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献容听到永嘉帝讨伐东海王的消息,她见过太多自私昏聩胆子还大的司马家男人们,但是像永嘉帝这种在国难当头还搞内讧的,是头一次见!
愚蠢,短视,自私自利!
羊献容对永嘉帝、甚至对大晋都不抱希望了,她预感到大厦将倾,对潘美人说道:“要郗鉴告诉纪丘子夫人,要她赶紧离开洛阳。”
以前总觉得这一天会来临,各种恐惧、绝望,但是真的要来了,无论羊献容还是潘美人都没有预料中激动的情绪。
短暂的震惊过后,是麻木、无助、甚至还有一丝窃喜——这一天终于来了,终于……不用当一个傀儡皇后,可以名正言顺的退出。
羊献容去了供奉着惠帝司马衷牌位的大殿,默默祈祷,她早就决定迎来自己的命运,但是清河……她希望清河能够逃出去,和王悦在一起,迎来新生。
“皇上啊。”羊献容对着亡夫的牌位喃喃自语,“你走了也好,不用背负亡国之君的恶名,你在九泉之下,有嵇侍中照顾,想必比生前像个活死人要开心。我一无所求,只是要你保佑清河,这孩子前半生给我们的儿子当挡箭牌,抗下多少责任和磨难,我们欠她的,求你在地下保佑清河,逢凶化吉,一生平安……”
比起冷静的羊献容的潘美人,清河血仍未冷,她无法接受目前的局势,她担心前线王悦和荀灌的安危,王悦在出征之前,对东平郡公苟郗充满了期待,觉得两军会师之日,就是反攻匈奴人之时,可是苟郗根本没有去前线,他带着军队悄悄来到了洛阳!
东海王带过去的五万军队是无法抵抗匈奴人十几万铁骑的。
一想到王悦和荀灌要丧生在敌军铁骑之下,愤怒的清河跑去了紫光殿质问永嘉帝,怒斥昏君,“国难当头,皇上还有兴致玩宫斗,大晋江山,从此要被匈奴人的铁蹄□□,皇上就是亡国之君,千古罪人!”
昨晚苟郗将皇宫内外一阵大清洗,东海王留在京城的两千亲信并没有和苟郗交战,将王妃斐氏,世子等东海王府的家眷救出去,带出城,一起去投奔东海王。
洛阳城连可怜的两千守军都没有了。
次日,永嘉帝讨伐东海王的诏书贴的满城都是。
原本对东海王还有一丝希望的洛阳百姓看到讨伐书,晓得这次国家是真的要完了,强敌当头,皇帝和东海王却还在内讧,这个国家没救了。
很多洛阳百姓默默的回到家里,收拾行李出城。
车市马市价格暴涨,人们哄抢交通工具,离开这座城市。
永嘉帝并不在意这些,他此时正意气风发,终于有了君王的尊严,可以恣意生杀予夺的感觉简直太爽了,此时被清河指着鼻子大骂亡国之君,他岂能不怒?
“大胆!对君王无礼,别以为朕不敢杀你!”
清河呵呵冷笑:“我是大张旗鼓找皇上的,所有人知道我是活着走近紫光殿的,到时候皇上的人把我的尸体抬出去,皇上讨伐还未成功,就要落得个戕害先帝公主的骂名,被其他藩王抓住把柄,又要集体起兵讨伐昏君,一个东海王都够皇上头疼的了,几十个藩王……皇上要杀便杀,反正大晋迟早要完了,早晚都是死,我所谓的。”
清河不怕死,永嘉帝忌惮,传闻八王之乱时,好几个藩王在她手上栽倒,这个时候撕破脸,和羊皇后为帝不合适。
如今的局面,不宜树敌太多。
永嘉帝强忍住怒火,装作耐心解释道:“公主一直以来被东海王的假仁假义给蒙蔽了,东海王一直打着匡扶皇室,保护大晋的幌子,其实他是想自己当皇帝,但是苦于血统不纯,一直不敢废掉朕。”
“论血缘,咱们才是一家人,我是你的二十四皇叔,东海王只是五服之内的远亲,我怎么可能害你,害大晋呢?实在是东海王欺人太甚,朕不得不搏一把啊。”
清河岂能被永嘉帝哄骗?只是现在冷静下来,这时候不能再争执了,争吵永无止境,匈奴大军却越来越近,东海王王悦荀灌他们还期待着苟郗带着援军过来会和,一起阻敌。
清河的态度软下来,说道:“皇上,刚才我太激动了,有些口不择言,还请皇上赎罪。没错,东海王是远亲,皇上才是我的亲叔叔。二十四皇叔,看在一家人的份上,能否收回讨伐书、将苟郗派到前线东海王那里,先击退匈奴人的进宫再说?”
“皇上,大晋这条船谁当舵手,可以在以后继续较劲,二十四皇叔胜在血统纯正,皇上最后肯定是大赢家,但是大晋这条船若倾覆了,所有司马家的人都会死的。”
其实清河说的这些,永嘉帝岂能不明白?
司马家的人都在一锅粥里抡勺子,勺子大的多吃,勺子小的少吃,如果连砂锅都碎了,管你勺子大勺子小,谁都没得吃。
但是,不到最后一刻,永嘉帝都不会停止争抢那个最大的勺子。
永嘉帝叹道:“你们不是皇帝,不能理解朕在这个位置是多么的惶恐不安,每天,甚至晚上做梦都梦见朕被东海王废了,关在金墉城里,灌进去一杯毒酒。”
“朕醒来的时候,还不停的咳呛,想把毒酒吐出来。这种糟心日子,朕熬了快两年了,朕实在熬不下去啊,再这样下去,朕要被逼疯了!”
“朕愁啊,这两年头发落了一大半,连簪子都簪不住了。”永嘉帝大吐苦水,“先帝天生脑残,像个孩子,无知者无畏,所以从来不怕,不会做噩梦,他能够当几十年的傀儡皇帝,随意被人操纵摆弄都无所谓,他并不晓得危险,公主有所不知,朕有的时候,真的很羡慕大哥,朕也想变成一个傻子。”
永嘉帝说到伤心处,都落下来了,“但是朕不是傻子,要终结噩梦,就必须推翻东海王。朕也知道有亡国的危险,但这次东海王带着全军出征,洛阳防守空虚,朕若不在这个时候出手,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永嘉帝一番述说,清河倒有些同情他了,傀儡皇帝不是一般人能干的,父皇幸亏是个傻子,才能熬过几十年傀儡时光,在杨太后、皇后贾南风、赵王司马伦、齐王司马冏、皇太弟司马颖等等实权人物的控制下渡过一生,最后还得以善终,在安谧中去世。
痴傻是父皇的不幸,也是父皇的幸运。
清河问道:“皇上打算如何收拾这个乱摊子?如今洛阳城的车马都被抢购一空,但凡能够走的动的,都跑了,皇上大权在握,君临天下,面对一座空城,还有何意义?”
永嘉帝能怎么办?他只能强迫自己乐观,“朕的讨伐书一出,一定有忠臣诛杀东海王,我在讨伐书已经写清楚了,只诛首恶东海王,其余人等既往不咎。东海王一死,朕的大将军苟郗立刻接管其军队,苟郗善战,多次和匈奴人交手,少有败绩,只要苟郗击退了匈奴大军,洛阳城转危为安,逃走的百姓们会重新回到洛阳。”
永嘉帝双目熠熠生辉,自己成功欺骗了自己,“洛阳城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兵临城下的危机,上一次成都王司马颖包围洛阳,洛阳城闹饥荒,不也很快恢复生机了吗?”
面对盲目乐观的永嘉帝,清河知道二十四皇叔已经在重压之下心理扭曲、被害妄想,病得不轻了,无论她如何劝说,永嘉帝都确定东海王要害死他、废了他。势必要除掉东海王,至于国家危难,早就抛到脑后了。
永嘉帝是这种如果我抢不到最大的勺子,宁可将整锅粥都摔碎的自私鬼。
大晋真的要完了。
清河深吸一口气,不再和永嘉帝争执,她没有回弘训宫,而是围着皇宫走了一遍,各个宫殿,巷子,来到华林园。
清河打开了饲养珍禽的笼子,把所有飞鸟都放出去了,只有两只五彩雉鸡从蛋壳里出来就在皇宫生存,纵使出了笼子,它们也只是在华林园里转悠着,并没有飞出去的想法。
清河拿它们没办法,“匈奴军攻进皇宫时,你们千万要躲好,不要被人捉去吃了。如今我自身难保,你们自己保重。”
河东公主进宫了,把公主府里的人全都带进来,和清河住在一起,“现在外面很乱,皇上和东海王在匈奴兵临城下时撕破脸,人心惶惶,能走的都走了,还有打劫的,不太平,我的公主府也不安全了。”
清河没想到才一个上午,洛阳城就乱成这个样子,连忙吩咐宫人,“快去永康里告诉纪丘子夫人,要她赶紧离开洛阳,会江南去。”
琅琊王氏的族长、大司徒王衍,还有王悦等人全部跟着东海王出征,因而家族的五百部曲私兵也跟着一起,他们的任务是在战场上保护王氏家族成员。
如此一来永康里的曹淑就无人保护了,只有几个家仆。
“我来了。”说曹淑曹淑到。
曹淑只是卷了个小包袱,带着仅有的几个仆人就到了宫里,珍贵的金银细软书籍等物都藏到家里地下密室里保管着,“我带了抠门戎家梨树的种子,将来无论去了那里,撒上种子,发芽生长,过个几年,就能开花结果,又是一颗好吃的梨树。”
到了这个地步,曹淑依然对未来充满希望。
羊献容在亡夫灵位前祈祷完毕,也回到弘训宫,见河东公主和曹淑进宫,很是着急,说道:“你们进宫作甚?进来容易出去难,宫里现在都是永嘉帝的人,你们应该乔装普通人带着家丁们出城,去江南建业啊。你们现在进来了,永嘉帝不会放你们出去的。”
河东公主是个急脾气,说道:“我那里都不去,我是大晋公主,国家亡了,我有何脸面活下去,我来就是为了赴死的——我是皇家的人,我要死在宫里,不能死在宫外。”
羊献容说道:“孙会和阿豚还在江南等你。”
河东公主倔强的很,“我当初要他们父女离开洛阳,就是打定了生离,永世不见的想法。我是大晋公主,我不能死在外头的,我临死前也要守着父皇母后的灵位。”
河东公主指着曹淑,“纪丘子夫人什么不乘乱跑去江南?她不是我们司马家的人,她才不应该进宫呢”
曹淑其实是为了清河,清河是她女儿啊,她如何抛开女儿独自逃生?何况王悦在前线生死未卜。
曹淑说道:“我要留在洛阳等我儿子王悦的消息,外面太乱了,宫里相对安全。”
曹淑和河东公主,个个都倔强执着,羊献容晓得劝也无用——永嘉帝掌控皇宫,她们谁都出不去了,该怎么办?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