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丧期间,禁止一切娱乐活动,曹淑和宋袆都穿着素衣,在湖心竹亭里喝茶,并没有大肆操办宴席。
今日天气不好,下起了雨,曹淑本以为宋袆因天气而取消或者推迟,但是宋袆的牛车准时到了娄湖。
宋袆快三十了,看起来只是二十出头的少妇,和羊献容一样青春永驻,都是被时光格外眷顾的女人,岁月在别人脸上刻上风霜,在她脸上则小心翼翼画着风情。
这样的美人,难怪王敦这种出了名冷清冷性的人都独宠她。
宋袆托腮,“县公夫人为何一直看着我?”
曹淑:“你比以前更美了。”
宋袆没骨头似的依靠在身边的熏笼上,痴痴的看着一池秋水,“不过是一玩物尔,好看是本分。县公夫人命好,出身名门,嫁得贵婿,生得麒麟子。比起县公夫人拥有的这些,美貌算什么?”
宋袆妩媚一笑,“我若不美,就要配给兵士,如何嫁得当今丞相?美色和权力是绝配,我嫁丞相,方能成为县公夫人的座上宾客。”
宋袆毫不避讳的炫耀权势和美貌,曹淑更直接,说道:“就怕美色还在,权势已去。没有权势庇护,再美的花也要凋谢。当年绿珠姑娘倾国倾城,石崇一死,绿珠坠楼,玉殒香消。”
绿珠是宋袆的旧主,宋袆的技艺是绿珠启蒙,深得名师指点。
宋袆道:“县公夫人的意思是,我们家丞相要倒,我要另寻庇护之人?”
曹淑说道:“朝堂上的事情,我从不过问。反正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前景如何,谁都不说清楚。我只是为你的美貌惋惜,一朵娇花需要权势珍藏保护。想当年羊皇后五废五立,没有权势,受尽欺凌,如今在赵国再次封后,世人都骂她不贞不洁,可是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美貌的女人,若不是依附权势,只能被人践踏在泥土里,凭什么要与泥土为伴?一朵鲜花要保护自己,就需要寻一个靠山,此山靠不住,还有他山可靠。”
宋袆想了想,“县公夫人不是在推荐自家夫婿吧?曹夫人也太贤惠了。”为了丈夫挖自己小叔的墙角。
曹淑噗呲一笑,“我家那个老头子,须发霜白,天生劳碌命,有早衰之相,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我都嫌弃他老,没得耽误了你的青春红颜。”
也只有曹淑敢这样当着外人的面嫌弃自己丈夫。
宋袆问:“夫人说的是谁?”
曹淑指着娄湖,“就是这座别院的主人,清河公主。谁说女人不能当靠山了?在王敦之前,你的靠山一直都是女人。当年绿珠姑娘坠楼,你被襄城公主领到公主府,过了十几年安稳日子,八王之乱,多少悲欢离合,都没有影响到公主府,照样夜夜笙歌。公主的地位超然,比一个个等着排队粉墨登场的权臣稳定多了,你曾经都经历过,比谁都清楚,想必不用我多解释。”
曹淑另辟蹊径,给宋袆指了条路,从洛阳到建康。从八王之乱到大晋重生,宋袆都是亲眼目睹过的,晓得无论权臣更新换代起来是多么快,王敦乍看军权政权独揽,权势如日中天,但若要倒,也就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比起王敦,清河公主和曹淑的确更靠得住一些。
宋袆上下打量着曹淑,“既是清河公主,为何不见公主本人?”
曹淑指着台城方向,“国丧期间,清河公主住在台城,且台城到处是王敦的耳目,说话不方便,所以我替公主代为转告。”
宋袆问:“清河公主招揽我作甚?我还以为是县公夫人为了自己丈夫重归丞相之位而笼络我。”
曹淑心道:你猜的没错。嘴上却说道:“你在洛阳襄城公主府的时候,想必也听说我和羊皇后的交情,我违背了丈夫的意思,带着儿子离开建康,回到永康里支持羊皇后,我丈夫多次派人去接,甚至被王敦逼迫我们强行遣返,我和儿子都想法子回到了洛阳,帮助羊皇后度过五废五立最艰难的时光。”
“我和丈夫是夫妻,但我们的立场并不一致,甚至有时候是相反的。别人出嫁从夫,一切以夫家的意愿为主。但我曹淑从不如此,我只听从自己的内心,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我以前支持羊皇后,现在支持清河公主,清河公主是皇族,以前我丈夫当政时,君臣即使有诸多不和谐之处,我丈夫从不会威胁司马家的皇位,毫无篡位取而代之之心。现在王敦……”
曹淑说道:“你应该最清楚,王敦变了,他的野心膨胀,连我丈夫也压制不住,再加上有个王应到处点火,这孩子年轻不知收敛,把一切都写在脸上,这对父子有篡位之心,江山易主,这不是清河公主愿意看到的。大晋可以换丞相,但是不能换姓氏。所以,清河公主托付我来招揽你,希望你深明大义,倘若王敦有篡位之举,还望你大义灭亲,让我们提前知晓。”
意思就是当内应。
曹淑所言,宋袆是相信的,曹淑母子一直站在羊皇后这边,和琅琊王氏两任族长都有摩擦,在洛阳时并不是什么秘密。
难道眼前的富贵荣华那么快就要散去么?宋袆被王敦宠成人间富贵花,舍不得眼前的荣华,却也对这一切有着隐隐的不安。
经历了太多混乱的时光,宋袆的不安比任何人都强烈,曹淑一席话用现代的语言来说,就是贩卖焦虑,这一招在任何时代都很管用。
宋袆喝完了茶,说道:“多谢县公夫人瞧得起我,不过,在这之前,我要亲眼见到清河公主。”
曹淑说道:“我来安排。”
宋袆告辞,回头再看娄湖风景,问曹淑:“江南烟雨和金谷园山清水秀,县公夫人都见过,夫人觉得那个美?”
曹淑折了一支秋月季簪在宋袆发髻上,“姑娘还不死心么,我们所有人都回不去了,洛阳已死,金谷园估计成为猿猴的家,那些旧时光,都忘了吧。”
侍女看着宋袆的背影,似乎要和江南烟雨融在一起,不禁感叹,“真是个美人。”
曹淑说道:“也是个寂寞的人。”出身下贱,偏又色艺双绝,必须依附靠山才能体面的活下去。
曹淑心想,我这样做,无非是乘虚而入,每个人都有弱点,王敦太自负了,以为一味宠爱,就能让女人效忠,其实宠爱不能代替安全感。
曹淑看宋袆,志在必得,给清河写了一封信,要王悦捎给他,要她配合招揽宋袆,清河自是答应了,找个借口出宫,悄悄与宋玮见了一面。
国丧期间,风波不断。王导决定奋起,王敦要大权独揽,昔日心意相通的堂兄弟频频起争执。
先是为了先帝的庙号问题。先帝虽然死的憋屈,但他毕竟是大晋复国的开国之君,那么谥号就是毋庸置疑的“元皇帝”。
可是仅仅一个元皇帝还不够,还要取个庙号,尤其是开国和中兴之君,绝对不能被一个谥号就打发了,还需取一个和成就有关系的好听的庙号。
王导在尚书台和群臣商量定庙号的事情。王敦的儿子王应来了,大煞风景的说一句,“我父亲说,如今大晋刚刚经历战乱,有很多事情要做,庙号这事就暂且缓一缓。”
王敦讨厌先帝,先帝是因他勤王而死,如果先帝有个好听的庙号,那么他王敦勤王意义何在?先帝昏聩,并不值得如此尊崇。
王导罕见的没有堂弟和侄儿面子,直言说道:“国家礼法不能废。祖有功,宗有德,先帝是中兴之君,怎么可能没有庙号?根据历朝历代的旧典和惯例,就定下庙号为中宗。”
王导话音刚落,王悦,还有朝中重臣荀崧,周访等人纷纷附议,都说这个庙号好。
这就是王导人缘好的影响力了,王敦大权独揽,但是朝臣多不服,王导只是尚书令,却都听他的。
王应吃瘪,回去告诉父亲,王敦恼火王导和他唱对台戏,但是为了庙号这件事闹翻不值得,只得忍了,同意中宗的庙号。
王敦还能忍,王应要气炸了,被王导当众打脸,他面上无光,但是当着父亲的面,他又不敢说王导的不是,只得从其他方向下手,说道:“父亲,我今天去尚书台的时候,尚书令和群臣正在商议太子登基大典之事。”
王敦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登基之事刻不容缓。”
王应说道:“可是太子羽翼以丰,王悦是太子友,太子都听王悦的,听王悦的,就等于是听尚书令的。父亲,尚书令跟新皇帝牢牢的绑在一起,对我们不利。时间一长,焉知尚书令偏向新皇帝还是偏向我们……琅琊王氏的利益?我看太子还有好几个弟弟,最小的才八岁,不如我们改立最小的皇子,这样才好控制。”
其实王敦也考虑过,立最小的有利于控制朝廷,太子不好管了,已经成为王导的人。可是,王敦沉吟片刻,说道:“太子是储君。”
王应说道:“这个简单,就让他在国孝期见出一个丑闻来,以不孝的名义将他废掉即可。”
王敦说道:“太子孝顺,人尽皆知,他这三个月衣不解带照顾‘病重’的先帝,他还把生母接到东宫去了,无论父母,都无可挑剔。”
王应冷笑道:“那要是孝期宣淫,调戏庶母呢?儿子看过了,先帝留下后宫的几个妃子姿色不错,比太子还年轻……”
这些话都被宋袆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