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以类聚, 人以群分。”
“你不信我，还不信云舟吗？”
戚无恙毫不犹豫拿越云舟的名头出来用，好兄弟, 就应该不分你我。见姜翎仍然沉默，他心中越发惋惜, 要是她能开口说话就好了。
但也因这沉默，让人更想探寻她心中的想法。
如今的洋货店出售的货物远远比不上后世的超市, 但人流量很大。口红五银元一支，对于普通人来说十分贵了。还有玻璃丝袜、彩色丝巾、鹅蛋粉等等, 非常受欢迎。
戚无恙在人群中十分醒目, 周围的人都下意识给他让路。
“小姐配这个好看！”
“这对耳环小姐喜欢吗？那对也好看！”
珍珠很高兴, 不时问问姜翎。
姜翎看到合适的就点头，珍珠得到认可, 心中升起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双眼发亮，如同探照灯，努力寻找与自家小姐美貌相称的东西。
姜翎拿了一条丝巾系在珍珠脖子上。
“我一个丫头，不用戴这个，小姐漂漂亮亮就行了。”
姜翎在纸上写，
“遇到喜欢的，我买下来送你。”
戚无恙帮姜翎念出来，这才发现珍珠不识字。身边丫鬟都不识字, 那她岂不是十分不方便？
“我给你找个识字的丫头吧？”
“戚少爷，我很快就识字了，过两天就开始学，小姐已经安排好了。”
姜翎也是这个意思。
戚无恙这才点头。确实不好越俎代庖，如果是越云舟, 她一定不会拒绝。想到这里，忽然不太高兴。
结账的时候，掌柜笑眯眯道：
“小姐是第一百个付账的客人，打八折，还送一支口红。”
“这么好！”珍珠高高兴兴。
戚无恙对那个掌柜使了个眼色，掌柜立刻改口说：
“说错了，送两支！”
“还有这种好事，下次我要问问咱们是第几次进去的，争取做那一百个......”
同行时，戚无恙很少把视线落在姜翎身上。时刻告诉自己，这是云舟未来的妻子。
察觉到她一直在看自己，便转头，见她口型，说了谢谢。
戚无恙原本打算不收钱，这家店是他家里开的，怕她不愿意，才暗示掌柜那样说，没想到她竟然看出来了。
“我给你找几个医生看看，可不可以治好？”
姜翎并没有推辞，其实她觉得希望十分渺茫。
谢家是医药世家，也不差看诊买药的钱，要是能治好，早就治好了。
从医院出来，再度确认了这个结果。她心境平和，珍珠鼻头红红的，忍不住落泪。
戚无恙有些低落，语气难得温和许多，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你这样刚刚好，受上天爱重，不忍让你太圆满，稍稍缺了点儿，如此才能一生顺遂。”
送她们回谢府的路上，戚无恙在几家口碑不错的老字号那里买了招牌点心。
“我住在临安巷58号，离这里不远，下回出门知会一声，我送你。”
戚无恙不等回复，径自离开，未进府门。
看来要在谢府买通两个眼线，姜翎要是出门，眼线提前通知，方便他偶遇。万一在府中受了欺负，他心里也有个数，如果越云舟知道，一定会觉得他照顾得面面俱到。
一整天都阴沉沉的，这时才开始下雨。
姜翎正好提前一步回住处，免去被雨淋湿的危机。听说她回来了，其他几位妹妹连忙过来问：
“阿翎姐姐，你今日是和戚公子一起出去玩了吗？”
“看电影没有？”
“戚公子是怎么说的？”
“那个凶女人欺负你没有？”
珍珠开口，代姜翎回答：
“那是个误会，盛小姐受人挑拨，才找我们小姐的麻烦，一说开就好了。”
“戚少爷和越少爷是至交好友，要是有人欺到小姐头上，他会帮忙的。”
“然后戚少爷就当了回车夫，送小姐买了东西，再送我们回府。”
珍珠省了不少事没有说，比如点心，比如医院等等。
谢家妹妹也不在乎，全露出憧憬的眼神，
“戚公子虽然看起来凶了一点，但他好有绅士风度......”
“要是能和他订婚，以后岂不是有花不完的银元？”
“不止有银元，说不定还有金条呢......”
原来在谢家妹妹们眼里，戚无恙是一只行走的大银元。
“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妻子，阿翎姐姐能不能代我们打听？”
“要是不行，我们也好早些换目标，省得耽搁时间。”
妹妹们太直接了。
虎狼之心，丝毫不掩饰。
姜翎点头。
“阿翎姐姐你最好了！”
“阿翎姐姐，我给你做身裙子吧！”
“阿翎姐姐比以前好说话多了，你看我这头发怎么样，现在都流行短发，再烫一烫，洋气极了......”
“阿翎姐姐是古代仕女一样的美人，长发也好看......”
谢家妹妹们快快乐乐，好话不要钱一样往外放，说了好半天才离开。
“小姐要是觉得烦，我下次早些把她们送出门。”
姜翎摇头。
她们很有活力，心地也不坏，都在为自己的未来而努力。只不过努力的方向是找个金龟婿。
“小姐是说不烦吗？”
姜翎颔首。
“小姐可以和其他小姐们一起出去玩，多交一些朋友......”珍珠絮絮叨叨。
平时没有人打断她的话，所以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是个非常唠叨的人了。等姜翎开始写小说的草稿，珍珠立刻安静下来。
小说拟好的名字叫《玫瑰园》。
林姓商人有四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出嫁，丈夫早逝，没有孩子，回家还能二嫁。二女儿已经订了婚，婚期将近。三女儿自由恋爱，找到一个出身高门的年轻军官，但对方表面温柔，实际上是个不负责任的花花公子，小女儿暂时不想结婚。
林家原本住在老宅中，除去父母，还有林姑妈，林小弟，一家八口，有些拥挤。几个女儿都很喜欢一栋正在出售的别墅，带着种满玫瑰的小花园，非常罗曼蒂克。
那里地段不错，售价不菲，林父卖掉老宅，本打算购下玫瑰园，生意突然出了问题，不想丢面子，暂且租赁三年，对女儿们说自己已经把玫瑰园买下……
故事就此展开。
姜翎预计写二十万字。
如今杂志还连载不了太长的小说，这篇写完，如果销量好，二十万也方便出版，最后可以在实体书里加一些番外。
不知道现在的行情，先试试水。
一旦把故事主线定下，落笔就很轻松了。
她分别把每个角色的性格、特点、一些小细节记下来，再加以润色，填充大纲。开头写的非常流畅，大约三千多字，钢笔没墨才停下来。
珍珠觉得今天的小姐比往常更认真，下意识不想打断，一直在边上看着，不时帮姜翎添些温热的茶水。
“小姐，明天起来再写好不好？”
“十二点了。”
姜翎把稿子收好，翌日继续。
这场雨大约要下几天，窗外种了芭蕉，雨不大，滴滴答答落在叶上，让人不自觉懒散起来。
空气湿润，温度正好，一件长袖旗袍足矣。不出门时，穿得宽松，旗袍只微微收腰，长发也没束起，乖顺散在背后。
戚无恙买的点心被珍珠移出来，放在小碟子里，一口一个，除此之外，还有些蜜饯、干果。
“小姐，喝点蜂蜜水，点心吃多了口干。”
“白天茶喝多了，小姐晚上就不睡。咱们喝玫瑰花茶……”
“不知道咖啡是什么味道。”珍珠陷入臆想。
姜翎很想告诉她，等赚到稿费了，就带她喝咖啡，但珍珠不识字，没有写给她看。
温如玉一直有个规矩，雨天不开场，说是怕客人出门不方便。姜翎除了写文，再没有别的事。
上次温如玉送的书是最新一期的《玲.珑》，封面是最近红遍大江南北的女歌星黎蔓蔓，非常漂亮。里面的内容和其他几期大同小异，提了提上次望江楼的读书沙龙。
城中文人会定期聚会，有时是望江楼，有时是其他地方。想参加必须有三位往日参加过的人一起推荐。如果是文坛上小有声名的人，一位就足够了。
期刊里提的读书沙龙档次很高，绝大多数人没有门路去，谢家几位小姐都不行。
文坛才子聚集，互相交流，对读书人来说非常有吸引力。
《玲.珑》因此开辟出一个栏目，专门记载读书沙龙上提及的内容，对此加以总结，并询问读者的看法，选择优秀回答刊登。如果某位读者的回答多次被选中，会收到《玲.珑》主编寄出的读书沙龙邀请函。
原主也寄过回信，没有被选中过。
这次沙龙的主题是“古典文学”，研讨国外的文艺复兴。
姜翎并没有系统研究过文学的发展，对此十分陌生。她看过历史书，知道文艺复兴思潮，知道代表作，知道影响和意义，随便挑一点，稍微深入，就不知道了。
沙龙里的对话都很文艺，围绕文学发展，试图根据国外的经验，将国内的文学发展脉络理清楚，很有学术意义。
以往几期沙龙的主题都很有意思，分别是“服饰变化”、“白话与古文”、“诗歌流派”等。
除了文学，难道没有物理、生物、化学等方面的人才？
姜翎想去看看，目前还没有机会。
她把已经写好的三万字手稿重新检查一遍，确保没有错字、语病，表意不明等问题，认真誊抄，等墨水干了，用牛皮纸包好，打算天晴了和珍珠一起出门投稿。
一周过去，天才放晴。
其中有几天只是飘雨，没有下大，姜翎仍然没有出门。现在街道上不是处处都平整，有些路段坑坑洼洼不少。
刚出门，戚无恙的车就停了下来。
“这么巧，姜小姐，要出门吗？”
“你们在等黄包车？我顺路带你一程。”
路口可以看到谢府大门，若说戚无恙正好路过，看到她们停下来，也有可能。
时间上，未免太巧了。
姜翎回忆了一遍，仔细想自己是否有值得图谋的东西，实在想不出来。
目前，她与越云舟那个婚约最值钱。
算了，不想了。
相处久了，他的目的自然而然会暴露，只要不影响她完成任务就好。
“戚少爷，你真是个好人。”
“我们小姐要去寄信。”
“那我送你们到邮局。如果经常有书信要寄，我可以代你们收寄，直接送进府，省得你们还要出去跑一趟。两个年轻姑娘出门，不大安全。”
“我也经常有书信要收寄，不必觉得麻烦。”
“若是过意不去，姜小姐有空可以请我吃饭。”
姜翎点头，不过是一顿饭而已，请得起。
看来戚无恙要把快递小哥这个职业贯彻到底。
府中会统一派人取信、寄信，比如她上次写给越云舟的回信，就是府里的人统一寄出去的。
与越云舟书信往来可以让谢家人知道，但悄悄投稿这种事，原主一直捂得严严实实。
戚无恙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一想到自己要到了一顿饭，心里怪高兴的。
“对了，姜小姐，你寄信给谁？云舟么……”
珍珠看了眼姜翎，要是小姐同意，她就说了。
姜翎点头。珍珠便开口：
“是我们小姐给报社的投稿。”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姜小姐是一位才女。”
戚无恙很想看看姜翎写了什么，他知道尊重的重要性，并没有要求自己先看，反而问道：
“等你写的文章登报了，能不能告诉我笔名？”
“我一定买来看。”
姜翎想到以后或许要经常与快递小哥打交道，同意了。
这个笔名很虐狗，以后还要和越云舟解释清楚。
姜翎把手稿寄出去，回来的路上请戚无恙吃饭。比较上档次的饭馆，请一顿招牌菜，不超过十个银元。这也是戚无恙开口要饭的原因。
戚无恙对街面上的饭馆很熟悉，大多吃熟了，知道哪家好吃又实惠，选了一家姑娘家可能会喜欢的。
原本珍珠站着，姜翎示意她入座，戚无恙也说了一遍，她才小心翼翼坐好，一副要服侍姜翎吃饭的姿态。
“这家脆皮烧鹅很地道，八宝冬瓜蛊也不错。”
“再点个上汤焗龙虾，香滑鱼球，糖醋咕噜肉……”
“姜小姐，你有没有爱吃的菜？有什么忌口的？”
戚无恙的确如同谢家妹妹们说的一样，非常有绅士风度。平时冷漠到了傲慢程度，还有些纨绔性情，私底下却好相处得不像话。
姜翎懒得写，只摇头。
“珍珠有没有喜欢的菜？”戚无恙发现姜翎还挺重视珍珠，故有此问。
“戚少爷，您点的菜，珍珠听名字就喜欢！”
珍珠已经快忍不住口水了。
什么咕噜肉，听名字就咕噜咕噜想流口水。
姜翎也跟着点头。
戚无恙忽然一笑。他实在没有笑过，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姜翎还是第一次见他笑。
那双眼睛温柔下来，分外好看。只是一瞬，又恢复成以往面无表情的样子。
等菜的时候，戚无恙一直盯着姜翎看。
他好像没有见过姜翎笑起来的样子。
平时心情不好，还是天生不爱笑？越云舟一定见过，听说他们从小就认识，感情一定很深厚。
姜翎在纸上写了句话，
“你为何一直看我？”
戚无恙正色道：
“姜小姐，我看你天庭饱满，眉眼清灵，怕是天仙下凡，文曲星转世。以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你的名字，读你的著作。在他们发现以前，我先多看几眼。”
珍珠露出崇拜的眼神。
这就是大银元戚少爷的实力吗！
以后她要是学会了戚少爷的本事，岂不是每天都能把小姐哄得高高兴兴！
姜翎坦然受了。
反正也没有外人听见，被夸总是一件高兴的事。
她并不知道自己很容易脸红，珍珠和戚无恙都没有提这件事。
一夸就脸红，未免也太可爱了。
万一说出来，她不好意思怎么办？装作没看到就行了。
戚无恙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一两眼，被姜翎发现就坦然道：
“我想多看几眼，沾沾文曲星的文气。”
姜翎非常从容，随便看，别上手就行。
上菜，每道都色香味俱全。
姜翎一反常态，吃了两碗，珍珠吃了四碗。
戚无恙原本吃了两碗，感觉有点丢人，又吃了一碗，三碗，不是最少的，让他舒了口气。
现在的姑娘都这么能吃吗？
看来他也要把拳脚功夫捡起来，练练胃口，万一还没姜小姐吃得多，岂不是很尴尬？
品相好的菜还能打包，带不走的就留这儿了。
珍珠结了帐，腆着肚子离开，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姜翎也很饱，记下这一家饭店的名字，打算下次再来。
“以后姜小姐有东西要寄，就不要同我客气了。”
姜翎点头。
这次回来，戚无恙顺路在外国人开的甜品店里买了两块红丝绒蛋糕，说是请她喝下午茶。反正她现在喝不进去，就打包带回去。
蛋糕外面裹着一层薄薄的白巧克力，隐约露出细腻的蛋糕和果酱层，太香了。
等三姨太过来，姜翎才想起来，上次答应谢家妹妹们的事忘了。反正过几天戚无恙还会来，到时候再问也一样。
“先生找好了，珍珠可以开始认字了。”
“珍珠要是不在，你跟前没人不行，我再给你买个好使唤的丫头吧。”
姜翎摇头。
珍珠白天离开几小时，没有多大影响。
“小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认字的。”
小姐仍然不要新丫鬟，太让人感动了。
珍珠觉得看不懂小姐写的字，简直辜负了小姐对她的好。
“对了，你觉得戚公子怎么样？”虽然周围没有外人，三姨太还是压低了声音。也许是这样更有说秘密的氛围，还有点八卦的刺激感。
“要是你四妹妹和他订了婚，以后两家互相走动，也不会便宜了外人。”
“我下回打听一下。戚公子为何没订婚约？”姜翎在纸上写，对此有些疑惑。
戚无恙看起来二十四五，寻常公子哥，这个年纪孩子都有一两个了。
“原本也是有人想和他订婚的，戚公子说自己找个喜欢的，就一直拖到现在。”
“没人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不知多少小姐与他见过面，一个都没成。”
“对了！他不仅没有订过婚，也没有谈过女友，有传言说，他喜欢越云舟，你悄悄打探打探，万一这件事是真的，可一定要告诉我，不能让四丫头进火坑。”
“我保证不会外传，就是想弄清楚，心里有个底。”三姨太认真且恳切。
姜翎瞬间想明白了。
如果戚无恙喜欢越云舟，那事情就能说得通了。也许他是想离间我和越云舟，然后他就会成为越云舟除父母外最重要的人。
如果他们俩彼此都有一点意思，任务是不嫁，也能理解。
狗男男！
当然，这只是猜测，具体如何，她还要试探一二。
珍珠震惊地捂住嘴！
竟然！竟然！
没想到戚少爷他表面上一表人才，背地里却觊觎小姐的未婚夫！
太……太……
白天吃的鱼球和咕噜肉都不香了！
“只是传言。千万不要当面说，听说这件事是戚公子的逆鳞，别人提都不能提。”
姜翎连连点头。
逆鳞吗？原来如此。
“再让我看看大金镯子！”三姨太临走前投来渴望的眼神。
姜翎拉开抽屉，三姨太看了又看，忍痛离去，忽然回头，看向珍珠，
“这件事你给我吞到肚子里去，要是被人知道，小命就没了。”
珍珠连忙点头，
“放心吧，三太太，我死也不会说的。”
“小姐你说，三太太说的是真的吗？”等三姨太离开，珍珠问。
姜翎摇头。
“小姐你是说，不是真的，还是不知道？”
“要是不知道，就竖一根手指，不是真的，就两根……”
姜翎竖起一根手指。
“希望不要是真的，戚少爷多俊的人……”
珍珠坐下，十分唏嘘。
“万一他要和小姐抢越少爷，小姐千万不能给他好脸色看！”
姜翎反复点头，珍珠才放弃复读。
两人同时呆坐在房间里，心里的想法很一致。
我太难了。
此时，戚无恙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太难了。
“你什么时候遇到喜欢的？”
“盛家那个千金，还没嫁出去，和你差不多大，也是说要找个喜欢的，你要不要见见，也许就看对眼了……”戚夫人一边给自己涂指甲油，一边念叨。
“见过一面，她喜欢云舟，又没脑子。”
“那就算了，你一定要找个不喜欢云舟的。”戚夫人对越云舟的魅力深有体会。万一有人借着戚无恙接近越云舟，那她儿子也太惨了。
“以后再说吧。”
戚无恙心想，他妈怎么不在他小时候，给他订一个和姜翎一样的未婚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