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悦并非人云亦云之人,他会反思,曹淑的洗脑、嵇博士的教导、还有王戎的耳濡目染,他都并非全盘接受,他总是会掺进去自己的想法。
今天长乐宫惊险的一幕,王悦一下子明白为何清河会突然疏远,是因清河尊重他的立场,并不以过往的交情来强求。
清河看似平易近人,逛街买东西必定要砍价,其实内心骄傲的很。
看着清河策马闯进正殿救母亲,王悦内心是震撼的,他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冷血了,清河是公主,她也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啊,如果一切都用利益和立场去权衡,那么人和工具有何区别?
可是王悦也明白,仅凭一己之力,勉强化解了这次危机,那么下一次呢?
齐王明摆着不甘心。
王悦势单力薄,他需要帮助。
有能力帮助他对付齐王的,只有尚书令王戎。
王悦思考着措辞,给王戎挖坑,王戎猝不及防陷进去了。
王戎故作镇定的撩了撩胡须,“咳咳,如果是皇室一家三口,那就不一样了,这是司马家自己的事情,得靠他们自己解决。”
又是老生常谈,王悦这次登门就是搬救兵的,岂会轻易被王戎敷衍过去?道:“今日,齐王围住了未央宫,意图不轨,清河公主单骑闯进正殿,举剑刺齐王。”
王戎一愣,而后站起来检查门窗,看是否有人听壁角,而后朝着王悦招手,“你坐一点说话。齐王为何围未央宫?他要逼宫,应该围住皇上的紫光殿才是啊。”
王悦挪过去和王戎对坐,低声道:“齐王欲对皇后不轨。”
王戎脸色一边,“玷辱国母,齐王简直□□熏心,他不想当大司马了?”
王悦道:“他不再满足大司马的位置了,他想当皇帝,他想占有羊皇后,坐拥江山美人。”
王戎:“简直痴心妄想!你是如何得知的?”
王悦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道:“……之前我一直搞不懂齐王为何坚持要扩张大司马府,打破皇宫西苑院墙,原来是存玷辱皇后的龌蹉心思,如今齐王色心没有得逞,他又羞又恼,岂会善罢甘休?只因马上要过年,对外还有成都王司马颖虎视眈眈,逼宫篡位的时机未到,他不方便动手罢了。”
“县侯,齐王是必反的。而且,只要西苑墙壁一天没有修补,皇后就一天不得安寝,身为人臣,连一国皇后的尊严都不能保护,还有何面目称臣?”
王戎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叹道:“可是皇后是女人,名誉比真相更重要,我们不仅不能谴责齐王暴行,还要替齐王遮掩丑闻。她若因失贞而被废,下场只会更惨。这就是现实,男女之间的丑闻,男人只是风流韵事,女人无论有无对错,都会被打入无间地狱。”
王悦道:“既然如此,我们琅琊王氏要阻止齐王□□得逞,这样才会阻止事件往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县侯,大年初一大朝会,请县侯带头上奏,修补皇宫西苑围墙,我和县侯多年邻居,关系尚可,尚有一堵围墙隔着,皇宫乃君主之家,岂能被臣子挖墙角?县侯乃文坛领袖,太学多少学子向往之,一呼百应,到时候——”
王戎打断道:“到时候,齐王感觉士族对他的强压,他必生忌惮之心,必定会把城外二十驻军以换防为由,调入京城,将皇宫中领军、还有京城里的中护军全部换成自己的人。到时候,就不仅仅是皇后贞洁的问题了。齐王一旦觉得自己被所有士族反对,他干脆狗急跳墙,杀了皇帝,强占皇后,强行登基,能快活一天是一天,你真要看到这一天到来吗?”
王悦脊背全是冷汗,“县侯的意思是,我们明明知道齐王□□熏心,意图对皇后不轨,依然什么事情都不做,眼睁睁看着齐王将皇后生吞活剥吗?”
王戎说道:“一个女人贞洁,和一个都城的存亡,你会如何选择?”
王悦道:“我都要,我会奋力一搏!”
王戎拍着他的肩膀,“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我理解的天真。但是,等你有了我的阅历,到了我的年纪,你会改变选择。”
王悦尽量克制住掀桌的冲动,问道:“如果这个女人是县侯夫人呢?”
“你放肆!”王戎怒不可遏,一巴掌扇过去。
王悦故意不躲避,硬生生用脸接住了这一巴掌。
霎时,王悦的左脸出现五个手指印。
王悦说道:“请县侯记住您刚才挥手打我这一巴掌时愤怒。牢牢的记住,不要忘记。如此,县侯才能体会我此时此刻对齐王的愤怒。”
言罢,王悦站起来,拜别王戎,“我明日还来问县侯这个问题。”
王戎道:“滚!大过年的,我不想见你。”
王悦指着脸上的五指印,“这大过年的,被县侯打成这样,也不好出门恭贺新年,只能天天来叨扰县侯。”
次日,王悦果然又来拜访邻居,王戎早就命令仆人不准开门,不想看到王悦这张脸。
王悦也不纠缠,回家拿了个平时用来打铁铸剑的大锤子……开始捶墙。
捶的就是两家之间的围墙。
一捶,新粉的墙皮开始簌簌掉粉。
二捶,墙皮开裂,成蜘蛛网形状。
三捶,蛛网破裂,掉整片整片的墙皮。
四捶,垒成围墙的青砖出现一道白印。
王戎实在不堪其扰,来到隔壁小王家,找纪丘子夫人告状,要她好好管教自个儿子。
但是侍女告诉王戎,纪丘子夫人一大早就出门了,不在家。
也对,倘若曹淑在家,定不会容许王悦公然拆家。
王悦用打铁练习臂力,耐心和力量非比寻常,他昨天投掷长矛将对清河无礼的侍卫贯穿在地,今日抡起锤子也是破坏力惊人,轮到三十七捶的时候,咚咚两声,围墙中间两块青砖落地,被砸出一个大洞。
洞的另一边,是王戎冰冷老态的脸。
一老一小隔着洞口两两相望。
王戎:“你要折腾什么时候?放弃吧,无论你如何折腾,都改变不了我决定。大不了,我不住这里了,搬家。”
王悦说道:“我得把这道墙砸出来,再修一条小路,方便通行,以后县侯家的脆梨、柿子,都任我采撷,都是琅琊王氏自己人的产业,分什么彼此呢。”
就像昨天打巴掌一样,王悦想方设法点燃这个七十岁老头的热血,让这个油滑世故的老头体会到皇室一家三口的痛苦。
王悦也不知道是否会起作用,但是,只有得到竹林七贤之一、琅琊王氏族长、文坛领袖、尚书台尚书令王戎的支持,才有可能遏制住齐王膨胀的野心。
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王悦和清河一样,都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们都不会放弃一线希望,追逐着微弱的光。
“你——”王戎觉得不等齐王动手,他就会被王悦活活气死。
这该死的少年意气!
“你娘快要回来了,我就不信她会容你放肆下去!你这不知深浅的玩意,就这样还想当宰相,做梦去吧!”王戎气得负手而去。
王悦不管王戎的羞辱,继续轮捶砸钱。
轰轰轰!
一声声传到王戎耳边,王戎不堪其扰,用棉花堵了耳朵,可是耳朵听不见了,脑子却能“听见”,无论王悦是否抡起捶子,他都能够听见。
不仅如此,这一声声似乎锤到了他苍老的心脏,跟着锤子的节奏一起跳跃起来……
曹淑去那里了?
还是四夷里,曹淑迫切的想得到刘曜的消息,香料铺掌柜看见她,很是愁人,“昨晚才刚刚送出城,没那么快。”
曹淑道:“你们在京城有多少人?”
掌柜的指着自己:“我,还有两个伙计。”
曹淑道:“别骗我了,刘曜的心思我懂,他不可能只在京城安□□一个耳目,你把所有能打的人召集起来,我好心里有数,以备不时之需。”
“这……”掌柜很是为难,但是刘曜有过命令,这两位夫人所求,都要尽力满足,“大概两百来个人,有匈奴人,也有汉人,鲜卑人,我们都只听主人的话。”
曹淑问道:“有无刺客?或者奸细?”
掌柜咳咳两声,“对我们而言,不是奸细,是斥候。有十来个,分散在各大官员家里当奴婢,刺探消息。”
曹淑问:“齐王身边有吗?”
当然有了,齐王是主人要求重点监视的人,掌柜嗫喏片刻,说道:“有个人在大司马府库房里当账房先生。”
曹淑大喜,“这个好!他武功如何?可会刺杀之术?”
掌柜说道:“此人武功平平无奇,但是精通算术,打一手好算盘。他不会刺杀,而且,一个仓库账房先生,地位卑微,根本无法接近齐王。”
曹淑只得放弃,说道:“要这个奸——斥候把大司马府这几天,尤其是从今天开始入库的物品名录抄录给我,尤其是兵器盔甲烟火等等用于军事方面的东西。我要知道大司马府库房动向。”
曹淑做事风风火火,雷厉风行,连丈夫王导平日都有些怕她,现在曹淑在四夷里香料铺发号施令,
不怒自威,掌柜不知觉遵从她的安排,立刻安排下去了。
曹淑看着皇宫方向,如今清河一家三口皆困在里头出不来了,外头有大司马府的侍卫以过年期间加强保护为由,层层设关卡,清河一家人在宫里插翅难飞。她今天早上递了帖子要进宫拜见羊皇后,也被侍卫拒绝,说皇宫在忙年,要等大年初一大朝会,内外命妇们才能排队进宫朝见皇后。
曹淑心急如焚,她的亲生女儿,她的知己好友都在里头,你们一定要撑住啊,等我救你们。
与此同时,皇宫,西掖门,荀灌下马,朝着守门的侍卫出示进宫符牌。
侍卫看都没看,直接拒绝:“皇宫不接访客。”
荀灌道:“我和清河公主早有约定,今天进宫教她射箭,不信的话,你去通报一声,她准让我进宫。”
侍卫一动不动。
荀灌打量着侍卫的腰牌,“你是大司马府的侍卫?这里是皇宫,由中领军看守,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越俎代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