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婧瑶修炼的血炼魔功非常邪门,是她专门用来对付宿修宁的。

但再邪门的魔功,也得修炼到极致才能应对宿修宁,到那时也不过是五成胜算。

如今她魔功尚未大成,根本不是宿修宁的对手。

婧瑶几乎立刻败下阵来,魔宗其他人早在三位得道道君出现时就撤退了,这可不是他们能参与的战场。

婧瑶从地上爬起来,现在的她可比之前的陆沉音要狼狈得多,也伤得重得多。

宿修宁在对付她的时候,是真的半点没有留情。

看着他立于血污之中纤腰墨发的身影,婧瑶眼神痴迷中夹杂着受伤。

她颤抖着手握紧魔刀,红着眼睛道:“你便如此狠心,这样待我?”

宿修宁不为所动道:“这个问题,七十年前你便问过一次。”

的确,那时她也问过这个问题,她得到的答案是什么?

是重伤多年,奄奄一息。

婧瑶闭了闭眼,她很想说——喜欢上你,是我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

可转念她又想到,哪怕如此,她也无法不喜欢他。

哪怕时光倒流,她又变成了当年受人尊敬的玄玉道君,她有了回头的机会,她也还是会再次爱上他。

“我不会让你好过的。”她声音嘶哑,表情阴郁道,“你这般伤害我,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师兄以为今日的你还是过去的你吗?除了青玄宗之外,你有了其他在意的东西,你和那个东西之间,我总要得到一个,这才好让你尝尝我这些年受的苦。”

虽然婧瑶说的是“东西”,可他们两人都知道那是个人。

宿修宁青玉般的手握紧了太微剑,剑气很快侵袭整个秘境,婧瑶察觉到他想要直接将她斩杀在此,心中怨愤到达极致,她眼眸赤红,最后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不甘地就此离去。

她逃得十分狼狈,宿修宁紧追不舍,似乎想将一切可能会危机到陆沉音的隐患消除。

若不是魔宗的人及时赶到,拖住了他,婧瑶这次恐怕真的难以逃脱。

“宗主,您没事吧?!”焚夜长老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紧张问道。

婧瑶靠在他怀里,眼神执拗地低声吩咐道:“去,去安排个可靠的人……潜入青玄宗,帮我做事。”她喘息了一下,慢慢道,“如今青玄宗上下必会因为救治离玦而产生混乱,较之以前对门下弟子可能会疏于管理,你找人趁机混进去,身份不要太低也不要太高,让此人将所有能知道的见到的,关于玄尘道君和陆沉音的事,全部汇报给我。”

吐了一口血,婧瑶冷声道:“切记不要被离玦发现。”略顿,她阴郁地补充,“如果他还能活下来的话。”

焚夜长老极其了解婧瑶,只从这只言片语中便将发生了什么事猜得七七八八。

他皱眉道:“宗主放心,我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他叹息一声,“您先好好休息,您伤得太重了,您不该和宿修宁动手的。”

婧瑶笑了笑,笑容难言苦涩:“……你以为,他有给我不动手的选择吗?”

青玄宗此刻如婧瑶料想得那般,因为白檀重伤生命垂危而有些混乱。

白檀在青玄宗素来很有威信,也非常得弟子们爱重,他受伤甚至快要死了的消息几乎顷刻间传遍了整个宗门,人人都在为他的安危担忧。

春岚不顾落霞的阻拦要上紫霄峰,她从入门就喜欢上了那位总是温柔微笑的师叔,以前理智还能控制着她不要太逾越,但如今他都快死了,她真的坐不住了了。哪怕只能远远的看一眼,她也要过去。

落霞无法,只好放她走了,她回头对其他几位师姐道:“我恐怕春岚师姐是见不到白师叔的。”

“是啊。”大师姐说,“这个时候掌门怎么可能容许闲杂人等靠近白师叔,她哪怕真上了紫霄峰,也只会被赶下来。”

春岚的确被赶下来了。

她泪眼模糊地望着高高在上的紫霄峰,再次感受到了她和白檀的距离。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回慈航峰的路上,眼前突然划过一道黑影,不待她辩驳清楚,便身子一僵,再也动弹不了了。

她发不出声音,想求救都不行,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蒙住眼睛,再之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过了不多久,落霞出门时看见了归来的春岚,有些担心道:“师姐,你没事吧?”

春岚看了她一眼,脸色苍白,摇摇欲坠道:“我没事。”她咬了咬唇,回了她自己的洞府,落霞叹了口气,去做自己的事了。

紫霄峰上,如今可以靠近白檀的,也只有知道事情所有来龙去脉的人。

白檀躺在床上,身体因为失血过多而皮肤干枯,半点不见他清醒健康时的俊雅风姿。

陆沉音立在外围,注视着赤月道君喂他服下许多补血丹,可他的脸色一点都没有变好。

“哎。”赤月道君叹了口气,“看来再好的补血丹也补不回被血炼魔刀吸走的血,我是没办法了,虽说九曲造化丹能救人于危亡,可他这情况实在太棘手了,若不能尽快找到办法医治,恐怕……”

他抬起头,虽不忍,但还是对一脸凝重的玄灵道君说了实话:“恐怕就要为他准备后事了。”

陆沉音闻言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倒。

江雪衣就在她身侧站着,及时扶住了她。

这一扶,便没有再松开手。

陆沉音神思全放在白檀身上,也没注意到他的举动,只听见他在耳边低声安慰道:“我师父与同悲楼楼主关系很好,或许可请她来为白师兄诊治,一定还有机会。”

陆沉音还没说什么,赤月道君就不赞同地看了江雪衣一眼,好像在说他有了媳妇忘了师父。

“嘉容楼主……”玄灵道君被提醒,他缄默片刻道,“确实是个办法,我明白赤月道君与她联系恐多有不便,这就让青玄宗的人去请她。”

赤月道君为难道:“她已有两百多年没离开过同悲楼了,便是楼内弟子能得见她的也极少,你若不亲自去,怕是见都见不到她。”

玄灵道君矛盾地说:“可我不能离开白檀,若我走了,他坚持不了多久。”

的确,如今白檀靠着玄灵道君的灵力续命,赤月道君虽也修为高深,可乐修和剑修的灵力契合度不高,白檀情况危重,他帮不了太大的忙。

“师伯,让我去吧。”

陆沉音站直了身子,声音冷静道:“我愿意去同悲楼请嘉容楼主。”

玄灵道君望向她,眼神复杂道:“……这件事没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不管多难,不管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师兄是为了救我才性命垂危,我不能站在这里干等着,我得为师兄做点事。”她挣开江雪衣的手,迈步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师伯也可以再派其他人同去,但不管师伯同不同意,我都是要去的。”

玄灵道君看了她许久,才慢慢点了一下头。

他交给陆沉音一样信物,慢慢道:“给同悲楼的人看这个,他们应当会替你给嘉容楼主传话。”

陆沉音珍重地收好,应了是之后便转身离开。

江雪衣几步跟上,想去帮忙,但被赤月道君拽住了。

“你留在这,你跟着去干什么?”赤月道君不赞同道,“你去了搞不好还会给她拖后腿。”

江雪衣蹙眉望着他说:“我不会,我只是担心她路上再出事,魔宗的人……”

“好了,玄尘道君亲自断后,魔宗的人这会儿肯定不敢再来偷袭,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赤月道君给他使眼色,“你又不是不知道嘉容和为师的关系,我俩哪像你说得那样真的关系好?你去了若是让她看见你从而想到我,本来想来都不肯来了怎么办?不怕你未来的道侣因此怪罪你?”

嘉容楼主和师父师娘之前的感情纠葛,江雪衣是知道一些的。

说赤月道君和嘉容楼主关系好也没错,嘉容楼主当时爱极了赤月道君,便是赤月道君要天上的月亮,只要他肯低头看她一眼,她也是会努力去摘下来的。

但后来……

总之是一段孽缘。

江雪衣握紧了拳头,走到门口遥望着陆沉音御剑而去的背影,他有些难以自控地喃喃道:“可我也想为她做点什么。”

白檀可以为了她死,但其实,他……他也可以的。

垂下眼眸,江雪衣很难坦白承认,他在嫉妒白檀。

他甚至有点怨恨白檀为什么要挡在陆沉音面前,若是当时挡在她面前的是他,那就好了。

那本来就该是他的责任。

陆沉音走得匆忙,并没注意到有人跟着她。

她一路御剑到同悲楼,下朝露的时候才被它提醒:“嗯……那个……你师父……就是……玄尘道君吧,他其实,一直在你后面跟着。”

陆沉音愣住了,她这个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宿修宁去秘境里救她了。

他出关了。

她怔怔回眸,身后一片空荡荡,除了树影摇曳,什么都看不见。

“我没骗你啊,他真的在,我能感知到太微的气息,他大约不想你知道他跟着。”

陆沉音只走神了一瞬便回到了正事上,白檀危在旦夕,她现在无心关注其他。宿修宁跟着大概也是担心她再被魔宗的人抓住,她如今到了同悲楼,想来他应该很快就会走了。

“青玄宗玄尘道君座下弟子陆沉音,特来拜会嘉容楼主。”

陆沉音走上同悲楼山门前的道场,与看守法阵的弟子报了名号。

她将玄灵道君给的信物交给对方:“我师兄前往天际海秘境除魔兽时被魔尊魔刀所伤,性命垂危,掌门师伯特派我来请嘉容楼主前往青玄宗一趟,救我师兄一命。”

她语气诚恳,眼神真挚,因为担忧而眼圈发红,脸色苍白,如此模样,不似作伪。

再加上玄灵道君的信物,守阵弟子不敢耽搁,将她请进了同悲楼,立刻去通知长老了。

陆沉音被安置在一个类似会客厅的地方,她坐在椅子上不断望向门口,希望尽快得到回复。但最后来见她的不是嘉容楼主,是星火长老。

在明心山秘境的时候,陆沉音曾见过星火长老几面,想到自己的目的,她极其恭顺地起身行礼,将一切该做的都做到了极致,哪怕挑剔如星火长老,也很难说出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陆师侄。”星火长老坐下,语气无奈道,“你来的目的我知道了,玄灵道君的信物我也看见了,只我恐怕得让你失望了,楼主如今正在闭关,就算玄灵道君亲自来了,她也不会相见。”

陆沉音心里隐约料到了这个结果,但还是忍不住失望。

“那是否能劳烦长老去跟楼主提一下这件事?我师兄受伤真的很重,只要楼主肯答应替我师兄医治,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陆沉音很真诚,可星火长老也很现实:“我不敢打搅楼主闭关,楼主脾气很不好,若这么去了,恐怕不但不能请楼主为你师兄医治,还会讨得她厌烦。”略顿,“而且……”他有些不忍道,“你也不能为同悲楼做什么。”

陆沉音脸色苍白,紧握着朝露剑一语不发。

星火长老叹息道:“听我一句劝,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陪你师兄最后一段时间。”

陆沉音眼眶极红道:“星火长老也是见过我白师兄的,他是个好人,难道便让他就这么死了吗?”

星火长老慢慢道:“我自是非常欣赏白师侄,天际海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也派了许多弟子过去。伤到白师侄的是血炼魔刀,哪怕是我,也无法医治血炼魔刀留下的伤口,所以……”

他没把话说下去,但遗憾的语气和表情明确了他的意思。

陆沉音倏地站起来,毫无预兆地跪在了星火长老面前。

“请长老帮忙。”陆沉音弯下腰,给星火长老磕了个实实在在的头,“请长老去见嘉容楼主,不管她肯不肯,总要问过才知道,若长老不去问一声,我实在难以死心。”

“……你这样我也没有办法。”星火长老为难道,“你根本不了解楼主,你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陆师侄,你真的不要为难我了。”

陆沉音明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若是聪明就该见好就收立马离开,免得连星火长老也不想见她。

可她若是就这么走了,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哪怕知道这样不对,哪怕知道这样会使人为难,她还是垂着眼睛道:“若长老不肯帮我,那我便跪在同悲楼道场前不起来。”

星火长老皱皱眉,被逼得十分无奈,他拧眉道:“也罢,你要跪便跪着去吧!”

他甩袖而去,似是被她的冥顽不灵气到了。

陆沉音抬头望向他的背影,站起身回到同悲楼山前道场,望着那华丽的护山大阵,她当着所有守阵弟子的面,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

她将脊背挺得笔直,仿佛哪怕是跪着,也没折了她青玄宗弟子的身份。

远处,星火长老看着这一幕,面色凝重。

他身边的弟子迟疑道:“毕竟是拿了玄灵道君信物来的,还是玄尘道君的亲传弟子,这样真的好吗?”

星火长老冷声道:“你觉得不好,你去帮她通知楼主啊。”

弟子立刻敛眸道:“我觉得挺好,挺好。”

星火长老冷哼一声,话虽说得无情,可脸上却挂着隐隐的忧虑。

同悲楼的景色很好,医修们的栖息之所,到处都生长着漂亮茁壮的灵植。

可惜陆沉音一点欣赏风景的心情都没有。

她跪在同悲楼门前,一动也不动,表情沉静,眼神决绝。

宿修宁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他立在一棵树下,身形隐去,哪怕陆沉音回头看过来,也只能看到空荡荡的一片。

他静静看着她,看了许久,看到月升日落,又看到日升月落,她始终无所察觉。

她一直都不知道,从前奢望不得的明月,他的光一直照在她身上。

陆沉音不记得自己在同悲楼前跪了多久,她只知道膝盖疼得不行,但她依然纹丝不动。

风吹日晒,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却还在坚持。

朝露一直在劝她,但她没有听。

中间同悲楼的人也来劝过几次,态度很好地请她起来休息,但依然不肯通传,她便只能再跪着。

她也不想这样逼迫别人,但她没有更好的办法。离开秘境后身上的伤还没来及处理,她现在力竭得很,若可以选择温和一点的方式达成目的,还是不要大动干戈的好。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宗门,她不甚了解,也担心若情急之下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使事态更难以收拾,反而害了白檀。

她跪了多久,宿修宁便站在后方看了她多久。

太微跟着他看她,话少如它,也忍不住道:“你这样又是何必。”

宿修宁侧站在树下,身如琉璃,青丝如瀑,微风撩动他的衣袂,他缓缓转开视线,望向同悲楼高耸山顶的那座塔,慢慢道:“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这样折腾自己。”

没有人能知道他刻意隐藏的心理。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现在有多想走过去将她扶起来,带她离开这里。

她不必对任何人低声下气的。

她不该因为任何人而低头。

闭了闭眼,宿修宁身形消失在原地,太微跟着他轻而易举地进了同悲楼,没惊动任何人,直接到了嘉容楼主闭关的太素塔。

塔内闭关的嘉容楼主几乎在他出现的一瞬间便睁开了眼。

她微微凝眸,抬手化去结界,朗声道:“竟不知玄尘道君到访,有失远迎,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