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悦连夜把平日给清河诊治的大夫给叫过来,大夫战战兢兢的开了药,王悦拿着药方一看,差点气得当场把药方撕碎,根本不是什么治病的药,就是些助眠补身体之物,清河喝了昏昏欲睡,睡了就不疼了。
难怪这一年来音讯全无,脑子受的伤不仅没有对症下药治疗,还越来越严重。
王悦把药方揉了摊开,摊开又揉成一团,最后还是交给书童照方抓药,清河这一晚受了不少惊吓,头疼发作,难以入眠,为今之计,除了睡觉,没有别的方法。
这个草包大夫治病全靠运气——病人自身的运气。每次给清河开的药几乎都是一样,吃不死人,也治不了病,他甚至不晓得清河失忆,以为脑壳被撞后的头疼。
清河已经喝习惯了,一饮而尽,按照吃药的经验,接下来等待她的就是昏迷般的酣睡,就像喝酒喝断片似的,什么都不知道。
就像昨晚头疼发作时,陈母淡定的把丫鬟叫起来,把以前的药煎了一碗,要清河服下。清河喝了药之后,陷入昏睡,次日中午才醒,去街头买了乳饼当午饭。
所以,乘着在失去意识之前,清河对王悦说道:“世子方才问的那个问题……如何处置假父母,我想了一下,在这乱世,如果不是他们发现昏迷的我,换成别人的话……我很可能会比今晚的下场还惨,他们救了我,也骗了我、出卖了我,恩怨扯平,我不亏欠他们。他们……是否愧疚悔恨,我无所谓了,就让他们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吧。我不想再见到他们了。”
东海王妃裴氏年老色衰,尚且被人抓捕,当做奴婢几经转手。清河年轻貌美,又失去记忆,更容易被人拐卖摆弄,下场只会比裴妃更悲惨。陈氏夫妻把她当女儿养了一年,既骗了她,也是一种保护。
这一年清河音讯全无,王悦备受折磨,他竭尽所能的寻访,甚至开了王记胡饼点都是白费力气,全因这对夫妻的欺骗,王悦恨之入骨,但最大的受害者清河选择了恩怨两断,此生不见,他还是按照清河的意思去做了。
陈氏夫妻连夜搬家,被送到了蜀地,到死都以为半路捡的女儿“阿萍”其实是敌国奸细。
且说清河服药,强大的药力战胜了疼痛和知道自己其实是亡国公主的震惊,头挨着枕头便睡了。
清晨,吴兴郡城门打开,昏睡的清河被抬上马车,再转到大船上,从长江走水路去建业。
一路舟车劳顿,几经颠簸,服用了虎狼之药的清河居然都没醒过。
药力让她一直沉睡,她又梦到了王悦。
这一次梦境变得清晰起来,王悦的脸不再笼罩在拨不开的雾气中,他坐在牛车里头,车厢挂着的帷幕随风飘动,夹道皆是盛装的女郎,她们尖叫着、跳跃着,将怀里的花朵投向牛车。
清河也情不自禁的跟着尖叫,她欲将手中的花朵扔给王悦,可是手中空空,那捧红月季不知丢到何处。
清河着急蹲下去寻,却不知被何人一脚踩到地上,她要爬起来,可是更多的人踩踏过来,她绝望的抱头蜷缩,蓦地,身上的压力消失不见了。
她睁开眼睛,看见王悦犹如天神一般从牛车里下来了,踏着厚厚的、如地毯般的花瓣,一步步向她走来。
可是她浑身上下都是泥土和别人的脚印,污秽不堪,和纯洁无瑕、不沾染一丝污秽的他形成鲜明的对比。
自惭形秽,就要被心中天神般的人物看到她人生最狼狈的时刻了,她索性抓了一把泥往脸上糊过去,心中暗自祈祷:你看不见我,你不认识我,不要过来!
可是天不遂人愿,她和女郎们挤在一起尖叫“王悦看这里”的时候,王悦就像雕像般坐在牛车里纹丝不动,眼光的余光都不会给她一点点。
可是当她就像一朵零落成泥碾作尘的残花时,他却看到她了。
不仅如此,他还下车,步步生花,朝着她走来。
他来了!他来了!他踏着鲜花来了!
我的梦中檀郎,会踩着七彩花瓣,在我最危难、最无助的时候来救我,然而这一切都发生了,我却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开心,飞一般的投入他的怀抱,叫他卿卿。
不要过来,莫要挨我,莫要看到我这幅模样。
我不想浑身是泥的被你拯救。
可是王悦依然步步走近,他半蹲下来,向她伸出右手,“终于找到你了,跟我走吧。”
多么完美的一只手啊!犹如瓷人般白皙润滑,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
她无法拒绝梦中檀郎的邀请,本能的伸手牵住他。
就在两人指尖即将相碰的时候,她看到自己的手,污秽不堪,手指头还都是伤,这是她雕刻人面瓦当时的伤,总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十个手指头没有痊愈的时候。
自卑感顿生,她缩回右手,在淤泥里打了个滚,站起来,拔足狂奔。
他是那么的完美,她不配得到他的青睐。
她在泥土里滚成了个泥人,拔足狂奔,只想逃离他。
他却紧追不舍。
为什么要追我?无论她逃到何处,他始终跟在身后,前方是宽阔的大江,她干脆一头扎进大江里,江水洗濯了她身上的污秽。
啪的一声,她在水中回头,看到梦中檀郎也跟着跳了江,他的发髻被江水冲散了,齐腰的长发就像水藻一样四散开来,宽大的衣袖裙摆也被水泡得鼓胀开来,好像脚下刮起大风,从下而上将衣服头发吹散。
这个样子就更像画中的下凡的天神了。
天神王悦向她飘过来,抓住她的手。
她慌忙推开,想要逃走,可是他不肯放手,还揽住了她的腰。
她大慌: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不是我亵渎神灵!是神灵先动的手!
她越是挣扎,神灵搂的越紧,然后,神灵不仅动手,他还动起口来了!
就在她水底无法呼吸时,神灵给了她一个吻……
啊!
实在太刺激了,清河猛地从梦中惊醒。
她满头大汗,看着眼前的床帐,她松了口气,还好,只是个梦。
“做噩梦了?”
一只手伸过来,手里还拿着帕子。
这是刚刚在梦里出现的手、也是在梦里听过的声音。
“嗯。”清河接过帕子擦汗,却不敢侧身看他,怕亵渎神灵。
为什么王悦会在我的房间?
清河僵在床上,坐着不是,再躺下就更不是了。
王悦问:“头还疼吗?”
清河板板正正的回答:“不疼了。”
王悦端上一本温水,“饿了吧,先喝点水,想吃什么?现在是下午,我们在船上,明天到建业。”
每次喝了药,都起码睡到中午,甚至睡一天一夜都有。清河已经习惯了,但是心中如神灵般的王悦不可亵渎,他现在在她的房间,嘘寒问暖,又是递手帕又是端茶送水,她好紧张。
哦,对了,他们都说我是清河公主。
公主有什么了不起的,公主也不能把王悦当成仆人啊。
王悦越是贴心,清河越是愧疚,甚至自责,总觉得自己用公主身份迫使王悦这种神灵般的美男子屈尊来为她端茶送水。
清河脑子满是骄傲自负的公主强抢良家美男子的场景。
睡了快一天,清河也渴了,将温水一饮而尽,王悦接过茶盏,清河忙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王悦没有勉强,缩回手。
清河依然不敢看王悦,低着头,将空茶盏放回床边的案几上。
王悦又问:“公主想吃什么?”
从王悦手里递来的东西,就连米糠也是美味。清河忙道:“什么都行,我都可以,不用那么麻烦。”
王悦说道:“那我就自作主张,为公主安排晚膳了。”
王悦终于出去了,清河这才放松下来,她穿上衣服鞋子,胡乱洗了脸,飞快逃离这个让她紧张的地方,她单独和王悦在一起的时候浑身紧绷,受之有愧,感觉自己起码要折寿十年。
清河出了船舱,走到甲板上,这是三层大船,她身处最高层,船帆挂在最高处,大船乘风破浪,江鸥也借着大船的势头,在上空飞舞。
清河怔怔的看着滚滚长江,她想起刚才的梦境,她跳进大江里,她跳他也跳,然后……那个吻。
清河只觉得嘴唇滚烫,好像亲她的不是王悦的嘴,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这一吻是那么的清晰,留下深刻的烙印。
清河陶醉的闭上眼睛,那个亵渎神灵的梦居然还在脑子里继续!
不仅是一吻,王悦的衣服还在江水中一件件解体,被水冲走了,她看到了他的脊背、他的腰……她甚至能够看清楚他腰窝的形状!
就像自家酿的米酒,会在撒了酒曲的熟糯米中挖出一个小洞,这就是酒窝了,一滴滴清亮的米酒就会酒窝里汇聚,尝一口,甘甜微醺,回味无穷……
“公主怎么跑出来了?”一个声音打断了清河的幻想。
清河睁开眼睛,回到现实,看到了发怒的王悦。
王悦去交代厨下安排清河以前爱吃的菜,回到船舱,空无一人,不见清河。
一刹那间,王悦以为又要失去她了,连忙叫人分头去找,幸好很快在甲板最尽头找到了清河。
看着王悦生气的样子,清河几乎以为她刚刚对王悦不可告人的幻想被看穿了,心虚的很,慌忙说道:“对不起,我错了。”亵渎神灵是要遭雷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