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音回青玄峰的时候天色还早,她琢磨着臂钏该怎么处理,回房时有些神不守舍。
坐到椅子上,倒了杯茶喝下去,低头看着已经自动套在她手臂上的臂钏,漂亮是真的漂亮,流光溢彩,衬得她手臂越发白皙动人。
她皱着眉,回想起白檀靠近她时的语态眼神,既觉得不应该,又觉得棘手。
不知为何又想到了头上戴的珠花,自从宿修宁将珠花给她,她就一直戴着。
起身来到镜子前坐下,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发髻间精致的白玉珠花比不上臂钏名贵,它不会发光,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的首饰,但她就是爱不释手。
大约和送礼物的人也有关。
傍晚时分,陆沉音被宿修宁用传音叫到了后山,她到的时候,宿修宁正站在剑冢的结界外。
他背对着她的方向,墨发纷飞,广袖白袍,衣袂上用银线绣着莲花图案,腰间系红色玉鞓带,身上难得带了抹颜色,但一点都不突兀,反而衬得他越发丰神俊朗,姿仪隽拔。
陆沉音快步上前,在他身后不远处站定。
“师父。”她轻唤了一声。
宿修宁回过头,双眸深邃若深秋的湖水,凛冽又绰约,他视线淡淡扫过她的手臂,落在她脸上,低沉温文道:“随我进去。”
他话音刚落,人便进了剑冢结界,陆沉音对剑冢挺有心理阴影的,但也不会怀疑他的话,在他走进去之后,很快跟着进去。
她有些紧张,刚进结界时时刻警惕着四面八方,生怕自己再做错什么给他拖后腿。
但是没有,什么意外都没发生,她一直跟着他顺利走进剑冢内部,虽这里四处都飘荡着黑沉沉的魔气,但它们只敢在远处,并不敢靠近。
“师父,我们到这儿来做什么?”陆沉音加快脚步和他肩并肩,好像这样会更有安全感。
宿修宁垂眸扫了扫两人几乎挨在一起的手臂,她的衣袖和他的衣袖叠在一起,像情人般亲密无间,他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往一侧挪了挪。
“你即将下山历练,是时候为你选一把剑了。”
他挥了挥手,银色的光落在他们周身,将他们与剑冢里的阴寒之气隔开。
陆沉音听了他的话有些激动:“是要给我选本命剑了吗?”
宿修宁漫步在剑冢之内,剑冢不高,处处都是黑或暗红的颜色,无数的剑摆在墙壁之上,被各种各样的剑气萦绕着。
在这样暗沉的背景下,宿修宁一身白衣沉静的模样越发冷清出尘,皎皎若天上月,陆沉音本还在兴奋地看各种剑,忽然就被他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视线定在他身上,任是旁边摆了什么来历不凡的名剑也错不开目光。
“本命法器是每个修士自己的机缘。”宿修宁并不在意她的注视,漫不经心地为她解释,“你的本命剑在不在这里,还要看你和它的缘分。”
陆沉音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闻言点点头道:“那师父的太微是在哪里找到的?”
宿修宁看了她一眼说:“是祖师爷传下来的仙剑。”
“……”行吧。
越往剑冢里面走,周围的魔气就越重,陆沉音在宿修宁的剑气之内,倒是不会被魔气侵扰到,不过她很快就听见了一个熟悉到有些刺耳的声音,让她止不住回忆起一些糟糕的经历。
“啊,看看这是谁。”苍老嘶哑的声音阴测测道,“宿修宁,今天这是吹得什么风,居然把你和你的小徒弟给吹来了?上次光顾着玩了没仔细看,如今瞧着你这小徒弟倒是生得不错,不如你把她留下来给我作伴,我向你保证三百年内不闯结界,如何啊?”
陆沉音皱着眉想找到这声音的来源,但它好像来自各个方向,立体环绕音,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比起她,宿修宁的反应就平淡得多,他面不改色地抬了抬手,那声音便惨叫一声,周围黑气暴涨,陆沉音脚步停下,瞪大眼睛看着剑光外仿若形成一张脸腾空而起的魔气,下意识抓住了身边人的手。
宿修宁半个身子一僵,拧眉看了她一眼,她却只看着剑光外的黑脸,似乎一点都没注意到自己做了什么。
“有本事就把老夫放出去光明正大地打一场!封印着老夫一半的法力在此交手何其不公!你们青玄宗到底算什么名门正派?你们也配叫第一仙宗?”
宿修宁将目光从陆沉音身上收回,盯着魔气形成的一张脸淡淡道:“你太吵了。”
语毕,他召来太微剑,仙剑银光一闪,直奔那张脸而去,极具威压的剑气将魔气冲散,剑魔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可以了。”宿修宁收回剑,将手从陆沉音的手中扯回来。
陆沉音一脸慌张地把手藏在背后,低声道:“对不起师父,我刚才太害怕了。”
宿修宁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再吭声,带着她往最深处走。
陆沉音背在身后的手握了握拳,若无其事地跟上。
接下来的路上再无人打扰,他们很快就到了最深处。
在那里,狭窄的洞穴豁然开朗,陆沉音抬头望去,看到了透着光的洞顶,而这周围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剑,每一把看起来都很强。
“用心去感受,选一把试试。”
宿修宁站到一旁,这般嘱咐她。
陆沉音点点头,闭上眼睛用灵力感受了一下,似乎没什么和她气息相近的。
她皱了皱眉,有些不安,宿修宁的声音再次响起:“耐心点。”
明明他只是语气平淡地说了简单的三个字,她的心却自然而然平静下来。
不安消退之后,人专注耐心起来。
渐渐的,好像有一条线拴在了她心上,她倏地睁开眼,准确找到一个方向,坚定地望过去,看见了一把被许多把剑挡住的灰扑扑的剑。
她愣了愣,望向宿修宁:“师父……”
宿修宁早就跟着她的视线注意到了那把剑,他抬了抬手,挡住那把剑的其他剑便自动退开,陆沉音盯着露出全貌的剑,它依然灰扑扑的,周身灵力也很稀薄的样子。
“这……”她有些茫然道,“它……它看起来……”不太清醒。
是真的看起来不太清醒,好像睡着了一样,一点剑的灵动都没有,它身边的其他剑完全不是那样。怎么说呢,就感觉,它特别的单纯不做作。
“……朝露。”
宿修宁的声音难得带了些情绪,一种复杂的感情自他的尾音剥离而出,他手腕一转,剑便飞了过来,他将它从剑鞘里抽出来,剑身上的灰尘便缓缓褪去,锋锐的剑刃上透出露水来,一点点滴落在地上,却并不令地面湿润,而是在落地的一瞬间化为剑气又回到了剑刃上。
……还挺漂亮的,也挺特别,和刚看见时灰头土脸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
陆沉音这样想着,便问:“师父,这把剑叫朝露吗?”
宿修宁看着那把剑,慢慢点了一下头。
“那,我可以试试吗?”她跃跃欲试道。
宿修宁望向她,修长如玉的双眸里夹杂着几分无法言喻的迟疑。
陆沉音一时不解,问他:“是这把剑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的不是剑。
而是这把剑原来的主人。
宿修宁怎么都不会想到,剑冢里成千上万的名剑,陆沉音最后竟会选到这一把。
时间似乎倒退回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人也是拿着这把剑,跟在他背后一直喊着“师兄”。
“没什么。”宿修宁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他收剑回鞘,递给陆沉音。
陆沉音慢慢接过来,他握过的剑柄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她和他对视片刻,挪开视线仔细观察朝露剑。
朝露剑很美,剑鞘华丽,镶嵌着宝石和美玉。拔剑而出后,剑刃也银光闪耀,晶莹剔透,如名字一样,似是朝露聚集成的一把剑。
“这把剑有什么来历吗,师父?”陆沉音握着剑柄比划了一下,剑很有重量,但她现在已经筑基了,虽然比起树枝来说,真正的剑握着还有些不熟悉,但时间长了就好了。
她能感觉到朝露剑在回应她,那种奇妙的“它属于她”的感觉,让她安心又舒适。
宿修宁没有正面回答,他只说:“这里的每把剑都有来历。”
陆沉音飞快地瞟了他一眼,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不管它的来历如何,那都是以前。你既与它有缘,它今后便是你的剑,过去如何,它和你都不必再追忆了。”
陆沉音听完点了点头,低头看着手里的剑,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后面两人出去的时候,都没有再说话。
来时气氛欣喜兴奋,出去时却略有些压抑,陆沉音拿了剑回自己的房间,她将剑放到桌上,静静看了一眼,捏了张传音符。
本想联络白檀,忽然又想起之前的矛盾情绪,又转而联系落霞。
“落霞,你听说过朝露剑吗?”
简短的一句话,很快便得到了对方的回应,黄色的传音符化为灰烬慢慢散去,随之而来的是落霞小心翼翼的声音:“陆师叔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我当然听说过啊,那把剑可是……”她停了停,后面的话声音更低了些,似乎很怕别人听见,“那把剑可是玄玉道君曾经的佩剑,她堕魔之后便不能用朝露了,据说后来被掌门师祖存放在了剑冢里。”
“……”
原来如此。
在剑冢里陆沉音就觉得宿修宁的反应有些奇怪。以前她问问题,他都是直言的,唯独今天绕了个圈子。她原还想着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如今看来……她可太敏锐了。
心情复杂地看着桌上的剑,想到它原来的主人,陆沉音很难不去想——它回应她,真的是因为它认定了她,与她有缘吗?
它该不会只是觉得,她身上有和前主人相似的气息吧……
那种同样对某个人存有复杂感情的相同气息——会是因为这个吗?
一时之间,陆沉音都不知道自己对这把剑的感情,是爱还是恨了。
正殿内,宿修宁站在剑架旁,望着太微剑旁边的琉璃魂灯。
他缓缓抬手,食指轻轻拨动着魂灯的火焰,似是感觉不到灼烧般,来来回回,一次又一次。
大约他也在和陆沉音困惑同一件事。
为什么偏偏是那把剑。
它到底代表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