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音是真的有些心酸。本来之前被宿修宁擅作主张的事都不忍心和他生气,现在他又想背着她做决定,被她发觉了还不承认,她真是恨死了他这副咬牙独自承受一切的性格。
可她跑出玄灵道君的洞府,回头看看紧闭的房门,想到她离开时他无措慌张的模样,她又不忍心真的和他生气。
于是她在外面等着,想在他追出来的时候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可她等了半天他都没有出来。
陆沉音心里难过极了,她浑身充斥着一种无力感,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被动,于是又跑回去了。
她满心的质问和气愤,本想进去之后就和他大吵一架,让他知道她态度坚决,往后再不敢瞒着她决定一切。
可等她真的看见他,又狠不下心了。
宿修宁站在太渊真仙的画像前,两侧额边的发丝随风微动,白玉长簪半绾的青丝倾斜而下,与他身上纤尘不染的锦缎白衣合衬极了,像极了一副写意精致的水墨画。
他眼眶有些红,刚看过来时眼神孤冷疏淡,一副不可亵渎也不可远观的圣洁模样。
可发现来人是她后,他的一切都瞬间软化了下来。
听见她娇嗔般负气的话语,他情不自禁地上前紧紧抱住了她。
“我错了。”
他吻着她的侧脸,呼吸短促,但字意清晰道:“音音,是师父错了,师父再也不敢了。”
陆沉音被他抱着,脸色由气愤的红转成赧然的红,她咬唇道:“女孩子生气走了,就是让你追出去哄她,师父下次不准再让我自己回来了,这样显得我很没面子。”
“不会再有下次。”宿修宁又亲了一下她的唇,难掩高兴道,“沉音,我找到办法了,我们可以不用分开了,或者说,我们不用分开很久了。”
陆沉音愣了愣:“这么一会儿师父就有办法了?不会又是骗我的吧?”
“……”
宿修宁难得有些尴尬窘迫。
他曾是这个世上最不会撒谎的人,可如今在她面前,他一点信誉都没了。
“没有,不会再骗你,再也不会。”他低低说道,“这次是真的,我见到了师尊。”
陆沉音脑子一懵:“什么?”
有些话太私密,不好在玄灵道君的洞府说,所以宿修宁带着她回了青玄峰。
牵着她的手坐到床边,他将太渊真仙的话复述了一遍。
陆沉音摸了摸肚子,恍然道:“那孩子的资质也是师尊帮的忙?”
宿修宁没回答,他拿出那顶丹炉和玉简给她看,像在证明他这次真的没有骗她。
陆沉音被他急切的样子逗笑了,她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语气复杂道:“师父这样都不像你了,你什么时候这样急迫过。”
宿修宁慢慢道:“情不自禁,我也控制不住。”
陆沉音柔和了眉眼,她轻轻拿过他手中的丹炉查看,看不出个所以然。
“这是丹炉?这么小,要怎么用?”她好奇地问。
宿修宁直接拿过来为她演示,一个简单的法诀,便将流光四溢的仙器变大了。
看着立在正殿中央的丹炉,陆沉音觉得它可以把她整个人装进去。
她喃喃道:“师尊不会是让你把我炼化了好带在身边吧?”
这也算是时时刻刻不分开了不是吗?
宿修宁愣了愣,很快道:“你为何会这样想。”
陆沉音也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无厘头,摸了摸脸道:“我随便说说。”她瞄了一眼玉简,“师父研究过了吗?”
“还不曾看,但应该不难。”
宿修宁说得随意,眉宇间淡然平静的笃定,好似他手里拿的不是天界仙器,只是普普通通的法器。
陆沉音看着他,她最喜欢的就是他身上那种淡泊从容,仿佛可以解决一切的无所不能感。
她弯了弯唇,牵住他的手,在他望过来时笑着说:“嗯,师父说不难,就一定不难。”她嗓音柔和,听得宿修宁耳根发痒,“师父真厉害。”她靠近他,在他耳边悄悄说话,气息如兰。
宿修宁忍不住偏了一下头,飞快瞟了她一眼低声道:“沉音,你别这样。”
陆沉音好奇地问:“我怎么样了?”
“……你这样同我说话,有些难受。”
这个难受肯定不是字面意义上的难受。
陆沉音看着他轻抿的唇瓣,顺势靠近他怀里,拉着他的手放在胸前,注视着他瞬间泛红的如画脸庞,轻声细语道:“难受就不要忍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是你的,随你怎么样。”
这话杀伤力太大了,宿修宁真的有些招架不住。
他一个宅到极致的剑修,和陆沉音本来就不生存在一个时代,如今在一起了,他的性格是那种极其古远的沉静淡然,而她则恰恰相反。
那些她说出来觉得只是暧昧的话语,带给他的诱惑几乎是致命的。
“你……”他开口,声线低磁,带着些不确定,“我好像很少听你提起你以前的事。”
乍一听他说这个,陆沉音还有点意外,她后撤了一些,歪头道:“师父关心这些吗?师父以前也从来不问的。我记得我只把跟师父说过一次。”
“的确。”
宿修宁回忆了一下,稍稍挪了挪身子,柔软乌黑的长发顺着肩膀滑落,陆沉音最爱玩他的头发,又长手感又好,这会儿看见了就抓住了。
她摸啊摸,宿修宁看着她的动作,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师父想问什么就问。”陆沉音将他的发丝绕在手指上,“我一定全都告诉师父。”
宿修宁静静看了她一会,问她:“你同我说的那些话,是谁教你的?”
陆沉音动作一顿,惊讶地望向他,那个不可思议的眼神让宿修宁有些无地自容,站起身想躲开,却忘记她还绕着他的头发,被扯得不得不坐回来。
看着他狼狈却不喊疼的样子,陆沉音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师父不要胡思乱想。”她倾身揽住他的肩膀,轻柔地说,“同师父说的话自然都是第一次说,只说给过师父听。”她下巴放在他肩上,呼吸弥漫在他耳畔,他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
“没人教我说这些话,我也没有过别人,从头至尾都只有师父一个。如果非要说是谁教了我的话,那个人也定然是师父。”陆沉音抱紧了他说,“师父总是勾引我,我忍不住了,才想到这些话。”
宿修宁飞快侧头看她,挣扎道:“为师没有。”
陆沉音近距离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那样好看,深邃修长,这样一双眼,纵横捭阖翻云覆雨都不为过,如今却只为了有没有勾引她这件事来烦恼。
陆沉音觉得这真是暴殄天物。
于是她吻上了他的眼睛,低声道:“还说没有。”她环住他修长的颈项,喃喃道,“你这样看着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已经是勾引了。”
宿修宁被她亲得意动,扣住她的腰想要,陆沉音手撑在他胸膛上,呼吸急促道:“师父,你知不知道凡间的夫妻成亲之后如何称呼对方?”
宿修宁随手扯掉腰封,雪色的衣襟凌乱敞开,他眼睫轻颤道:“知道。”
“那师父该叫我什么?”
陆沉音的手落在他赤着的胸膛上,轻轻按着他心脏的位置,他心跳很快,好像快要飞出来了。
他看了她良久,闭上眼睛趴到她身上低声唤道:“……娘子。”
陆沉音抱住他的腰,亲了亲他的耳朵温柔道:“好夫君。”她噙着笑道,“我等你娶我。”
宿修宁紧紧闭着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挨着陆沉音的肌肤,痒得她不断挣扎。
他抱着她,不用别人说,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他真的被她吃得死死的,扣都扣不出来。
时间很快就到了他们成亲这天。
玄尘仙君的合籍大典,另一方是他曾经的弟子,如今的后起之秀画溪山的掌门,当真是让人万分激动,又是期待又是八卦。
合籍大典举办当天,青玄宗处处挂红,所有灵植都被弟子滋养得朝气十足,漂漂亮亮,让每一位来参加大典的宾客都如亲至仙境一般。
青玄峰的正殿内,陆沉音一身红色嫁衣,头戴精致的金色流苏发冠,正坐在椅子上照镜子。
宿修宁这会儿不在这,陪着她的是已经醒来的云萱和落霞。
云萱看着她的嫁衣,正红的颜色,里三层外三层的复杂华贵,以及流光四色线绣成的日月山河,一切的一切的,都昭示着这是青玄宗的手笔。
“青玄宗不愧是上界第一仙宗,可真是太有钱了。”云萱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嫁衣的裙摆,羡慕道,“也不知道我办合籍大典的时候,能不能穿上和陆姐姐能有三分相提并论的嫁衣。”
落霞替陆沉音整理发髻,听见这话就笑着说:“其实嫁衣精致与否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可以得偿所愿嫁给心爱之人。”
说到这她看向镜子里的陆沉音,眼睛微红道:“师叔经历了那么多,终于等到今天了。”
陆沉音眨了眨眼,她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有些陌生,可又觉得这样的陌生很好。
想到今天可以看见总是一身白衣的宿修宁穿上红色婚服,她就难掩心中激动。
她提着裙摆站起来,望了望殿门外道:“也不知道师父那边怎么样了。”
落霞笑着揶揄:“师祖那边当然很好,师叔你就放心吧,他跑不掉的。”
陆沉音有些脸热:“我不是怕他跑掉,他若敢今日跑掉,我一定……”
“你要怎样?”
一声询问响起,陆沉音惊讶地看着走进来的人:“嘉容楼主?”
落霞也很意外:“楼主出关了?”她立刻要行礼,被嘉容楼主阻拦了。
“今天可是个大日子,我当然要出关来凑凑热闹了,这里也没外人,不必多礼了。”
嘉容楼主扶起落霞,温柔地望向陆沉音,陆沉音被她看得脸更热了,窘迫地抓了抓裙摆。
“看到你们有今天,也算没辜负我这一身灵力。”嘉容楼主走上前,将陆沉音抓着裙摆的手拿起来,轻轻握了握说,“希望你们可以一直走到最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和彼此分开。”
陆沉音知道她恐怕是想到了曾经的自己,点头道:“我会的。”她诚恳地说,“之前师父重伤昏迷,还要多谢楼主照顾,今后楼主若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
“好了,那都是我愿意的,不是想要你的回报才那么做的。”她看了她许久,忽然道,“你如今的修为……”她语气奇异,“好像有些奇怪。”
落霞和云萱修为低,没看透过陆沉音,也就没察觉到变化。
嘉容楼主绕着陆沉音检查了一番,低声道:“仙君做了什么?”
合籍大典举办之前的那段时间,宿修宁很少出现,连陆沉音都极少见到他。
他一直把自己关在炼丹房里,每七天出来一次,出来之后就拿一颗丹药给她吃,她如今吃了好几颗,其实也没感觉到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就觉得灵根比过去更纯净了。
“师父炼了些丹给我吃。”
陆沉音简单说了说,也没说太明白,有些事不太方便让更多人知道。
“他对你很好。”嘉容楼主表情复杂道,“我还是头一次见有人愿意炼化自己的修为,来为道侣增进修为和净化灵根的。”
陆沉音想过丹药是怎么炼制的,但怎么都没想到会是用宿修宁的修为。
她半晌说不出话来,嘉容楼主安抚道:“这样也好,他修为积压,久不飞升,反而会伤身体,如今给了你,倒也算是两全其美。”
陆沉音抿抿唇,依然没说话,嘉容楼主轻声说:“他为你如此,你可不要负他。”
陆沉音听到这才有点无奈道:“我以为这些话通常都是对男子说的。”
嘉容楼主笑道:“我是见过他哪怕重伤昏迷也念着你想着你,拼命想要醒过来去见你时的模样的。我知道他不会像我遇见过的那个人,所以这些话只需对你说。”
虽然没指名道姓,但陆沉音知道嘉容楼主说的是赤月道君。
她浅笑着点点头,没有言语。
嘉容楼主临走之前,最后跟她说:“你修为看着还是化神期,但周身气息却和仙君很像,我如今也还虚弱,能看到的只有这么多,想来仙君既然这么做了,肯定有他的道理,你也不必推辞,安心接受就好。”
陆沉音目送嘉容楼主离开,之后很快,合籍大典正式开始,她也被迎上了无极宫。
无极宫乃青玄宗圣地,当年太渊真仙就是在此飞升,这里对青玄宗来说意义很特殊,对宿修宁更是。
几百年前,他在这里看着师尊飞升,当时他心里只有剑道和宗门,一心放在修炼上。
他以为自己此生第二次来无极宫,会是飞升的时候,谁曾想到,他再来的时候,飞升已不再是他最期望的事,他最想在这里做的,是迎娶陆沉音。
站在九千九百九十级台阶之下,宿修宁听到乐声时,就知道陆沉音来了。
他转过身,静静看着她走来的方向。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穿红色,她肌肤白皙,穿其他颜色清丽脱俗,穿起红色,涂上正红的胭脂,一双桃花眼勾上好看的水色,竟隐隐有些妖娆冶艳的味道。
他在看她的时候,她也在看着他。
这也是陆沉音第一次见宿修宁穿红色,他素来习惯着浅色,今日一身正红加身,金冠束发,越发显得他面容如画,天人之姿。
他看着她,头一次在所有人面前毫不吝啬自己的笑。
他嘴角扬起,眼颦春山,剑眉修长,俊美得她心跳加速,紧张到无以复加。
刚上无极宫台阶时,她没有紧张。
面对云霄间端坐的一众宾客时,她没有紧张。
可现在对上宿修宁的双眼,她紧张得快要同手同脚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他身边的,直到他牵住她的手,她才稍稍心安了一些。
“别怕。”宿修宁弯下腰为她整理了一下缠绕住发丝的流苏,温声道,“有我在。”
陆沉音透过珍珠流苏注视着他,她紧紧抓着他的手,手心里全是汗。
“我觉得我好像在做梦一样。”她声音有些颤抖道,“我好怕一会就会梦醒,发现一切回到原点,师父还只是我的师父,我还只是师父的徒弟。”
宿修宁看着她,将她的彷徨无措尽收眼底。
忽然之间,他当着无数宾客的面低下头,轻轻撩起她掩面的流苏,吻了吻她的唇。
“现在还觉得是在做梦吗?”他柔声问。
陆沉音眼睛一热,轻轻抚过唇边,浅浅地笑开了。
宿修宁也跟着她一起笑,云霄间的宾客们看着他的笑都有些怔忪。
曾经的宿修宁在他们心中是传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得道仙君,他们从未见过他有什么表情变化,他像合格的神像,接受众人的瞻仰。
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他的笑让众人此刻如梦初醒——宿修宁很强没错,但他其实也有人所具备的七情六欲,过去不见这些,只是因为那个可以让他感知回归的人还不曾出现罢了。
人群之后,江雪衣和白檀并肩而立,身后是画溪山众人。
他们有些伤势刚好,脸色还有些苍白,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们激动地前来为掌门和仙君道贺。
白檀看着陆沉音和宿修宁手牵着手走上无极宫的台阶,两人都修为高深,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也不过是眨眼间便走到头的事情。
一旦走到头,就是他们敬天地,谓合籍的时候。
想到这些,他突然问江雪衣:“心里难过吗?”
江雪衣始终注视着陆沉音不曾移开视线,这会儿听到他问话,面无表情道:“你难过吗?”
白檀没说话,两人之后都没再言语。
现在他们难过不难过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心中在意的那个人很快活,这就足够了。
无极宫的高台之上,玄灵道君终于等到了一对璧人。
他笑起来,微微扬手,数不清的金光流散在他们周围:“这是我送你们的新婚贺礼。”他转过身,朝天一拜,随后朗声宣布道,“青玄宗玄尘仙君与画溪山陆掌门的和合籍大典,现在开始。”
话音落下,天降异彩,宾客们诧异惊喜地看着这一幕,陆沉音和宿修宁也仰头看着。
“那是……”陆沉音睁大眼睛望着云端。
“是师尊。”宿修宁揽住她的肩,让她看向自己,“沉音。”
陆沉音懵懵懂懂地望向他,猜不透他想说什么,有些紧张。
“我等这一刻等了许久,有句话,我很早就想对你说了。”
宿修宁专注地凝视着她,漫天异彩是他的背景,他清逸明净的双眼里倒映着她绯红的脸颊,他在那样绚烂美丽的天空下对她说——
“我爱你。”
“永远爱你。”
“生生世世爱你。”
“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