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灌爽快的很,“等我找到了清河公主,立马跟你们回去。”
荀家部曲们说道:“平南将军初镇宛城,目前除了自家的部曲私兵,就靠临时招募的大晋溃败的军士守护城池,内有土匪骚扰,外有汉**队虎视眈眈,欲吞下宛城,平南将军坚守宛城,绝不退一步,急需大小姐回去帮衬,练兵护城。”
大晋虽亡国了,但死而不僵,大部分士族选择南渡,但是也有少数家族坚守在中原,利用家族私兵形成一块块割据势力,期待光复之日。
王悦一听,也劝荀灌先回去帮父亲荀崧,“打仗你在行,寻人需要人手耳目足够多,平南将军坚守宛城实属不易,你回去帮忙,这里交给我。”
荀灌忧心清河的安危,也担心父亲在宛城独木难支,想到那天东海王刚刚装进棺材,就被石勒的大军围攻全灭还有洛阳沦陷的耻辱,此时也恨不得立刻去宛城和汉**队打一仗,遂点头说道:“好,若有清河的消息,要信使去宛城告诉我。”
荀灌说走就走,临走之前,对呆若木鸡的周抚说道:“多谢周兄这两天的帮忙,以后还要劳烦周兄帮忙寻找清河公主,我不胜感激。之前隐瞒真实身份,实属无奈,我若以女子身份抛头露面,会引起一些麻烦,所以干脆一直以男装和曹猛的身份示人。”
周抚僵直的身躯终于开始“解冻”了,“原来曹……荀大小姐跟世子……不是……亲戚。”
周抚越来越懵,中原士族真是太奇怪了,荀家的大小姐不和家人在一起,却跟一个毫无关系的王悦好得就像亲兄弟,一路南渡到江南。
荀灌说道:“我们荀家上一辈娶过曹魏的公主,所以和纪丘子夫人的娘家谯郡曹氏也是亲戚,我和王悦本就是远房的表兄妹,我此次和表哥一家人南渡,是为了护送清河公主,如今公主下落不明,是我失职,劳烦周兄多多留意,早日寻回公主。”
“我们算是朋友了吧,你不用叫我荀大小姐,叫我荀灌或者灌娘都行,告辞。”
荀灌跟着家中部曲去码头登舟,王悦周抚送别,郗鉴背起简单的行囊,也跟着上船。
“我要到江北去。”郗鉴说道:“万一公主去了江北呢?何况,江北有很多散兵游勇,这些人以前明明都是大晋战士,现在为了生计基本上都沦为土匪了,我很是痛心,想把他们组织起来,屯田耕地也好,或者给人当保镖看门护院也行,总之不要继续堕落,为了生活去欺负更弱小、更悲惨的人。”
郗鉴的想法和荀灌的父亲荀崧相似——他们此刻都不想投靠江南盟主,他们对光复大晋还有着微弱的希望,想要再搏一把,尽量去守住一寸国土。
人各有志,王悦支持郗鉴的选择,他将身上所有的金叶子都送给了郗鉴,“你要在江北立足,金钱不可少,这些你先拿去用,招兵买马,保卫江北。一旦匈奴大军得到整个中原,他们迟早会南下的,到时候江北就是江南第一道屏障。”
从八王之乱到衣冠南渡,郗鉴绑架过河东公主,却也成为王悦信任的同伴,愿意倾囊相助。
郗鉴没有推辞,和荀灌一起上船,江州是长江的中下游,这里的江段浩瀚无边,船只到了江北,小的就像蚂蚁,根本看不清楚人。
终于回过神来的周抚问王悦,“世子,曹……灌娘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中原的士族女子,可以抛头露面当将军冲锋陷阵?”
自从遇到了王悦和荀灌,周抚总觉得自己是个没见识的乡巴佬。
王悦说道:“并不是,只有灌娘一人而已。”
这么独一无二的人,居然就被我遇见了,周抚觉得自己太幸运了。
送走了荀灌和郗鉴,河东公主和王敦手下的家眷也来到了江州,听到王悦讲述清河下落不明的经过,河东公主先是把王澄父子骂了半天。
王悦平生第一次正眼看着着唾沫横飞的河东公主,她居然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以前不喜欢她,现在却莫名其妙有种亲切感。
河东公主是个粗神经,浑然不觉王悦的变化,说道:“我也是大晋嫡出的公主,如果身份暴露,也一定会被有些野心家威逼利用。从今以后,这世上再无河东公主,你们就说我在洛阳城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我和孙会带着阿豚去乡下隐居去,你要保密,连江南盟主也不能相信,亲爹王导也不能告诉。”
河东公主历经艰辛,这几年也长脑子了,不再像以前那样任性冲动。
王悦点头答应,“有了王澄的教训,其实我连清河都不想暴露她的身份了,怕她被人算计利用。但是如今她失踪,我必须借助江南盟主的人手去寻她,无法隐瞒了。”
河东公主留在武昌开解曹淑,过了几天,孙会带着女儿阿豚来武昌借他。
阿豚满月时就被孙会抱到江南抚养,现在已经一岁多,会走路了,孙会把女儿羊的很好,阿豚人如其名,简直就是真人版的小猪佩奇,长得白白嫩嫩,走路摇摇晃晃,很是可爱。
曹淑见了,立刻抱在怀里,“清河公主小时候也是这样白胖可爱。”
阿豚养在江南乡下,自由奔放的散养,并不怕生,胖出旋涡的小手拍着曹淑的脸,咿咿呀呀的叫着,曹淑落下泪来。
河东公主劝道:“我妹妹早就定下是夫人的儿媳妇了,红线绑住的人,有月下老人安排着呢,不会丢的。妹妹从小是个有福气的,我一直嫉妒她运气好,她定能逢凶化吉。”
河东公主其实也着急,不过急也没用,看着泼辣的曹淑变得多愁善感、王悦几乎不眠不休的寻找清河,河东觉得还是别添乱了,给他们打气鼓励。
新的小生命总能给予生气和活力,曹淑和阿豚亲昵一番,依依不舍的把小白胖子还给河东孙会夫妻,“你们带着孩子回乡下去,不要在这里久留,以免公主身份泄露,招来祸患。权力腐蚀人心,我如今也是谁都不相信了,这个秘密我会带进棺材的。一旦有了清河的消息,我会派人去告诉你们。”
看着一家三口团圆赶着马车远去,曹淑眼里满是艳羡,谁能想到最后,居然是一对互相憎恨的怨偶得到圆满呢?
造物弄人啊!
曹淑正思忖着,前方道路尘土飞扬,一大波人马来到,打着王家的旗帜,马蹄震动大地,曹淑觉得脚下都发麻。
定睛一看,为首的那位正是阔别“多年”的丈夫、如今江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纪丘子王导,他亲自来接妻儿回家。
夫妻重逢,曹淑内心毫无波动,转身就走,就当没看见。
曹淑不想见王导,一见丈夫,就想起清河的遭遇。
王悦一时半会也无法接受生父变成养父,可是他总不能像母亲那样对王导视而不见,于是迎了上去,站在路边一拜。
王导一见儿子,当即就从马背上下来,紧紧握住王悦的手,王导身后还跟着三个小少年,都是雷姨娘生的弟弟们。
王恬、王恰、王协齐齐拜大哥。
王导对嫡长子爱不释手,“你们兄弟先去拜见母亲,尽孝道,我和你们的大哥在后面边走边聊。”
王导宠爱长子王悦,永康里远近闻名,永嘉之乱,王导日夜忧心王悦的安危,如今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还长高了,人才越发出众,王导欢喜得不得了,把三个儿子和随从们都打发走了,只想和王悦在一起。
王悦看着热情的父亲,想起病榻上昏睡的惠帝,养父的活力和智慧,生父的衰弱和痴傻,交替在脑中闪现。
王导笑道:“见到为父很激动吧,瞧瞧话都说不出来了,没事,路程还长,我们慢慢讲。”
“父……父亲。”王悦艰难的叫出来。从小到大,王导对他近乎溺爱,曹淑反而严格一些,父亲对他的好,他当然知道,便有恃无恐,时常违背父亲的意思,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说一不二,若不如此,王悦断然不可能在洛阳坚守四年,若寻常父亲,早就刀架在脖子上逼着回去了。
王导见儿子神色凝重,还以为他因失职弄丢了清河公主、担心闯了大祸的缘故,连忙说道:“不要紧,一切都有我担着,公主慢慢找,即使找不到,有我在,没人会追责到你头上。你只要安全回来就好。”
王导一边说,还一边孙子似的观察着儿子的神色,见儿子还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说道:“那年你和清河公主差点就赐婚了。你放心,没了清河公主,你也能当驸马,江南盟主还有几个女儿——”
“父亲。”王悦打断道:“不用说了,我非她不娶。”
王导说道:“若找不到呢?”
王悦:“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王导见儿子露出激动之色,连忙说道:“好好好,听你的,我们先寻人——哎呀,你现在都比我高了,路上辛苦,瞧你现在瘦的,回去好好给你补一补……”
一路上,王导絮絮叨叨,拉着儿子的手嘘寒问暖。
王悦基本没有说话,以前王导对他好,他心安理得,但是现在成了养父,而且养父不知道自己是养父,王导的好,就成了王悦心里的负担:你的女儿流落天涯,我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包括你这样的好父亲。
王悦越沉默,宠儿狂魔王导越害怕,以为儿子有心理阴影,于是什么忤逆父亲、偷偷逃家等等行为全都既往不咎,也不翻旧账,还反过来劝他,“过去的都过去了,从现在开始,江南就是你的家,这是一块好地方啊,我们在洛阳失去的东西,都会从江南得到,不,我们会得到更多,我的儿子,这里就是为父这四年来为你打点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