世界有谁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么这个人只可能是王悦。她崇拜了一生,也要爱一生的人。
连心生疲倦的清河都被王悦重新点燃了热情,人生有了方向,“你也说了夫妻一体,我将来会和你一起做这件事情。如果真的找到问题所在,达到长治久安的目标,再苦再累我也心甘情愿。不过——”
清河考虑到现实的问题,“你是王导的嫡长子,衣钵传人,王导不退,你如何能退?”
王悦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好像没有事情能够难倒他,说道“我已有了对策,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不用操心,一心辅佐皇上对付王敦便是。”
从小到大,就没有王悦解决不了的事情,清河信了,并没有再追问。
自从王应去了武昌,娄湖别院再次落到王悦手中,还白得了一千金,天气渐热,王悦把别院修缮一新,还加固了湖里的竹航,要家里人全部去娄湖小住。
王悦一片孝心,曹淑王导很是受用,搬去娄湖,其他人怎么可能不给世子脸面?纷纷去了别院避暑。
乌衣巷王宅空了下来,王悦借口修缮房屋,却命心腹在庭院里挖了个大坑,大坑里放进去一个个大瓮,翁里堆放着一串串钱,刚好一百万钱。
做完了一些,王悦命人把大坑回填,掩盖大瓮,重新种上绿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