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后来,所有参加了宿修宁和陆沉音合籍大典的人都对那场婚礼念念不忘。

不仅是合籍之人特殊,还因为那场婚礼上发生了许多事。

玄灵道君宣布陆沉音有了身孕,如果仅仅是这样倒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顶多就是为他们的速度之快感慨一下。

但陆沉音所怀的不是普通的孩子——那是个出生就是地仙的孩子。

地仙啊,那是什么?和修道渡劫期飞升失败的散仙一样厉害的存在,甚至比散仙更强大。

要知道在修真界,散仙就是实力的天花板,可地仙比散仙强在——地仙还可以继续修炼,到时机成熟时,地仙是可以直接一跃成为上神的,散仙可没有这样的机会。

即便是正常飞升的上仙,也无法做到飞升就是上神的。

地仙啊!生下来就是地仙!简直让人羡慕至死。

除此之外,当天的合籍大典上,修真界上一个飞升的太渊真仙也现了身,虽然遥在云端,但漫天的异彩是他最好的礼物,所有沐浴在异彩下的修士都觉得境界提升,小有所悟。

人人都在称道那场合籍大典,人人都盼望着青玄宗再办一场这样的大典,玄灵道君一把年纪了,难道不该找个道侣吗?现在他们都懒得管是不是师徒恋这种背伦之事了,只要他们肯成亲,那都是好的呀!他们坐等参加典礼好吗?

玄灵道君收到不少传音,关系亲近朋友的揶揄搞得他有些脸红,但他也不讨厌,他也对那场合籍大典很满意,虽然自己变相被逼婚很离谱,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回复了传音——

“都别着急,青玄宗很快还会再办大典的,你们静候请柬便是。”

玄灵道君说的这个典礼,自然就是普天之下第一个地仙的满月之礼。

陆沉音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因为孩子而备受瞩目。人人都想讨好她和她攀关系,她既是画溪山掌门,又是玄尘仙君的道侣,还是地仙的生身之母,这样的身份,简直不要太能打。

因着陆沉音,画溪山最近也是出尽风头,弟子越来越多不说,还把飞仙门打压得够呛。

倒也不是刻意打压,是飞仙门的人自己不敢出门,蒋门主做多了亏心事又伤了身子,回了宗门就一直在闭关,出关的时候就得知哪怕下流小宗门都去参加玄尘仙君的合籍大典了,可飞仙门身为六大仙宗之一却无人问津。

他们像被全天下的人遗忘了一样,本来还指望着掌门出关之后改善这种情况,可蒋门主只是为此难受了一会,便念念有词地重新闭关了。

飞仙门的人都傻了,蒋素澜作为门主之女,不得不在母亲神志不清的时候担起责任,她与道侣一起管理飞仙门,安安静静求生存。

就这么过了几个月,大家已经很少提起飞仙门了,说到六大仙宗的时候,飞仙门的位置也被画溪山代替了。

花婆婆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如今的画溪山,热泪盈眶地握住陆沉音的手说:“掌门,多谢你,没有你就没有画溪山的今天。”

陆沉音戳了戳自己的肚子,有点无奈道:“花婆婆还是谢谢他吧,或者谢谢我夫君,他们为画溪山做的贡献比我多多了。”

花婆婆闻言笑了:“掌门怎可妄自菲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为画溪山付出了多少,即便不谈那些,只说仙君和还未出生的小仙君,他们为画溪山做贡献,不也是因为掌门在这儿吗?”

陆沉音笑了笑没再说话,因为她看见了宿修宁御剑而来。

仙剑太微月华环绕,一身雪色锦袍,银冠束发的美人周身泛着珠玑光辉。漫天云霞下,他缓缓落在她面前,翻飞的衣袂平静下来,他从仿佛下一秒就要飞升天界的仙人变回了她的夫君,冷着脸从袖里乾坤里拿出一堆东西,推给她道——

“师兄准备的,让你务必全都用上。”

陆沉音仔细看了看,啊,竟然都是些凡间的小玩意儿,甚至还有绣工精致的虎头鞋。

陆沉音惊喜道:“师伯有心了,他怎么想到准备这些的?”

宿修宁往前一步,花婆婆在他来时就非常有眼色地离开了,现在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说……”宿修宁严肃的表情渐渐褪去,嘴角浮起一丝浅笑,“他说我很小时候就喜欢这些,那时他下凡历练常常给我带,想来我们的孩子也会喜欢。”

陆沉音有些惊讶,她好像更了解她的夫君兼师父了一些,原来这样一个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小时候也曾那样稚嫩过。

“为何这样看着我?”宿修宁问她。

陆沉音温柔道:“我还以为师父小时候就很老成,生下来就是板着脸的呢。”

宿修宁觉得他应该解释一下的,让她不要把他想得那么古板,可看她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又觉得那也没什么,能让她笑便好,其他都不重要。

“师父在笑什么?”

陆沉音笑完了,就发现宿修宁也在看着她笑,于是好奇地问他。

宿修宁看着她,嘴角笑意不减道:“因为你在笑。”

陆沉音怔了怔,轻轻垂下眼,嘴角的笑得更温柔了几分。

五年后。

画溪山山前道场上,弟子们着月白色弟子服整齐划一地随师兄景明练剑。

云萱有模有样地站在弟子之首,认认真真跟着景明的引导走。

花婆婆站在外围,正和前来送节礼的江雪衣说话。

“让赤月道君费心了,每年千皎节都不会忘了我们画溪山的节礼。”花婆婆笑着说,“还要劳烦兰音君亲自跑一趟,实在客气。”

江雪衣垂手而立,微风拂起他的几缕发丝,他看了看画溪山顶的位置,似不经意道:“最近山宗内还好吗?”

花婆婆是过来人了,她很清楚江雪衣在关心什么。

“自从仙君飞升,画溪山就一直是老样子,没什么风波,也没什么惊喜。少主一直都不太听话,总是和掌门生气。”花婆婆慢慢说,“不过也没关系,他们母子俩都习惯了,每次吵完架不过三天,少主就会主动找掌门道歉的。”

说话间,她指了指山巅下,笑盈盈道:“兰音君快看,少主回来了。”

江雪衣顺着望过去,一身月白色画溪山弟子服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上了台阶,他背着手,虽然还不到五岁生辰,却已经是小大人的模样。

感觉到他的关注,小男孩朝这边看了过来,瞧见是他,嘴角扯了一下,眉梢一挑望向天空,嘴里念念有词说着什么。

江雪衣用了点灵力去听,发现他在说——

爹啊,你的情敌又来了,你再不下来,我娘可就被勾走了。

江雪衣眉头一皱,无语地看了一眼花婆婆,花婆婆咳了一声道:“我去接少主。”

她说完话就赶到了小男孩身边,替他擦了擦脸上的脏污,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少主这又是去哪淘气了?怎么又弄成这副样子?”

小男孩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确实不太整洁,于是念了个清身诀,瞬间干净了。

“这不就好了,花婆婆你老是一着急就忘了我们是修士,不用像凡人那么麻烦。”小男孩嘴角挂着明媚的笑,阳光洒在他如画的脸上,花婆婆恍惚觉得自己见到了小时候的仙君。

她感慨道:“我确实着急了,但也是真的担心你,掌门这几天一直没下山,也不知道在山上干什么。”

小男孩闻言抿了抿唇,他扣了扣头上的鞭子,他这头发还是陆沉音前几天给他梳的,她很用心,在束发时给他编了几条小辫子,还用父亲常用的发带帮他绑了个漂亮的发结。

“我去看看我娘。”

想到陆沉音好几天没下山,他就顾不得别的了,迈开小短腿往上冲。

江雪衣远远看着他身影消失不见,嘴角莫名扬了扬。

“兰音君见笑了。”花婆婆回来说,“客房已经安排好了,兰音君可要住下?”

江雪衣淡淡道:“不必了,我还要赶去青玄宗一趟,婆婆无需麻烦。”

花婆婆回头看了眼道场的方向,果然看到云萱正偷看这边,她叹了口气说:“既然兰音君有事在身,我也就不多留您了,掌门下山之后,我会告诉她您来过。”

“好。”江雪衣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山顶的位置,又勾唇笑了笑,潇洒利落地转身离去。

画溪山顶。

宿夜明小心翼翼地拨开周身灵植,偷瞄着母亲常常打坐入定的位置。

想象中的人影不在,小夜明心头一跳,顾不得害怕了,快步跑上去寻找母亲的踪影,可怎么都找不到。

宿夜明慌了,他眼睛一红,开始到处乱跑,一边跑一边喊:“娘!娘!你在哪呢?我回来了,我再也不离家出走了,你快出来啊!”

他喊了许久,找了许久,嗓子哑了,腿都疼了,依然没找到陆沉音。

宿夜明一个混世魔王,这会儿也是真的害怕了,他少主的形象都不要了,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呜呜呜,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去哪了啊,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飞升去了,呜呜呜你怎么不带我一块上去,我要找爹告状呜呜呜。”

“……你还要告状?”

熟悉的声音传来,宿夜明抹了抹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看见树下的母亲时,他哇地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娘!”他小炮弹一样冲到陆沉音怀里,委委屈屈地问,“你跑哪去了啊!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跑天上和爹团聚去了!爹之前跟我说很快就可以接你上去团聚了,让我给你带了那么多丹下来,你是不是吃完了就要走了?呜呜呜你也丢下明儿不要了?”

“说得跟真的一样。”陆沉音头疼道,“你又不是不能上去,怎么好像生离死别一样?别演了夜明,娘不生你气了。”

宿夜明偷瞄了她一眼,不确定道:“真的?”

陆沉音看着他点点头。

“……那,那娘你刚才去哪了?”宿夜明抱着她的腰说,“你身上的气息更接近爹了,师祖说等你和爹的气息一样的时候,就算还没飞升也能自由出入天界了,师祖管这个叫什么来着?哦哦哦,这个叫走后门!”

陆沉音摸了摸儿子的脸,没回应这个问题,只问他:“娘去哪了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几天去哪了?”

宿夜明小心翼翼地后退了几步,咳了一声道:“没、没去哪。”

“你不说我也知道。”陆沉音看着好像宿修宁翻版一样的儿子淡淡道,“你是不是又去找那群魔修的麻烦了?”

陆沉音在竹屋里刚醒过来,还没入画溪山的时候,就有一群魔修找她麻烦。

后来她修为太高,那些魔修见没机会了,也不肯老老实实回魔界,就在画溪山附近安了家,隐姓埋名生活,估计是出来之前得了什么死命令,还想着有一天可以捡漏完成使命。

宿夜明自从可以跑跑跳跳开始,就不断去找那些魔修的麻烦,人家一群魔,硬生生成了他的陪练。

“谁让他们整天琢磨着欺负娘。”宿夜明理直气壮道,“爹飞升了,我当然要肩负起保护娘的责任!”

这也正是陆沉音生不起气的原因,她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会说:“娘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你不要以身犯险,你还那么小,如果你出了什么事,让娘怎么跟你爹交代?”

宿夜明又跑回陆沉音身边,抱住她的胳膊说:“爹怎么敢让娘交代,爹喜欢娘还来不及。”

被儿子这么一说,陆沉音脸有些热:“别胡言乱语,你这么小,懂什么。”

“不懂没关系啊,会看就行。”宿夜明大声说,“爹的仙府里挂了好几幅娘的画像,我去陪他的时候还看见他总是用窥天镜偷看娘,有一次娘还在沐浴……”

“你说什么?”陆沉音惊呆了,不可思议地看着儿子。

宿夜明却忽然不继续说了,诧异又惊悚地望着她身后。

陆沉音后知后觉地回过身去,本想看一眼来人是谁就继续问清楚宿修宁看她沐浴的事。

但当她看清那个有本事突破她结界悄无声息上山的人是谁时,就再也提不起其他心思了。

“师父?”陆沉音呆呆地望着远处白叶树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们分开其实也不久,不过三年罢了。

可也不知怎的,现在再看见他,她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宿修宁站在白叶树下,修长的手抚上树干,轻声道:“你将它移植了过来。”

陆沉音心头跳了跳,低声说:“放它独自在青玄峰总觉得于心不忍。我第一次见师父的时候,师父就在这棵树下抚琴,移植过来,也可以用来怀念师父。”

宿修宁望向她,他现在已经是真仙了,周围弥散着淡淡的仙光,他一步步朝她走来,本来一切气氛都很好的,直到宿夜明开口——

“娘,我爹只是飞升又不是死了,你怀念他干吗呀?思念才对吧。”

陆沉音满心的复杂情绪都因为他这句话消散了。

她无语地瞪了他一眼,挥挥拳头吓唬他,宿夜明赶紧躲到宿修宁身后,朝陆沉音吐了吐舌头道:“爹来接我了,娘可不许打我了,不然我跟爹走了可就不回来陪你啦!”

本以为父亲会护着自己,可宿夜明话音刚落就被宿修宁提着衣领丢到了身前。

“跟你娘道歉。”他冰冷淡然,不容置喙道。

宿夜明缩缩脑袋,不情不愿道:“开个玩笑而已嘛,爹你还是那么无趣。”话是这样说,但他还是很听话的朝陆沉音鞠躬道,“娘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陆沉音走上前将儿子拉到身前,望着宿修宁百感交集道:“师父怎么下界来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她在担心他,这种感觉三年没有了,这三年宿修宁只能从窥天镜以及画像上看看她,她的温度,她的关怀,哪怕是她的厌烦,他都感受不到。

宿修宁无视了宿夜明,直接把上前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着:“不会有事。”

宿夜明被夹在中间,脸都扁了:“我快要憋死了……让我出去你们再抱也不迟啊……”

陆沉音只好低头把他拉出去,宿修宁半点不在意被儿子围观,依旧紧紧抱着陆沉音。

“师父下来看我吗?”陆沉音看着他,最开始的不可思议褪去后,心底涌出万分不舍,她把脸埋进他怀里,低声道,“师父可以待多久?是不是很快就得离开?”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答,陆沉音抬头去一探究竟,还没看清怎么了,唇瓣便被人吻住了。

他重重亲了她一下,呼吸不稳道:“我不走。”

陆沉音愣了愣:“什么?”

“我是来接你的。”宿修宁拉住在一旁搞小动作的儿子,重复道,“我来接你。”

陆沉音睁大眼睛:“……接我的意思,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宿修宁连带着宿夜明一起抱住,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

眨眼之间,陆沉音还来不及交代一下山门的事,人就已经到了九霄云上。

若有若现的天门大开着,无声等待他们进入。

“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宿修宁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夜明走上天门,“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用分开了。”

陆沉音还在纠结自己的修为:“可我还在化神期……”

“没有关系。”宿修宁打断她的话,“一切都没有关系。”

陆沉音想问为什么没关系,她丹还没吃完,就算是按照玉简上写的方法,她也暂时不能上来。

但她根本不需要再问了。

天门的守将为了她解了惑。

他们看见她一点都不意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直接朝宿修宁弯腰行礼道:“拜见神尊。”

陆沉音瞬间就明白为什么宿修宁说一切都没关系了。

宿修宁到底是宿修宁,她的师父不管到了哪里都是最好的那个。

不过飞升三年而已,宿修宁已经是上神之尊了。

她跟在他身边神不守舍地走,似乎还听见隐隐有人低声说“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改口叫帝君了”。

“师父。”陆沉音脚步停下,唤了他一声。

宿修宁也跟着停下,仙雾缭绕的云霄天府,修士们梦寐以求的地方,他走得随意平静,与过去走在青玄峰没有任何不同。

“怎么了?”

他侧过头,发丝滑过肩膀,眼波清凝地问。

陆沉音笑了笑,眼角有些水迹,她抹掉,眉眼弯弯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真好。”

宿修宁自飞升至天界之后就从未笑过。

现在看着她在笑,终是忍不住跟着笑了笑。

宿夜明在一边看得好奇不已,跑上去使劲盯着自己的父亲,像在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笑。

“没想到爹居然会笑?”小夜明诧异道,“我还以为爹是面瘫呢……”

“面瘫?”宿修宁望向他,“何意?”

小夜明想说这是娘说的,她说你以前是个面瘫来着。

但他被陆沉音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巴。

陆沉音笑靥如花地看着宿修宁,转移话题道:“师父,有个问题问你。”

“什么问题?”

“听夜明说,你偷看过我沐浴?”

宿修宁本来镇定淡然的表情出现了裂缝,整个人僵在原地,气息外散,周围所有神仙不自觉退散千里。

“……胡言乱语。”

他红着脸斥了夜明一句,拉着陆沉音就走。

小夜明在后面吐吐舌头,也驾着云追上去。

陆沉音回头看了看儿子,又转回视线看着宿修宁。

以前觉得他像孤月,冷清高傲,难以靠近。

现在则觉得,他就是明月本身,虽然触碰时冷冰冰的,但他从不吝啬自己的光华,为迷途的在无边夜色里点亮回家的路。

陆沉音忽然就想起了夜明的名字。

宿夜明,宿夜明,夜明……

我曾邂逅高空皎月,自此后,无边冷夜,万古长明。

此谓夜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