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音有很多话想和宿修宁说,可她还没机会开口,他便头一偏,转瞬消失在她面前。
她怔了怔,随即神识察觉到什么,凝眸望向了后山的方向。
刚才宿修宁顿悟,排场闹得那么大,后山独自修炼的容楚钰似乎出了什么事。
她的猜测一点都没错,容楚钰是真的出了事。
她心里委屈得很,以往在容家,她修炼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在一旁伺候,可到了这里,名义上她是跟着宿修宁修炼,可他帮她拿完了剑,她还没高兴一会呢,他人就走了。
陆沉音离开后,他就像一柄不敛锋芒的上古仙剑,周身剑气清寒让她不敢靠近,修为高深气场强大到她一直视他就眼睛刺痛。
容楚钰养尊处优了十几年,何曾被这样区别对待过,自己练剑的时候就心中不平,等宿修宁顿悟,天空如此之近地响起雷鸣,劫云滚滚,她害怕得不行,失神之重在没有宿修宁保护的前提下误入剑冢结界,被剑魔好好拿来出了一番气。
等宿修宁赶到的时候,她已经遍体鳞伤了,她倒在地上,泪流满面地看着宿修宁近在咫尺的金边云纹长靴,他转了个方向,仙剑太微落在她面前,她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太微朝她靠过来,剑刃变得宽大,将她缓缓托了起来。
容楚钰怔住了,不可思议地望向宿修宁的脸,宿修宁淡淡看着她,没有因她的诧异而产生任何表情变化。
容楚钰挫败极了,她以为……以为这种情况,至少他该抱她回去的。
但是没有。
他宁可让她虚弱地靠在仙剑太微冰寒的剑身上瑟瑟发抖,也不愿意和她拉近距离。
容楚钰垂下眼,将晦暗不清的眸子藏在发丝之下。
陆沉音在洞府外看见他们回来时,也觉得这画面有些诡异。
她扫了扫浑身僵硬不断发颤的容楚钰,又看了看离容楚钰很远的宿修宁,树影摇曳下,清颜玉骨的谪仙朝她点了点头,冷冷清清道:“容师侄误入了剑冢结界。”
陆沉音:“……”这操作真是似曾相识。
容楚钰自剑刃上抬起头和她对视,陆沉音想了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容师妹看起来伤得很重,快让她回去躺着吧。”
陆沉音话是对太微说的,容楚钰觉得这很没用,太微可是宿修宁的剑,怎么可能听她的话?肯定要宿修宁再吩咐一次才会照办。
她这个想法才冒出来,太微便立刻带着她飞进了洞府。
容楚钰:“……”这世道不会好了。
容楚钰被送进去了,陆沉音和宿修宁自后面跟着迈上台阶。
陆沉音一边走一边道:“师父要为容师妹疗伤吗?”
宿修宁看了她一眼:“不是有你?”
陆沉音讶异地望过去,宿修宁直接将药递给她:“替她上药即可,你受过同样的伤,应当知道怎么做。”
陆沉音顿了顿才接过来,她将药瓶捏在手里仔细看了一会,慢慢说:“我记得我受伤的时候,师父有用灵力为我疗伤,随后才敷药的。”
宿修宁点点头道:“你若愿意,也可用灵力为她疗伤,但切忌不可动用太多。”
陆沉音停下脚步:“全都交给我了?师父不管她啊?”
“我为什么要管她。”他语气冷静理智到了有些残酷的程度。
陆沉音低下头:“师父之前对我可不是这样的。”
宿修宁的声音过了一会才再响起来,他也停下了脚步,还往回走了几步,站在她面前,她低着头,可以看见他白色锦袍下嵌了珍珠的雪色靴尖。
“她又不是你。”他声线低沉,音调很轻,像情人间耳鬓厮磨的呢喃。
陆沉音心里又是快活又是酸涩。
她突然意识到了一点。
如果她不是宿修宁的徒弟,没有这个得天独厚的身份名正言顺靠近他依赖他,让他放纵她接纳她,可能也没有办法做到让他动心。
一直以来,都是她很心机地模糊了徒弟和情人的区别,让他不自觉跟着她的步调,从而一发不可收拾。
有些心虚,陆沉音快速点了点头,拿着药瓶去找容楚钰了。
宿修宁看着她的背影,低头沉思,他哪句话说错了?
房间里,容楚钰正在因为魔气侵扰的伤口而痛苦。
太微把她丢到房里就消失了,她是自己艰难爬上床的。
她委屈死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很快侵湿了枕头。
她觉得自己真是太苦了,还不如留在容家被人恭维羡慕得好。可留在容家,就不能有更大的发展,一辈子待在下界那一亩三分地,能有什么未来?
想来要变强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这才刚开始,她就有些熬不住了,也不知以后要如何。
门响动的时候,她以为宿修宁来帮她疗伤了,一时激动地想要爬起来,谁知牵动伤口,疼得不行,她故作楚楚可怜地抽泣了一声,泪眼朦胧地望向门口,看见了拿着药瓶,面色淡淡的陆沉音。
“……陆、陆师姐。”容楚钰立马抹了抹眼泪,收起了那副矫情样子。
陆沉音看她这样,不由叹了口气。
她走上前,打开药瓶说:“以为是我师父?”
容楚钰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那你要失望了,他让我来替你疗伤,顺便给你上药。”陆沉音坐到床边,不由分说地单手去扯容楚钰的衣服,容楚钰扭扭捏捏地痛呼。
“别,师姐你轻点,扯到伤口了,疼,哎呦喂……”
容楚钰委屈巴拉地喋喋不休,陆沉音始终面不改色,直到把她扒得只剩下肚兜才作罢。
“趴好了,帮你上药。”陆沉音指了指床。
容楚钰“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很怕她公报私仇的样子。
陆沉音刚才扒衣服的动作有多粗鲁,她上药的动作就有多温柔。
容楚钰惊呆了,忍不住扭头看她,她看见她眉眼认真地帮她上药,丝毫懈怠与折磨都没有。
容楚钰一下子又有点心虚,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这也怪不得她,毕竟她做了亏心事。
“你不该以身犯险的。”一片沉默中,陆沉音突然开口,“我不觉得你有那么傻会两次犯在剑魔手上,很久以前我也曾误入剑冢结界,但我当时修为浅薄才吃了亏,你如今已经金丹,怎么可能躲不开?”
容楚钰心里咯噔一下,手抓着被褥没有说话。
陆沉音看了她一眼,一边替她轻揉着伤口旁边的肌肤一边说:“不管你是什么心思,是你自己的还是掌门师伯吩咐的,我都希望你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也不要再做一些不符合你性格和身份的事情。”
容楚钰阖了阖眼,还是不说话,决定将沉默原则奉行到底。
“你也是想要变得更好才上青玄宗的吧?机会难得,能跟着师父好好修习的时候就好好修习,这样的机会不多了。”
上完药,陆沉音将药瓶收进储物戒,摊开手掌为她用灵力疗伤。
“师父已到了渡劫后期的修为,你应该也知道,这个修为是没准什么时候就飞升了,他飞升之后你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别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过于真诚的话让容楚钰沉默不下去了。
“陆师姐怎知我一定是在浪费时间做没意义的事?说不定那是我的使命呢?”
她语焉不详地说。
陆沉音突然笑出了声,笑声温柔得很,容楚钰略略失神地回眸看她,两人四目相对,容楚钰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她好像是突然才发现,陆师姐真的很好看。
她温柔地看着你的时候,清艳的双眸包容又有力量,浑身上下都有一种不声不响却又不容忽视的独特气质。
她不怎么打扮,除了一身华贵繁复的雪色衣裙,发间只戴了一朵白玉珠花点缀。
倾斜而下的墨发如春泉般带着些凉意掠过她的脸颊,让她越发怔然。
“我没有让你放弃使命的意思。”陆沉音帮她疗完了伤,轻轻盖上薄被,“只是希望你不要将太多时间放在你的‘使命’上,你上山的初衷是修炼,不是吗?”
容楚钰垂下眼睛,手缓缓握成拳,没有言语。
陆沉音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太不会保守秘密了,师妹,方才你的措词和反应,已经足够我猜出你得到了什么命令了。”
话音落下,她走出房间,房门自动关上,容楚钰躺在床上,不一会的功夫,出了一身的汗。
陆沉音离开之后就去了正殿。
宿修宁正在看书,桌上堆着许多玉简,他看得很认真,神色明净,气度雍容,专注的眉目如画似玉。
陆沉音来了,他也没挪开视线,只说:“过来。”
陆沉音慢慢走过去,在桌边站定,他这时才偏头看了过来。
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没有了之前分开时的心事,他缓缓点头道:“怎么了?”
陆沉音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他:“掌门可能已经知道了我们……”
她有点不知该怎么说,她不懂如何形容他们现在的关系。
说是情人,没有名分,说是师徒,又心怀爱慕。
她面对宿修宁的时候,所有面对容楚钰时的口才都没有了,干巴巴地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宿修宁接过了她的话,顺着道:“他知道了?”
陆沉音这才道:“应该是,我看容师妹的反应,大约是得了师伯的吩咐,要她……”停了停,她勉强说道,“要她隔开我们。”
隔开说得太隐晦了,说得直白点,就是要她离间他们,或是破坏他们。
宿修宁将玉简放到了一边,他想了想,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陆沉音看向他,雨润的双眸里眼神有些复杂。
“知道就知道了。”他不咸不淡,似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不会说出去,只会在门内做些无伤大雅的小安排,你我都不在意的话,妨碍不到什么。”
陆沉音很想说,其实也会妨碍到一些事的,他们再也不能自在地靠近彼此,像如今这样牵手,或是……亲吻,都要背着容楚钰。
容楚钰如今受伤了在休息还好,等她下床了,就更难背着她了。
“别想那么多。”宿修宁忽然靠近了她的脸,陆沉音懵懵地抬头,望进他深邃柔和的眼睛里,像掉进了一片温柔包容的深海。
“不会有事。等师兄出关,我会和他说清楚。”他的话温文而有说服力,“他会理解的。”
陆沉音不上不下的心缓缓稳当下来,她反握住他的手,手指在他手心挠了挠,宿修宁怔住,惊讶地看着她,微红的眼尾有一丝丝的无措。
陆沉音微微勾唇,眼睛清凌凌地回望着他,他们距离那样近,近到他只要再低一点点头,就能吻到她的唇。
宿修宁不觉得自己是个看重男女之事的人。
五百余年的修行,在遇见陆沉音,得知自己心意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些事。
全天下最清心寡欲之人,如今只因为她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就好像溃败地什么都不剩下了。
两人的呼吸有些加重,陆沉音抓住了他的衣袖,他看了一眼,很快又和她对视,他将她的紧张尽收眼底,越是如此,越是不能自己。
就在他们即将吻上的一刹那,一道传音符忽然出现,燃成灰烬后,素云长老的声音恭敬响起。
“见过玄尘道君。今日道君得悟大道,距离飞升更进一步,我等同门与有荣焉,其他宗门亦是第一时间发来了拜帖,欲同到青玄宗为道君贺喜,不知道君对此有何安排,是否同以前一样退回拜帖,不操办了?”
陆沉音心跳如雷地后撤了几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整理衣服和头发。
宿修宁也缓缓坐直了身子,看着陆沉音反应那么大,他反倒平静下来,嘴角甚至还很细微地勾了勾。
“要办。”捏了张传音符,宿修宁淡淡道,“师兄闭关,这次招待各宗门的事就交给四位长老,七日后,本君亲自在长生殿宴客。”
传音符燃尽,陆沉音忍不住问:“师父以往都不办的吧?为什么这次要办了?”
一个修士,一生中最重要的阶段都在后期。
从元婴开始,每到一个时期都值得办贺典,在下界,筑基都是要办一场的。
在宿修宁几百年的人生中,贺典他一次都没办过。
这次是头一回。
“这次要办。”宿修宁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我需要一个场合,让所有人知道你已和江师侄解除婚约。”
提起婚约的事,陆沉音后知后觉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师父。”
宿修宁瞳孔微缩,目光若有温度的话,现在他的眼色一定很冷。
“何事。”
听听,连问话的语气都快结霜了。
他很在意她有事瞒着他。
陆沉音慢吞吞道:“我和江师兄的婚约本来就是假的。”
万万没料到瞒着他的竟是这么一件事,宿修宁不由愣住了。
陆沉音看着他清正雅和,如玉似雪的一张脸,凑近了笑盈盈道:“我从没想过要和别人在一起,当时答应和江师兄定下婚约,也只帮江师兄挡一挡其他人罢了。他不想因为躲避飞仙门便随便找个道侣,恰好我当时也和师父……”
她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宿修宁因此侧开了头,耳尖有些可疑的红色。
“反正婚约是假的。”
陆沉音当机立断:“我从未与江师兄两情相悦,心里一直只有一个人。”
至于那个人是谁,他们俩都很清楚。
腰被人揽住,陆沉音怔怔地望过去,宿修宁再未迟疑,俯身压下来,两人唇齿相依。
陆沉音环住他的颈项,认真地回应他的吻,这样一双唇,不管吻过多少次都让人止不住激动。她浑身紧绷,脚尖卷缩着,腿有些没力气,还好他抱着她,她便顺着跨坐到了他腿上。
吻得越热烈,她越是无所适从,她呼吸急促,手缓缓下移,紧紧抓着他胸膛柔软温凉的衣襟,手下便是他有力而炙热的胸膛。
陆沉音头昏脑涨的,身子往下滑了滑,宿修宁扣住她的腰,将她往前托了托,陆沉音又不自觉去抱他的腰。她恍惚之间还在想,师父的腰可真细啊,这样细的腰,穿着衣服时极具禁忌的吸引力,也不知脱了脱衣服是什么样子……
忽然之间,她好像感受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去看宿修宁有些狼狈的双眼。
他仓促躲开,扶起她后将外袍拢紧了一些,陆沉音视线往他身下转了转,又很快收回,清了清嗓子道:“我去练剑。”
她转身离开,宿修宁没有阻拦,出门之前,陆沉音停下脚步,背对着他,迟疑许久,还是低声说:“若是师父想……”
她音色柔和又暗哑:“……我是愿意的。”
说完最后一句,她匆忙离开。
正殿的门开着,剑架上的太微不断震动,长生结被甩得都快成螺旋桨了。
回了房间,陆沉音刚坐下,就听朝露奇怪道:“你怎么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怎么了?你把玄尘道君生吞了吗?”
陆沉音今天自后山离开便把朝露放在洞府里了,没随身带着,也幸好没带,否则它现在恐怕更加口无遮拦。
“怎么可能!”陆沉音义正言辞道,“我怎么可能生吞师父?我有那么饥渴吗?”
“你没有吗?你现在满面春风的样子,很难不让我那样想啊。”朝露闲闲道,“我好像还在你的表情里解读出了那么一丝丝意犹未尽,你们到底干吗了?跟我说说呗,我好想知道。”
“你想偷师?”陆沉音疑问。
朝露:“……我才没有!”
“真那么喜欢太微?”她走到剑架边,看到朝露紧张到凝结露水都变快的了。
“我喜欢有什么用,一千多年了,它从来都不理我。”
单恋一柄剑实在太难了。
想不到太微比宿修宁都难搞。
陆沉音安抚了它一会,承诺以后找机会让它们相处,朝露感动之余表示事成之后一定好好帮她斩妖除魔。
陆沉音笑了笑,盘膝坐下想要修炼,却一闭上眼都是宿修宁耳尖发红匆忙闪躲的模样。
她长叹一声,捂住脸低下了头。
宿修宁那样孤月寒霜没有感情一般的玉人,你很难想象他也是会石更的。
你那么想了,仿佛就是在亵渎他,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狠狠唾弃自己。
但宿修宁偏偏又真的……
“完了。”
陆沉音低叹一声,懊恼地想,仅仅是这么想一想,她就快要受不了了,如果真要和宿修宁做什么的话,可能还没真的开始,她就已经缴械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