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音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她脑子里还在消化刚才的事。
漫无目的地在镇上到处走,走着走着,看见了卖丝线的摊位。
上面的丝线太熟悉了,熟悉到了她有些热泪盈眶的地步。
她记得刚进青玄宗的时候,手里没有灵石,所以拜托白檀帮她带了些丝线。
她用那些丝线给宿修宁编了长生结,不知道它还挂没挂在太微剑上。
“这位仙子喜欢什么颜色的线啊?”摊主见她一直盯着看,开始热情推销,“我这里的丝线绝对是十里八乡最好的,连青玄宗的仙长们下山都会来我这里买呢!”
听到别人提起青玄宗,陆沉音浅浅地笑了笑,她从储物戒里拿了灵石,挑了几个颜色的线买了回来。
“仙子,您给太多啦,用不了这么多。”摊主诚惶诚恐地看着手里的上品灵石。
“不用找了。”陆沉音说完话,转身便走了。
她走后不久,江雪衣追到这里,他四处寻找她的身影,但到处都找不到。
他停下脚步,方才卖丝线的摊主又开始推销了:“这位仙长要看看丝线吗?刚才一位很漂亮的仙子买了许多,仙长买回去送给道侣,她一定会喜欢的!”
江雪衣望向摊主,摊主看见他的正脸愣住了,茫茫然没说话。
江雪衣抿唇问:“很漂亮的仙子?她往哪边走了?”
摊主木讷地指了个方向。
江雪衣丢给他一块上品灵石快步追了过去。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陆沉音,但也没有别的好去处了,就跟上去试试吧。
摊主看着两块极品灵石,立马收摊离开。
这个月他都不用再出摊了!
陆沉音最后还是出了城,她想到了今日在客栈见到的魔宗余孽,明明外界消息说魔宗已经全部被剿灭了,这些人又是怎么逃出来的?他们又要做些什么?
她不想闲下来,一闲下来就会想到宿修宁,想到回不去的青玄宗,她追着对方可能逃跑的路线而去,比较巧合的是,她在找他们,他们也在找她。
她出了镇子,经过一片竹林时,被突然冒出来的魔修围得严严实实。
她定睛一看,人可真多,密密麻麻,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了,修为最高的是元婴。
“陆沉音,找了快一年,可算是找到你了,你果然没死!”为首的魔修脸上布满斑纹,他阴沉道,“今日就杀了你祭我宗主亡魂!”
他动作很快,话说完了就率所有人攻了上来,陆沉音面无表情地拔剑,剑尖朝外使劲一挥,最靠近她的魔修便全部惨叫一声摔了出去。
“不自量力。”陆沉音冷淡地吐出四个字,再次持剑而上,与数不清的魔修交战。
竹林里不断响起惨叫声,陆沉音化神期的修为,又是善战的剑修,对付起他们来并不吃力。
但不知为何,她打着打着忽然灵力混乱,头疼欲裂,她不得不落到地上,按着额角缓解头疼。
在她停下的时候,那些魔修趁机再次攻上来,陆沉音匆忙闪避,还是受了伤。
她深吸一口气,顾不上那些不适,再次迎上了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她挥剑都挥得累了,周围的惨叫声才终于消失。
她转了个圈,静静看着倒了一地的魔修,头疼得更厉害了,眼前画面都有些花了。
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强撑着离开,而紧随其后的江雪衣,看见的就是一群魔修尸体。
是她。
一定是她。
江雪衣心跳如雷,又是激动又是烦恼,激动他真的找到她了,烦恼还没跟上她。
陆沉音并不知道他在找她,她御剑离开,身体疲惫至极,灵力紊乱,经脉逆行,她最后终于撑不住从剑上摔了下去,朝露及时接住她,将她放在了一座破败的山门前。
山门里的人听到动静打开了门,一位老人提着灯走到她面前,用灯照了照她,立刻喊道:“云萱,快点出来!”
一个女孩很快从山门里跑了出来:“花婆婆,怎么了?”
“快来救人,这女修怕是走火入魔了。”
云萱走上前,借着灯火看了一眼,惊讶道:“她好漂亮呀。”
“现在是看脸的时候吗?快把人扶进去,我这把老骨头可搞不定。”
云萱不敢磨蹭,扶起陆沉音将她带了进去。
山门再次关上,因为力道有些大,门关上时震动了摇摇欲坠的匾额,匾额上掉了些尘土下来,画溪山三个字清晰了一些。
陆沉音再醒来的时候,人躺在有些硬的木板床上,光线有些刺眼,她抬手遮住了眼睛。
“你醒啦?”
有个清脆的女声传来,陆沉音皱皱眉,侧头望了过去。
“我是云萱,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说话的女孩年纪也就十三四岁,身上有些灵力,但很微薄,恐怕都还没开始练气。
她看起来有些眼熟,陆沉音想了想,忽然记起来,这不是在三元城时帮她说话的姑娘吗?
“我这是……怎么了?”陆沉音借着对方的手爬起来,头还是很疼,但没之前那么疼了。
“你走火入魔了,倒在画溪山宗前,我和花婆婆把你扶进来的。”
“画溪山宗?”陆沉音愣了愣,她之前从未听说过还有这么一个仙宗。
云萱有些不好意思道:“你没听过我们也正常,画溪山已经没落几百年了,如今就剩下我和婆婆两个人守着这么大的山宗了。”
“谢谢你们救了我。”陆沉音坐好,开始道谢,“辛苦你们了。”她想了想,从储物戒里拿出不少灵石,“我现在除了这个也没别的了,你要吗?”
云萱看见灵石眼睛瞬间亮了,但很快就抿唇道:“不用了,我们救你不是为了灵石,你既然醒了,就快把药喝了吧。”
她转身去端来了药,看着陆沉音喝了下去。
“这是我们仅剩的药材了,可以帮你疏通经脉,婆婆说就这一碗药了,若你觉得有用还要喝,需要自己买药材。”云萱扭捏地解释道。
“应该的,本就该我自己去买。”陆沉音笑了笑,想要下床,但腿还有些软。
云萱扶住她,十分担心道:“你怎么会走火入魔呢?婆婆说你修为都化神了,可以称为道君了,是出了什么事让你那般狼狈?”
陆沉音想了想,没隐瞒,直言道:“被一群魔修围攻了,可能动用灵力太多,我刚到化神,有些不适应吧。”
云萱一副惊讶的样子:“怎么会被他们围攻?你惹到他们了?”她抿抿唇说,“最近一年已经很少见到魔修了,魔界被玄尘仙君荡平了,现在遇到一个魔修都是稀罕,你怎么会遇到一群?”
“可能我运气比较差吧。”更多的不能说了,陆沉音也不想撒谎骗人,就随便应付了一句。
云萱后面又照顾了她一下,就让她好好休息了。
陆沉音调息了足足三天,才终于让身体里四散的灵力稳定了下来。
这期间她也了解了一下画溪山,这里是真的穷,大倒是大,看一些房屋和洞府的建筑风格,这里当年应该也是个大宗门,但落败这么久,建筑已经急需修缮了。
为了报答云萱和婆婆的救命之恩,陆沉音用法术把画溪山打扫了一遍,将坏掉的房屋收拾了一下。
云萱看她那么厉害,眼睛亮晶晶的,求着她教她,陆沉音听她说这个,难免想到了宿修宁。
他还是没来找她,是找不到她的位置?还是他真的出了事,亦或是……他不要她了?
不会的。
陆沉音坐到台阶上望着茫茫山道,喃喃道:“不会的,师父不会不要我的。”
云萱看她坐着发呆,就跑来找她,坐在她旁边说:“你怎么了?看上去心情不太好?”顿了顿,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呀?”
陆沉音望向她,张口想说自己的名字,又想到自己近乎天下闻名,一时犹豫。
“怎么了?不方便告诉我吗?”云萱善解人意道,“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反正也没……”
“没什么不方便。”陆沉音笑了笑说,“我叫陆沉音。”
“哦。”云萱点点头,“陆姑娘,你那么厉害,师从何处呀?”
问完了,她自己先愣了一下,很快道:“等等,这名字我好像在哪来听到过……”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陆姑娘……可是师出青玄宗?”
云萱听了立刻击掌道:“对了!玄尘仙君的弟子就叫陆沉音!你和她同名!”
花婆婆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云萱接收到那个怜悯智商的视线,尴尬了一瞬,小心翼翼看陆沉音:“……你不会,就是那个陆沉音吧?你……你没死?”
陆沉音站了起来,说了自己当时在客栈就想说的话。
“对,我没死,所以我师父不是负心汉,他待我很好,云姑娘以后不要再那么说他。”
她说得那么认真,那么严肃,让在场的其他两人都不自觉跟着点头。
“可是……”云萱想了想说,“你这样告诉我们真相,不怕我们说出去吗?那样你会与危险的。”
陆沉音垂下眼道:“说出去也好,反正我也没想隐瞒,这本就是我该承受的事,师父帮我抗了这么久,也该换我来了。”
婆婆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许久,才慢慢说:“那陆姑娘还想回青玄宗吗?”
陆沉音当然想回去,可她回去是找宿修宁,不是为了回归宗门。
她固然想做青玄宗弟子,但如果做青玄宗弟子就不能和宿修宁在一起,那她便不做了。
陆沉音想到这里,便摇了摇头。
婆婆不知在想什么,好半晌没说话,倒是云萱拉着陆沉音叽叽喳喳在说。
陆沉音耐心地回她每一句话,婆婆看着她如此,再回头看看偌大的画溪山,忽然起了个念头。
她插话道:“陆姑娘,不知你未来有何打算?”
陆沉音看向她说:“离开这里之后我会找个地方隐居起来,等青玄宗正式开启山门,我会回去找师父,把事情说清楚。”
婆婆意有所指道:“可陆姑娘如今已经不是青玄宗弟子了,要怎么上山?”
“他们总是认识我的,会放我上去的。”陆沉音阖了阖眼道。
“我倒是有个更好的主意。”婆婆笑了笑,很友善的样子。
陆沉音望向她:“什么好主意?”
婆婆走上前,在云萱不解的目光下拉住了陆沉音的手:“可以的话,陆姑娘就留在画溪山吧。”
陆沉音愣了愣,还不待她拒绝,婆婆就继续道:“你可以加入画溪山,我看你似乎还想和你师父在一起,那你就不能回青玄宗继续做他的徒弟。你不如加入画溪山,这里就我和萱儿两个人,我们不在意你的过去,你可以好好在这里休养,也当是报答我和萱儿救你一场。”
陆沉音拧眉思索,没有立刻回复。
婆婆见她迟疑,拿出一本有些古旧的书籍递给她,陆沉音不解地接过来,青玄宗上很少见这样的书籍,都是玉简。
“这是画溪山几百年来流传下来的心法秘籍,你之前走火入魔应该和你修为提升太快有关,我不知陆姑娘的道是什么,也不好做太大猜测,但这本心法可以帮你缓解一下。”
陆沉音翻看了一下,书籍纸页有些旧了,看起来的确很有年头。
她顺着前面几页试着运转灵力,果然感觉轻松了一些。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这本秘籍,还是没说话。
婆婆见此,给了致命一击——
“你想上青玄宗,画溪山也可以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陆沉音讶异地望向她。
“做画溪山的掌门。”婆婆字字清晰道,“青玄宗封山之前说过,一年半之后会举办推迟已久的仙门大比,算起来,他们应该很快就要开山了。等仙门大比的时候,你就能以画溪山掌门的身份上山,到时候不管你要做什么,总比一个散修的身份更有说服力。”
陆沉音扯了扯嘴角道:“可婆婆应当很清楚我做过什么事,到了青玄宗又要面临什么,您不怕我给画溪山抹黑吗?”
“画溪山已经不能更差了。”婆婆目光幽远,声音沉寂道,“陆姑娘修为高深,必定可在仙门大比上崭露头角,这么多年过去了,画溪山人丁凋零,被无视得很彻底,姑娘若肯做掌门,他们要骂画溪山就跟着骂好了……”
她话还没说完,云萱就接茬道:“有人骂总比没人理会得好,往年都是我和婆婆去参加仙门大比,其他宗门人人都有大客院住,就我们只有一间小屋子,真是太势利了!”
婆婆宠溺地看了她一眼,对陆沉音道:“陆姑娘做了掌门,就可以招手弟子了,半年的时间,相信也足够招收一批正式的内门弟子,陆姑娘可修习我画溪山所有功法,我和云萱资质低,画溪山的高深功法都已失传了,但还有些不错的秘籍在,对陆姑娘总是有帮助的。”
陆沉音其实并不在意做不做掌门,练不练那些功法。
她比较在意的是,可以以画溪山掌门的身份上青玄宗。
到那个时候,她和宿修宁就真的不再是不能在一起的关系了。
在仙门大比那样的场合,似乎也更方便将事情说清楚。
陆沉音绝不会让宿修宁永远替她承担一切的。既然那些人认为她错了,她哪怕心里不那么觉得,也认了就是。如果他们还不肯善罢甘休,还要阻止她和宿修宁在一起,那么……
陆沉音笑了笑,沉思许久,点了点头。
她说:“好,我当。”她握紧了手里的秘籍,“半年后上青玄宗,我要做的事大概会让画溪山站在风口浪尖,为表回报,这半年我会尽量为画溪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云萱激动地抱住了花婆婆,喊着“我们有化神道君做掌门了”。花婆婆也有些热泪盈眶,陆沉音看着她们,觉得这样一直走下去,好像也没什么坏处。
只是……没有师父。
她不能没有师父。
夜里,陆沉音望着天上的月亮,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这之后的两个月,画溪山广发消息招收弟子,最初根本没人来,还有人笑话他们,云萱干脆把化神道君做了掌门的消息放出去,果然很快就有了一群慕名而来的修士。
他们见到陆沉音,最开始的试探瞬间消失了,立刻表示要拜入门下。
陆沉音看了看他们的资质,都很一般,但画溪山现在需要人,资质是其次,人品过关就可以。
设计了几个关卡考验人品,最后留下的只有五个人。
“你们从今往后就是画溪山弟子了。”陆沉音平静道。
五名修士三男两女,皆是非常激动地朝她施礼。
陆沉音点点头应下,安排了他们先研读心法便让他们散了。
夜幕降临,她独坐在窗前,摘下发间珠花,算算时间,一年多了,他还是没来找她。
她相信他不会不要她,她相信他闭关肯定是受了伤或者有要紧事,但这么久了,她真的太害怕了。一个人的时候,不安席卷了她全身,她望着手里的珠花,眼中布满红血丝,她不想他担心的,但她没忍住,终是将珠花捏碎了。
他曾经说过,不管他在哪里,在做什么,只要她有危险,他一定会来。
话犹在耳,如今珠花碎了,他留给她最后的东西都没有了,可他还是没有出现。
陆沉音望向窗外,周围一片寂静,月色沉沉,一切都那么平淡。
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她想,他一定伤得很重,否则不会珠花碎了,都不来看她。
他肯定不会不要她的,他一定是出了事。
她真的好想他。
好想回到他身边。
他累了吗?难受吗?痛苦吗?
会……想念她吗?
青玄峰上,嘉容楼主正为宿修宁疗伤,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宿修宁忽然紧蹙眉头,身子挣扎着动了动,可双眸依旧紧紧闭着,怎么都醒不过来。
嘉容楼主注意到他好像特别想醒过来,但就是成功不了,情急之下,吐了一大口血。
“这是怎么了?”嘉容楼主立刻收了灵力,扶着他躺下仔细检查,“玄尘仙君想去做什么?”她轻声询问,可床上的人没办法给出回答。
“你安心,你伤得太重,或许意识恢复了,可你醒不过来的,你别急,修真界一片太平,不要担心,静心养伤就好。”嘉容楼主温柔地安抚,可一点效果都没有。
根本醒不过来的人像被绑住了一样,明明很想起来,却不行。
他闭着眼睛,清寒脱俗的脸上苍白毫无血色,唇被他咬得几乎出血。嘉容楼主凑近去听,听到他嘶哑而痛苦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沉音……”
“沉音……救她……”
嘉容楼主听清楚了,心头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也是有过类似经历的人,此刻特别容易和他产生共鸣。
但她不知道陆沉音还活着,只当他是昏迷中还是放不下那个已经死了的徒弟,叹了口气,手中化出灵力,在他脸颊上空轻轻抚过,他便彻底没了意识。
做完这一切,嘉容楼主站起来,想帮他盖好被子先行离开,却看见紧闭双眸的男人,眼角有泪水滑落。
嘉容楼主愣住了,她做梦都没想到,宿修宁这样的人,会掉眼泪。
她看着他如画的苍白脸庞,愣了许久,喃喃说道:“我会尽快把你治好的。”
她转过身往外走,自语道:“可你醒过来,她也活不过来了,不是更痛苦吗?”
宿修宁已经彻底没了意识,他听不见她说的任何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好像又可以感受到身体的痛了。
他还是睁不开眼,醒不过来,他感觉自己被关在一片漆黑的地方,他靠在墙角,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什么,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他唯一的亮光只有那一句似有若无地呢喃——
他听见陆沉音好像在喊他。
“师父,你为什么还不来?”
宿修宁昏迷着,嘴角渗出血来,他紧握着拳,指甲陷进肉里,手心满满都是血。
嘉容楼主例行过来为他疗伤,见此一幕,她本不打算拼着全部灵力去救他,那样他固然会尽快醒过来,但她也会跟着沉睡过去,不知多久才能醒。
但现在……
看着他,好像就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
无力,无措,无可奈何。
他那么想要醒过来,到底还有什么事没完成?
嘉容楼主坐到床畔,深吸一口气道:“也罢。”她阖了阖眼,低低道,“太渊真仙成全了我一次,今日,我也成全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