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她与师昀在今生并没有交集。对方会冒认她之名,为她顶罪, 一定是出自洛红枫的授意。

戚斐:“……”

原来是这样, 这真是一个毫无破绽的“两头瞒”的局。

顶罪的是师昀,但在世人眼里, 死的人却是“戚斐”。在犯人伏诛以后, 官府就不会再追查下去了, 这件事也会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朝廷不会猜到这世界上,会存在两个长得完全一样的人。而另一边厢, 被洛红枫救起、暂住在洛家庄里的戚斐,处于与外界隔绝的状态中,信息来源只有身边的侍从,以及洛红枫。只要他们一直不告诉她外面的事,她就会一直活在“正在被通缉”的阴影下,不敢踏出洛家庄半步,且发自内心地感激、亲近收留她的洛红枫。

难怪系统以前说过,洛家庄的那条密道很重要了。要不是通过那条密道成功地逃了出来, 她怕是由始至终都会被蒙在鼓里。

洛红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这个主意的?师昀必然也清楚这样做, 就是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随时都可能搭上性命, 居然也愿意配合洛红枫, 这是怎样的一种觉悟和忠诚度?

算了, 那些暂时不重要。既然通缉令已经收回, 对现在的她来说肯定是一件好事。

在哑巴暗卫的安排下, 戚斐留在了涿丹城南的一座空置的别院里等着。一直等到天黑了, 外面的大街传来了打更的声音。一阵马车轮轱辘的声音在院外响起。在暗卫的保护下,车中的两个披着斗篷看不见真容的人低着头下车,快速地走入了院子里。

戚斐抬头,听见一阵快速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朝她跑来,心跳也有些快。下一刹,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拐角处冲了出来,戚斐露出了笑容,蹲下来对他张开手臂。

薛小策如一颗小炮弹,撞到了她的怀里,搂住了她,颤声道:“姐姐,我是在做梦吗?你真的回来了吗?”

戚斐被撞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抱住了薛小策,有种在外漂泊多年、终于见到了亲人的酸涩感:“你没做梦,小策,我回来了。”

后方,在那名哑巴暗卫的带领之下,阔别已久、一身便服的裴文瑄也踏入了这个小院中。戚斐见到他,连忙站起来:“五皇子殿下。”

裴文瑄摆摆手,走上前来,仔细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叹道:“这次总算是真的了。”

“你是说有人冒充我来自首的事吗?”

裴文瑄叹息,点了点头。

得知师昀被押回来时,裴文瑄、薛小策还有裴世佳这三个亲手放走了戚斐的知情人,都非常震惊,尤其是后两者,差点坐不住了要冲去见她。好在裴文瑄一直记得“易容”一事,留了个心眼,发觉自己派去保护她的暗卫,由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之后也不见对方来找他复命,这很不合情理。之后派人稍加试探,狱中的人,也是什么都不肯说,就更觉得怪异了。

裴文瑄说:“冒认你的人,也就是你说的那个叫做师昀的女人,入狱之后,一句话也不愿说。这些天,我已经有六七分肯定对方不是你了。为了不反过去被她套出话来,我一直将她安置在牢中,让人严加看守着,还没有和她单独接触过。”

戚斐感慨:“好在你聪明。放心吧,我这一次出去,不仅找到了薛策的解药,也知道易容术的解法了。”

“其实你回来的时机很对。”裴文瑄点头,脸色渐渐严肃:“明天,二皇兄和任修鸿,还有镇北侯李聿,就会回到涿丹来修整。在原计划中,我们明天便要提审师昀了。”

戚斐明白裴文瑄的意思。

易容术这种传说中的东西,光说出来是没人相信的。必须在所有人面前,剥落师昀的伪装,让他们看见这个过程,才可以证明她的清白。明天有那么多位高权重的人在,让他们来做见证人,就是最好的选择。

戚斐也将洛红枫、断情香那些事都告诉裴文瑄了。

当初的那锅汤,目标人物是裴文瑄。薛策只是阴差阳错代裴文瑄喝了而已。说明一开始下毒的人要对付的就是裴文瑄。以洛红枫那么谨慎的性格,如果目标只是戚斐,不大可能直接做出毒害皇子的事。所以,这背后很可能有别人的授意。

现在在朝廷里,成绩亮眼、有可能竞争皇位的,便是二皇子裴文玏和五皇子裴文瑄。就嫌疑来说,裴文玏的嫌疑是最大的。这家伙和洛红枫,说不定达成了某种合作。洛红枫为裴文玏提供断情香等技术支持,裴文玏答应了洛红枫一些好处。

师昀一定知道很多秘密,如果她愿意出来指证裴文玏“谋害弟弟”的罪行,那么,裴文瑄的夺位之路,就直接稳了。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二皇子一倒,势必会拖累洛红枫。说不定二皇子还会将罪行都推到洛红枫的身上去。

系统:“主线剧情【夜谈】触发:请宿主于今夜前往地牢,与师昀一叙。”

戚斐:“……”

她才刚说完不可能,这个主线剧情又是闹的哪出?

戚斐想了想,对裴文瑄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一见师昀,我有些话问她。”

裴文瑄看了她一眼:“知道了,我今夜原本也打算和她谈一谈。”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了涿丹太守府外了。裴文瑄一行人目前暂住在此,薛策也在这里。裴世佳今天晚上没出现,就是因为担任了保护薛策的任务,一直守在薛策的房间里。

戚斐回来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一直坐立不安地在左右走动。听见外间的声音,裴世佳眼前一亮,迎了出去。

薛策就在里面了,戚斐没一刻比现在更心急,对裴世佳点了点头,就略过了他直奔屋内。

裴世佳:“……”

越过了屏风,在那张大床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躺在了上面。前后也就不到三月的时间,薛策一直靠着内丹的灵力维持生命。此刻闭着双目,仿佛睡着了一样。浓黑剑眉,高挺鼻梁,熟悉的轮廓,却比阔别时要苍白和憔悴一些。

戚斐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了断情香的解药,喂进了薛策的口中,手指擦过了他干燥的两片薄唇。

裴世佳跟来了床边,接过了戚斐手里的布包,端详了半晌,有些惊奇:“这就是解药?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毒物……”

“姐姐,舅舅这次一定可以醒来的吧?”薛小策挤在了戚斐身边,声音有些低落:“你不在的这段时间,舅舅一直昏迷,我常常来陪着他。他在昏迷中似乎还一直做着噩梦,人没醒来,也没发出什么声音,就是眼睛湿了。”

那是薛小策无意中看见的。

他那个连对人示弱都不曾有过的舅舅,在昏睡时,眼睛里静静地渗出了眼泪。仿佛是在梦里,遇到了非常哀伤痛心,却无能为力的事情。

戚斐的手指颤了颤。薛小策见到的,应该就是薛策2.0的意识陪着她,在第三次套娃中徜徉的时候的事吧。

就在这个时候,床上的薛策,眼皮微微动了一下。戚斐屏住呼吸,慢慢地,与一双漆黑而深邃的眼睛对上了。

戚斐一动不动,眼底慢慢地热了起来,积聚起了一层泪意。

在薛策的手微微抬起来的时候,她的平静,就忽然崩溃了,用力地扑到了他的怀里,将脸埋在了他的心口,张大嘴,用力地咬他身上的肉,呜呜地哭着。薛策没有丝毫反抗,眼睛也慢慢地湿润了。用他那双仍有些虚弱,可依然强壮而有安全感的臂膀,搂住了怀里的女孩,将她摁在了自己疯速跳动的心口,一动不动。

相顾无言,泪已千行,胜却千言万语。唯有尽力贴近,紧紧拥抱,才能找到实感。

好奇怪,明明也没分开多长的时间。但总觉得,很久没有见过对方了,仿佛已经在梦里浑浑噩噩地过完了错过彼此的一生。

站在床边的薛小策,鼻子也酸酸的。舅舅醒来,分明是一件特别值得庆贺的事,但姐姐和舅舅却抱在一起哭了。

但他看了一会儿,受到触动,又觉得,理应如此。

这个场景很是感人,裴世佳却弱弱道:“戚姑娘,薛兄刚醒,不能太激动……”

裴文瑄看出了二人应该有很多话要说,便无声地拉着薛小策,和裴世佳一起离开了房间,掩上了门,将这片空间留给了他们。

戚斐小小的一团,伏在了薛策的怀里呜咽。感到搂着自己的力气未曾放松过,不知过了多久,眼泪才从一开始的汹涌,渐渐止息了下来,心情也平复了些许,才松开了牙齿,发现薛策的前襟,已经被她的眼泪和唾沫打湿了一大片,心口附近也被她咬出了一个渗血的牙印来,有些后悔了,推着他的身体,坐了起来,有些别扭地说了第一句话:“……把你咬出血了,你怎么不吭声啊。”

“没关系,不痛。”薛策摇了摇头,也随着她的动作,坐了起来,发红的眼睛,就跟黏在了她的身上一样,。

戚斐目前跪坐在他的身上,视线比他还要高些许。

来路上,想了那么多想和他说的话。到了面对面时,却觉得,已经无需解释了。

从头到尾,第一次第二次的穿书,一直到三次的套娃的记忆,她都已经和他共享了。

他什么都明白。

只是,一想到第三次套娃时,他看了她那么多小心机、小九九,戚斐就有些不好意思,终于开口了:“你……”

几乎是同时,薛策也说话了:“我……”

于是戚斐静了,看着他,等他说。

薛策似乎万分紧张,执起了她的一双小手,深吸口气,哑声道:“斐斐,我有话想跟你说,你愿意听我说吗?”

刚认识的时候,他对她还是颐气指使的大爷状态,何曾想过有一天他会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戚斐吸了吸鼻子,轻轻点头。

薛策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这句压抑在他的心里、在梦中无数次想说出口的话,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在昏迷之后,他便陷入了一个梦境中。里面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人还是那些人,可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譬如她变成了一只叫做斐斐的妖兽。他无法醒来,无法插手梦中之事,可神智一直是清醒的。

最开始,他以为这不过是一个虚妄的梦。但越看,他就越是心惊,越觉得梦里的事,才是本该发生的。

他清醒地看着那段梦境里的少年时的自己,打伤了她,冷漠地对待她,对她口吐恶语,明明动心了嫉妒了却还不愿承认,一直粗鲁地践踏她柔软的那一面……他无数次徘徊在少年时的自己身边,千方百计想附身其上,阻止他说出那些伤她的心的话,想要告诉少年时的自己一切的真相,却都没有成功。

他就只能在一边看着。看着她从主动接近,到寒了心,再到搬走,退回了她的心防线内。而年少时的那个他还不知事情的严重性,自视甚高,幼稚冲动,以为自己依然胜券在握。

除了这些,他还看见了更遥远之前的,仿佛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他和她的故事——在那一个世界的结尾,她挖了自己的心脏给他吃,就此消失在了世上。而他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真相的。

仿佛与处在那一个世界的“薛策”灵魂重合了一样,他感受到了那个世界的自己,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的难以置信,锥心之痛,发了狂大吼大叫,之后到处找她,却一直无功而返。那种彷徨惊慌的感觉,和被凌迟般的痛苦……历经了时间,传递到他身上,疼痛的感觉没有丝毫减少。

好在,这一个仿佛无尽的梦,是有终点的。而且,在醒来时,他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她。

“以前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戚斐摇摇头,苦笑:“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一段关系无法善终,必然是两个人都存在一些问题。而且,你也不要将自己贬得一无是处,还将我想象成一个完美的圣人。在当初,我嘱托高子明在我死后挖出我的心脏给你吃,除了想要救你于水火之中,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当时的我,想要报复你。”

是的,报复。

这是戚斐这些天才想明白的。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有缺点,也有弱点。不是背后圣光普照、以德报怨的圣人。

普通人有了爱,就会有期待。期待落空了,被伤害了,是很难不生出怨憎的。

所以,她当初,是存了报复薛策的意思的。

爱是真的。怒其不争和怨恨也是真的。她想报复他,让他哭,让他痛,让他后悔,要他永生永世记住这个教训。

当然,再如何,这些负面情绪,也没有抵消掉爱。她没想真的毁掉薛策。因此,这一次“报复”的前提,是她很快就会换一副身体回来他的身边,让他知道失而复得的滋味,从而更珍惜她。

只是现在两人都知道了,第一次穿书的最后,不熟悉规则的戚斐玩脱了,直接被送回了原生世界。之后任凭她如何努力,拦在两个时空之间的那面墙,再也没有打开过了。

薛策吃掉了她的心脏,获得了自由,却始终没有等到那只叫做斐斐的穷兽回来。

“我那样对你,你报复我也是应该的。”薛策的声音沙哑:“可你,你最后……还是改变了主意,没有真的告诉我真相。”

戚斐摸了摸他的脸:“也许是因为,我还是心软,有点舍不得吧。”

薛策1.5让她笑过也哭过,到了后期,更是伤害多于欢愉。但这并不是全部的薛策。0.5和1.0的这两段,那些斗智斗勇、保护彼此、互相依赖和陪伴的温暖,都是切切实实地存在过的。

隆冬时躲在她的腹部下取暖,喜欢抱着她脖子撒娇。后来,孤身来到北昭,到处流浪,寻找消失了的穷兽姐姐,被乞丐们嘲笑、奚落的人,是薛策。

说以后会她的听话,偷偷摘了花送到窗台前,蹲在床边给她暖手暖脚,在孤独时,趴在灯下认认真真地给她写信的人,也是薛策。

伤痛不曾磨灭掉过去的这些温暖的点滴回忆。所以,到了最后,戚斐还是心软了。

故而,在服药之前,她留给了高子明的那一封信里,终究没有让高子明将“解药就是她的心脏”的残酷秘密,告诉牢狱中的薛策。

后来,因为她修改了这篇文,书中世界的秩序颠荡,导致那时已经恢复了自由的薛策,在数据的冲击下,知道了背后的真相——这并不是戚斐有意为之的事。

“我也想跟你澄清一件事,无论是什么时候,我再生气,再失望,由始至终也没有放弃过你。我的心结,也不是你,而是那段本可以成功,却被我们一起搞砸了的过去。当我成功地改变了它之后,我就真的觉得,我的心结已经消失了,以前的事,可以告一段落了。”戚斐仰起头,认真道:“以后,我们就往前看吧,不要纠结过去了。”

薛策沉默了片刻,“嗯”了一声。

戚斐正要继续扑到他怀里,就看见了薛策仿佛斗败了的狗熊一样,丧气地垂着头,闷闷地道:“……斐斐,我知道,自己以前对你很不好,也欠了你很多。我不敢奢求太多,如果今后,你遇到了真正对你好的人,我……”

戚斐蹙眉,越听越觉得不大对劲,勃然大怒,一把推开了他,冷笑:“行啊,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那不用等以后了,我现在马上就找个对我好的人去,反正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街都是……”

薛策被她推了一把,呆呆看着她跳下床,走向了门边。瞬间回过了神来,脑海中警铃大作,仿佛再度被英俊的猩猩附体,大臂一展,跳下床,踉跄了一下,追上去将她搂住了,吼道:“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戚斐推了他几下,没推动,斜睨他,没好气道:“那你是什么意思?有种就把话说完整。”

薛策咻咻地喘气,一股脑说道:“我要说的是,我知道自己给你留的印象不好。如果今后,你遇到了真正对你好的人,我不敢奢求太多,只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不要立刻赶我走!我发誓,我一定会做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不被别人比过,争取让你满意,不让你抛弃我。”

戚斐噗嗤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可是你说的。”

“对,我说的。”薛策的眼睛亮晶晶的,慢慢地朝她俯下了身来。可差不多贴上时,嘴唇忽然被她的手无情地捂住了:“不许亲。”

薛策不敢有异议,僵住了。

戚斐这才慢慢地说完了后半句话:“……除非你去洗漱一下。”

薛策大喜,连忙套上鞋子,留下一句“等我”,就风风火火地朝着浴房跑去了。

戚斐:“……”也不必这么急吧,她又不会走。

不过,这也说明他真的好了吧。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戚斐,你们好了没?”是裴文瑄的声音:“你方才不是说想见一见师昀么?护卫换更的时间到了,你现在就跟我去吧,时间不多。”

于是,薛策洗完脸漱完口,神清气爽,兴冲冲地冲出来时,就见到屋子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戚斐已经整理好衣裳,擦干泪痕了。刚才对着他时,脸上娇娇的红霞也已经消退了个彻底,扫了他一眼,就说:“你刚醒来,先歇着吧,我有些事要出去一下。”

刚刚才与她久别重逢,雨过天晴,一听她又要离开,薛策脸色一变,一个箭步跨过去,拦在了她跟前,大有跟着她一起去的意思,急道:“你要去哪里?!”

戚斐微笑:“去见师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