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慈夫多败妻。
王悦就是受不了清河的惨叫声,除非是他自己弄出来的,小时候恶作剧捉弄她,就是喜欢听她的叫声和惊悚的小表情。
王悦小时候是蔫坏,长大了变成腹黑,就是一身仙童般纯洁的皮囊太能哄人。
清河揉着快要拉成水引饼(就是面条)的腿,埋怨荀灌太狠心。
荀灌手中的梨快只剩下一个圆锥形的梨核了,指着王悦说道:“习武之人,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不信你问王悦。”
王悦说道:“公主都十二岁了,筋骨已初成,不像你我小时候那样容易拉开,你要区别对待,不要用我们练过的法子教她。”
“嫌弃我拔苗助长,没有因材施教,你行你上,我不管了。”荀灌啃完最后一口梨,发现这个梨和寻常的梨不一样,梨核的中心是空的,细细一看,发现梨核中间有个小洞,好像是被细小的空心管子捅了进去,把梨核里头的种子掏了出来。
荀灌赞叹道:“你们琅琊王氏吃东西太讲究了,我们家只有吃葡萄和樱桃的时候由侍女用竹签捅出种子,免得吃东西的人吐出籽不雅,你们家连梨都不放过——别说,你家的梨还真好吃,脆甜多汁,比我们旬家的好。不过,梨核本身是涩的,没有连梨核都吃吧,最后都是连梨核梨籽一起扔了,为何你家要把梨籽掏出来?”
王悦和揉腿的清河对视一样,有些尴尬。
真相有些难以启齿,清河晓得王悦爱面子,便主动替他回答,“哦,因为这梨并不是王悦家里的,而是邻居安丰县侯王戎家的,他家有颗百年梨树,结出来的果子是琅琊王氏一绝,每年结的果子,他都舍不得吃,窖藏在冰室里,冬天的时候拿出来卖高价,一两银子一个,有时候更贵,价高者得。这梨便是纪丘子夫人为了招待你我而特意去隔壁王戎家买的。”
安丰县侯王戎是竹林七贤之一,玄学领袖人物,最大的特点就是抠门,抠到极致,抠到洛阳城无人不知,外号“抠门戎”。
王戎的女儿回娘家借钱,王妻借给女儿了,但次日王戎上朝,堵着同朝为官的女婿裴頠要他马上还钱。
当年王悦的父亲王导和母亲曹淑结婚,王戎参加这个同族侄儿兼邻居的婚礼,礼金是一件衣服,在王悦家又吃又喝,次日再次登门,硬是把衣服要回去了,白吃白喝……
就凭这两件事,抠门戎的名声如雷贯耳,荀灌早有耳闻,不过,她还有疑问,问道:“既然收了银子卖了梨,为何还把梨籽捅了去?把中间捅个洞,这梨就得现吃,不能久放,到了下午就烂了。”
清河说道:“因为抠门戎怕我们把梨籽收集起来播种,种出一样好吃的梨,他家的梨就不值钱了呀。”
荀灌叹为观止,“琅琊王氏不愧为是几百年的名门望族,什么人都有。”
其实荀灌是想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但目前她在琅琊王氏的地盘上,说人家是“鸟”,未免太过刻薄了。
叹归叹,梨是真的好吃,尤其是在有地龙取暖的冬天室内,容易干燥上火,吃一口脆梨太舒服了。
荀灌又拿起一个空心梨,呵呵笑道:“我们快点吃,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清河忙着揉酸疼的腿,没空吃梨,就馋馋的看着王悦。
此时无声胜有声,王悦削了皮,将雪白的梨肉切下来,喂到清河嘴里。
清河很自然的用嘴巴接住,和荀灌接着聊隔壁抠门戎各种“光辉事迹”。
荀灌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她先得知清河昨晚在王悦床上睡了一夜,刚才又看见王悦无视男女之大防,把清河从布环里抱下来,现在又看见王悦给她喂梨吃……
荀灌嘴里吃的是梨,其实吃的是狗粮。
她觉得王悦清河关系很不一般,但是,她没有证据。毕竟这一对从小就是好朋友,荀灌自我怀疑是自己太不纯洁了,容易想歪。
正在这时,说曹操曹操到,外头家仆来报,说邻居安丰县侯王戎来找王悦。
听说抠门戎来了,荀灌双目发光,非要亲眼看一看这个琅琊王氏地位最高、学问最好,也最抠门的极品。
清河对王家比皇宫还要熟悉,她指使侍女搬出一架屏风来,这个画屏是一副猛虎下山图,猛虎的眼睛是空的,可以透过眼睛偷看。
荀灌和清河藏在屏风后面。
王悦这时已经去门口把王戎亲自迎接到内堂,将贵客引到尊位,自己坐在下首,侍女上了茶和点心,当然,还有最贵的一盘空心梨。
抠门戎看到自家的梨,唾沫如泉涌,这东西太贵,他自己平日都舍不得吃。
王戎问:“你家今天有贵客啊?”
琅琊王氏的家风简朴,不崇尚奢侈,曹夫人平时过日子不会买如此贵重的水果,不过每次清河来王家,曹夫人都是准备最贵最好的吃食招待,从不计较金钱。
王悦不便泄露公主和荀灌都在他家避风头,于是说道:“今天是晚辈的生日,家母为晚辈庆贺。”
过生日嘛,吃顿好的再寻常不过。
“哎呀,若早知道你过生日,我必定不会空手来。”王戎一边叹息,一边拿起自家的梨,开没说正事,就先吃了一个。
一两银子呢,不吃白不吃。
两家是邻居,王悦晓得王戎吝啬的性格,绝对不会相信“我必定不会空手来”这样的鬼话。
王戎是长辈,还是竹林七贤之一,老师嵇侍中对他都恭恭敬敬的,王悦只能比老师更恭敬,乖乖坐在一旁,听着王戎咔嚓咔嚓吃梨。
等王戎吃完梨,王悦说道:“外头天冷路滑,安丰县侯就住在隔壁,若有事,要人来告知晚辈一声,晚辈必定上门拜访。”
王戎干笑一声,“我在家憋闷,出来走走送一送筋骨。”
屏风后的清河对着荀灌耳语道:“王悦若上门拜访,抠门戎还要准备茶水点心招待客人,他舍不得这个钱。”
荀灌恍然大悟,一般都是晚辈拜访长辈,原来王戎是为了省钱。
王悦笑了笑,不说破。
王戎说起了正事,“昨天齐王司马冏来我家了,要拜我为尚书令。”
大晋官制的是尚书省,中书省和门下省三个部门分立。
门下省是皇帝的智囊团,侍中依然是嵇邵。中书省管着起草诏令,尚书省则总揽政务,是最高行政机关,负责实施,尚书令相当于现在的国/务院总理。
齐王司马冏是此次勤王的元帅,他打到京城,杀了伪帝司马伦全家,大权在握,急需搭建属于自己的领导班子。
得士族则得天下,齐王第一个拜访的就是琅琊王氏,选择王戎,是因为他竹林七贤的名声,还有他曾经也位列三公,是琅琊王氏,乃至士族的领袖人物。
齐王要王戎当大晋的国务/院总理。
王悦说道:“恭喜县侯。”
王戎一拍桌子,“他们司马家内斗,由得他们斗,士族不要掺和进去。你这臭小子自作主张,去朝歌迎接四大藩王来洛阳勤王,把家族坑的不轻啊。齐王对你赞叹有佳,他以为你代表了琅琊王氏的立场,说你慧眼识英雄。”
王悦连忙说道:“是齐王误会了,我这就去解释。”我就是故意让他误会的,不这样做,齐王和其他三个藩王都不可能这么快出兵洛阳,清河他们一家人死定了。
“慢着。”王戎抬了抬手,“我们琅琊王氏对外要团结一致,别落下出尔反尔的恶名,如今之计,只能将错就错,齐王以为琅琊王氏支持他,便来邀请我当尚书令,我只好勉为其难,同意了,重新出仕为官。”
屏风后的清河与荀灌对视一眼:听起来你好像一点都不勉强啊!大权在握,还有丰厚的俸禄,你明明挺愿意当尚书令的。
王戎盯着王悦,“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们琅琊王氏少年这一代,你最优秀。这次去朝歌选人,你选中了齐王司马冏,连我都很佩服你的眼光,齐王的身份尴尬,是皇室旁支,他应该没有底气再次废掉皇帝自立,他当个丞相就能满足了,这样国家会避免再次动荡。”
王悦自谦,“县侯谬赞,晚辈愧不敢当。”
王戎一摆手,“你莫要在我面前装,小时候你和清河公主翻墙去我家偷过梨——”
王悦道:“绝无此事。”也就偷过十几次吧,都是清河嘴巴馋啊!她非说偷的比花钱买的好吃十倍,我有什么办法?只能翻墙帮她偷了。
王戎不信,“都是邻居,我睁一眼闭一只眼,不和你们计较,也没大声嚷嚷出去,但不表示我不知道。既然你你鬼主意多,正好跟我去尚书台当差,当我的僚属,处理政务。”
王悦不想这么早就出仕,赶紧推辞,“晚辈才疏学浅,每天还要读书——”
“别推了。”王戎打断道:“我给你解决了大麻烦,当了尚书令,你就得给我当僚属,替我办事,这才公平,就这样说定了,明天一早,你去尚书台找我。”
王戎不容王悦反对,拂袖离去,临走时还顺手拿走一只自家的空心梨。
一两银子呢,拿到了就是赚到了。
王悦要去尚书台了,清河强烈反对:“你不能走,你一走荀灌就又要逼我压腿拉筋了,好疼呜呜。”
荀灌表示很羡慕:“不用每天读书多好啊,你不去我去。”
曹夫人倒是很赞成王悦去给王戎当学徒,说道:“你不要被他抠门的表面迷惑了,当年竹林七贤,只有他一人还活着,这就是本事啊,你多学学人家。”
清河心道:千年王八万年龟,这东西活的久,你干嘛不学王八呀。不过当着曹夫人的面,不好意思说出口。
王悦说道:“我先去看看,或许没过几天王戎嫌我烦,嫌我开销大,就把我裁——尚书令的僚属不吃朝廷俸禄,是靠着尚书令自己掏银子养,王戎这么抠门,他定舍不得。”
荀灌和清河都觉得有道理,只有曹夫人但笑不语。
晚上,曹夫人要侍女在卧房加了一张床,清河和荀灌还是睡一个屋子。
王悦去了自己的卧室,侍女点燃熏笼,正要熏被子,王悦阻止了,“屋子里有地龙,不用每天熏,退下。”
入夜,王悦脱衣,躺在床上,这是他的床,却沾上一股说不清的幽香,是清河的味道,他舍不得熏,因为熏烤之后,她的味道就消失了。
王悦裹着被子,深深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