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悦十二岁生日收到了两份礼物,蔡文姬的古琴和一份工作——尚书台尚书令王戎的僚属。
通俗一点讲,就是□□总理的小秘书,而且没有编制,没有国家财政拨款,没有各种补助,完全靠尚书令的良心自掏腰包付工资,是个临时工。是个典型的三无职业。
因他年纪小,还是个临时的童工。
而抠门戎的良心都给了金钱,到时候说不定连工资都没有,王悦八成要为这份临时工倒贴钱。
曹淑却很乐意看到王悦去尚书台当临时工,她生来好强,亲生女儿兼未来儿媳是公主,大晋的驸马要求长的好看,出身士族,有才华这这三点。
前两点王悦都符合,就差才华这一项,王悦是个神童,琅琊王氏的麒麟子,但谁知道长大成年后会不会泯然众人矣?
大晋公主不会下嫁一个庸人——当然,河东公主那个什么都不会的驸马孙会纯属意外。而且,昨天皇帝已经下旨将两人和离了,孙会不再是驸马。
所以,曹淑有危机意识,对王悦的培养从来不会松懈,以最高的标准要求王悦。
未来女婿兼儿子不能落后,他必须足够的优秀出众,才能娶到公主,次日,曹淑早早的把儿子叫起来,还为了他备了一车礼物,好方便王悦去尚书台上下打点关系。
王悦起床,曹淑亲自动手给儿子梳头簪发,“……荀家灌娘已经起来了,顶着寒风在庭院练习射箭,女孩子尚且如此,你是个男孩,要比她更勤奋才是。”
曹淑总是用各种理由劝王悦上进,王悦有些不耐烦,道:“清河公主还在睡吧。”
曹淑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她是公主,天之娇女,你好意思和她比?话说回来,你前晚怎么让清河睡你房间?平日你那些私用之物都不让碰的。”
王悦淡淡道:“那天是她生日,我没有礼物送她,就让她睡我的房间当做礼物了。”
曹淑问道:“可是你昨天生日,清河也没有礼物送你啊。”
王悦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什么礼物?”
都是十二岁生日,王悦对待自己和清河是双重标准。严于律己,宽于律清河。
曹淑这十二年来把儿子当女婿养,时刻给儿子洗脑,要儿子对清河好,效果显著,王悦嘴上淡淡的,行动上总是不知觉的帮清河。
曹淑对未来女婿很满意,将一个白玉冠扣在发髻上,用同玉材的簪子别住,镜子中的王悦君子如玉,飘然若仙。
羊献容的儿子就是漂亮啊!将来我家清河有艳福了。
曹淑心中暗赞,一副吾家有女婿初长成的骄傲。
送儿子去当尚书台当童工,曹淑琢磨着今天的三餐菜谱,挖空心思做清河爱吃的菜,还要考虑贵客荀灌的喜好。
正思忖中,管家来报,说家主王导从江南建业派信使送来家书。
曹淑和王导是一对典型的家族联姻夫妻,两人没啥感情,曹淑出身谯郡曹氏,祖先是魏武帝曹操。
她有祖先曹操的魄力和野心,当年铤而走险参与偷龙转凤的计划,除了帮助羊献容保护亲生儿子,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曹淑身为琅琊王氏的宗妇,她需要一个亲生儿子傍身。
子嗣在这个时代,是已婚女人在婆家立足非常重要的筹码。
先皇后贾南风运筹帷幄,把持朝政十年,在政治民生上都颇有建树,但因她是个女人,又没生儿子,太子是庶长子,等太子长大,羽翼丰满,想要夺权,贾南风才会中了孙秀的借刀杀人之计,逼得方寸大乱,杀了太子,结果被伪帝司马伦抓住把柄,一杯毒酒了事。
如果没有羊献容调换儿子,曹淑会在生下女儿清河后,毫无悬念的继续怀孕,一直生出儿子为止。
幸好,曹淑有了王悦。长相出众,天才神童,丈夫王导爱不释手,把儿子当命根子,各种宠溺。
曹淑“生了”王悦,有子万事足,就不想睡王导了,立刻和丈夫分房睡,并且千挑万选,为丈夫纳妾,挑了一个家世清白、聪明漂亮、识字通文还会弹琴下棋的少女雷氏,解决王导的生理需求。
曹淑做主把雷氏纳进门,塞进了王导的房间。
雷氏这十二年给王导生了三个儿子,曹淑作为嫡母,地位稳如泰山,在家族中也颇有贤名。
今年回琅琊老家祭祖,琅琊王拜了王导为参谋,去江南建业就藩,王导一家跟着南渡,但是刚到地方,王悦就先离家出走来京城找清河,曹淑也惦记羊献容潘美人她们,借口找儿子回到洛阳,实际上是打着和王导两地分居的主意,根本没打算回建业——一旦去了建业,不晓得几时回来,两年后清河公主及笄,要选驸马,王悦鞭长莫及,彻底没戏了。
可是王导舍不得宝贝儿子啊!遂派信使催老婆孩子赶紧回建业。
曹淑展信一看,果然不出她所料,就是催促他们母子两个回家。
曹淑回到卧室,坐在梳妆台前,拿出铅粉,往脸上涂抹,连嘴唇也扑了粉,一副苍白病弱,面无血色的样子。
曹淑软绵绵的斜依在温暖的熏笼上,鬓发蓬松,召信使进来。
信使拜见主母,曹淑有气无力的问:“我最近染了风寒,身体不适,听说江南冬天温暖,老爷的身体还好吧?”
信使说道:“江南冬天湿冷,不过老爷改造了房舍,在地下烧起地龙,在屋里子待着不会受凉,老爷身体很好。”
曹淑又问:“二郎,三郎和四郎的书念的如何?”
这就是雷氏生的三个庶子了。曹淑身为嫡母,要管着庶子们的家教。
信使说道:“老爷最近命夫子给三位小郎君暂停了功课。要他们学说江南话、了解当地风俗,还要他们去江南四处游历长见识,很少回家。”
曹淑再问:“雷姨娘还好吗?她最近做些什么?”
这是一道送命题,信使战战兢兢的说道:“雷姨娘管着内宅和人情来往,老奴来洛阳的时候,雷姨娘还盼着夫人和世子早些回家,她就能讨些清闲日子过了。”
曹淑说道:“你拿着我的回信交给老爷,跟老爷说,我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外头冰天雪地的,道路难行,唯恐拖累了世子。等到春暖花开,我的身体也恢复了,就带着世子启程回建业。”
曹淑打着一个拖字的主意,到了春天,她自有另一番说辞,比如儿子王悦在尚书台当临时工,对他未来仕途有利,男孩子要多历练,她这个当娘的要照顾儿子等等理由。
反正不娶到清河公主,王悦就不能回家。
“老爷定着急等着回信,我就不留饭了,你赶紧把我的家书送到建业去。”曹淑摆摆手,“我乏了。”
曹淑在家族颇有威信,且都是正当理由,信使没得办法,只好拿着家书回建业交差。
信使一走,曹淑立刻卸妆,吩咐侍女,“今天中午的主菜做桂花酿蜜藕,跟厨娘说糖要减半。把昨天腌的那只羊烤了,盐比平时加两成。”
清河口味清淡,少糖的桂花酿蜜藕是给她做的。荀灌练习武艺,耗费体力,肉和盐必不可少。
果然,清河和荀灌吃得很开心。
两人吃饱,稍作休息,荀灌又要逼着清河拉筋,清河快疼疯了,今天比昨天更疼,清河觉得自己的骨头一寸寸的被棍子敲碎,疼入骨髓。
但荀灌不是王悦,清河一喊疼,王悦就毫无原则的停下来,荀灌铁石心肠,根本不理会清河的惨叫。
曹淑早就识相的出门去找几个妯娌打牌去了,不忍心听见女儿尖叫。
王悦在尚书台当童工,无法“解救”被“折磨”的清河。
荀灌这次来个狠的,直接坐在清河的大腿上,像个擀面杖似的帮她拉筋。
清河嗓子都快喊哑了,只能想法子自救。
“停!”清河开始转移目标,“灌娘,你想不想去偷抠门戎家的果子吃?”
荀灌来了兴趣,“你知道他们家冰窖所在?”
荀灌还惦记着王戎家的梨。
只要不拉筋,干什么都行。清河带着荀灌来到墙角,搬出一架竹梯,靠在围墙上,荀灌好奇的顺着梯子爬到墙头。
王戎家的庭院全是各种果树,花园是菜地,从来不养中看不中吃的东西,冰天雪地,万物凋零,但是有一颗柿子树在冰雪世界里格外显眼。
一个个红灯笼般的冻柿子吊在枝头上,外头结了一层糖霜,抠门戎侍弄果子有绝技,他家的冻柿子都比别人家的要大一些,红一些。
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样子。
荀灌顿时口舌生津,清河从墙角摸出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的顶端安着一把弯刀,弯刀下用铁丝圈成一个圆圈,圆圈下面是个捕鱼用的网兜。
清河驾轻就熟的指导荀灌如何使用这个奇怪的物件。
“你把竹竿伸到树下,用弯刀把枝丫勾断,果子就落在网兜里了。”
“一次不要勾(偷)太多,两个就够了,我们一人一个,勾多了抠门戎会发现的。”
荀灌问道:“为什么是我?”
清河说道:“我胳膊没劲,拿不动竹竿,平时都是王悦帮忙勾(偷)果子。这东西也是王悦做的。”
荀灌柿子没吃到,就先被灌了一口狗粮。
荀灌再次感叹,想不到你是这样的王悦。这家伙有两幅面孔,对外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另一面坑蒙拐骗偷,无“恶”不作。
自从认识了清河,荀灌就开始重新认识王悦。
荀灌勤于锻炼,臂力不输经常打铁的王悦,她很快偷了两个冻柿子,放在火炉前烤软烤热了,几乎入口即化,香香甜甜,一点不涩。
吃人嘴短,荀灌再训练清河时,不好意思下狠手了,开始学着王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荀灌吃上/瘾了,每天下午都轮着王悦手造偷果子神器去偷邻居家的冻柿子。
很快,到了腊月二十三,过小年。
街道尸首彻底清理干净,血迹也冲洗过了,过小年,家家户户要开始办年货,准备每年最盛大的节日——过年,沿街店铺纷纷开门重新营业。
洛阳城在**面前显示出惊人的恢复力,短短二十二天就恢复了往昔的活力和繁华,铜骆街采办年货的人们熙熙攘攘,好像战乱从未发生过。
无论如何,生活要继续,再大的痛苦都会过去。
羊献容肃清了宫廷,派潘美人接清河回宫,荀灌也向曹淑告辞,“……多谢两位这些日子的照顾。”
荀灌聪明,她晓得从小年开始,正式就步入过年了,因为一句“这大过年的”,就能将各种天大的矛盾暂时搁下。
这期间讲究一些的家长都不会打骂责罚孩子,一切都等过完年,甚至过了正月十五上元节再说。
天时地利人和,过小年是回家的最佳时机。
曹淑性格爽利,喜欢同样干脆的荀灌,“以后常来我家看看。”
小年这天,各大衙门封印放假,提前拿到俸禄好回家过年。
尚书台也是如此。王悦的薪水是尚书令王戎自己掏钱,童工王悦怀着试一试的态度,去找老板领工资。
王戎拿出一个小算盘,“我们家柿子树上的柿子都是有数的,一共一百八十九个,我每天都去数一遍。但是从腊月初二开始,每天少两个,截止昨晚,一共少了四十个。”
王悦晓得柿子进了清河的肚子,不过他没料到王戎每晚回家都清点柿子树。
王戎拨弄着算盘,“我家一个柿子卖二十个钱,四十个就是八百个钱。”
“你每月的俸禄是一贯,就是一千钱,扣掉八百钱,还剩两百钱。”
王戎从抽屉里拿出两吊钱,一吊是一百个钱,“这是你这个月的薪水,拿回家好好过个年。”
看着案几上的两吊钱,买个猪头祭祖都不够,王悦说道:“不用了,过年也没有什么好孝敬您的,这两吊钱您自己收好。”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王戎一边说,一边把两吊钱抚进了抽屉。
于是乎,王悦在尚书台当差的第一月,纯属白干。
没办法,慈夫多败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