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郑王府出来的时候,雨还没有停。
天空阴沉沉的,四周的小巷子里,都安安静静的,几乎没有普通人出没。
谢景衣的木屐打在青石板上,发出了哒哒哒的响声。
“剩下的事情,咱们不管了么?”关慧知从一旁的小巷子里蹿了出来,同谢景衣并肩同行。
“咱们只管暗地里的事,如今这事儿,自有三司议论,黑羽卫是功成身退的时候了。”谢景衣轻轻的说道,雨水顺着她的发丝,一滴一滴的掉了下来,落在了蓑衣上,又滑到了地面上。
“咱们要发达了,你怎么好似不高兴?”关慧知又问道。
“小哥,你只是风流潇洒惯了,不晓得女子的艰难辛苦。我这几日,甚少着家。我阿娘怕不是已经准备好了祠堂,左手拿着女四书,右手握着大棒子,就等着揍我哩。”
“我能高兴得起来?”
关慧知幸灾乐祸的笑了出声,“那你得怪自己个没本事,不能再投胎到娘肚子里一回,换个男儿身。关小哥儿,你再叫一声,我听着爽气!”
“你先叫我叔,我便叫。”谢景衣没好气的接道,晃了晃腰间的剑,这是柴祐琛给她的,还别说,话本子里,江湖灭门的时候,一般都在这种天气……
这样一想,谢景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有时候在想,咱们是不是生活在话本子里。你看啊,你心悦霍清修的时候,上元节到处是灯,恰好在桥头,他还吹着缠缠绵绵的小曲儿。”
“我同柴二说话,他娘的桃花还飘到头顶上;遇到刺客,下雪,灭门,下雨……啧啧,跟话本子里一模一样的,那写书之人的脑子,就不能变上一变么?”
关慧知对此嗤之以鼻。
“难怪你长得矮,小小年纪想这么些。管他是在哪里,有吃有喝有玩,还能同志同道合的人一道儿保家卫国,那不就行了?”
“再说了,话本子都是假的,我咋不能轻功水上漂……”
关慧知一边说一边走着,走着走着竟然发现身边没有了人,她扭头一看,只见谢景衣站在原地,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关慧知一个激灵,半蹲下去,可怜巴巴的说道,“你不矮,我矮,你看我才到你的肩膀呢!谢三叔!”
谢景衣叉着腰,哈哈哈大笑起来。
她猛冲了过来,在关慧知身边跳了跳,还伸手比了比,骄傲的说道,“的确是我比较高!”
关慧知一个闪身,跃到了一旁,“你这个瓜娃子,今天落雨你还跳,溅了我一身水!”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身后搂住了关慧知的肩膀,“走了走了,赵掌柜还等着咱们吃锅子喝酒呢!”
关慧知也高兴起来,“我要吃好多肉。不要在那棺材板板上吃了,太黑了,每次都夹到香料,烦得要命。”
……
清明时节雨纷纷,鬼街行人欲断魂。
在下雨天的时候,鬼街难得不冷清了。
谢景衣一进那纸人铺子,便闻到了浓浓的肉香味儿。
赵掌柜撸着袖子,拿着一把折扇,站在一堆假人之中,欢快的摇着,瞅见门口的二人,下意思的吸了吸肚子,分开人群跑了过来,“可算来了,再不来肉都要烂了。咋花了这么久,功力见退啊!”
谢景衣惊讶的看了看四周,“今儿个咋这么多人?”
就算是清明在即,可这一整条街都是卖纸人黄纸的,也没有见哪家,有这样火爆。
赵掌柜嘿嘿一笑,“这不我的纸人是熏了肉香的,自带人气,自带人气。”
一旁从奇纸铺子来帮忙的大侄儿翻了个白眼儿,“您休听他胡说,今儿个买一送一。”
谢景衣一瞅,好家伙,还真是一对对的纸人扎在一块儿,跟金童玉女似的。
“干你的活去,你知道什么?”赵掌柜说着,挤开了人群,朝着后院走去,谢景衣同关慧知赶忙跟上,一进后院,便瞧见屋子里摆着的锅子,扑腾扑腾的冒着热气儿。
在那锅子周边,站满了假人,也就留了三个人的空位。
好在三人都是荤素不忌的,也不怕晦气,随意落了座,“怎么做这么多假人,卖得完么?”
“咱们来来去去运了那么多货来,今年不多扎些,岂不是不合情理?左右咱们大陈孝子贤孙多,亏不了本!”
关慧知拿筷子夹了一大坨肉,塞进了嘴中,一边吃一边说道,“卖棺材板板这么赚?那要不我也来开几家?我的银票多得都要长霉了!”
赵掌柜一听,默默的端起了锅子,关慧知的筷子落空,一把扯住了锅子边上的铜环儿,怒道,“作甚,我还没有夹呢?”
赵掌柜瘪了瘪嘴,用力的扯住了锅子另外一边的铜环,“钱多得花不完的人,何必跟我老赵抢肉吃!”
“钱是我的,肉是你的,不吃白不吃!”关慧知不甘示弱,手下又加了几分力气。
谢景衣优雅的擦了擦嘴巴,将筷子一搁,“我吃饱啦!剩下的就都留给你们了。”
赵掌柜同关慧知这才放过彼此,低头一瞧,好家伙,一大盆肉竟然被谢景衣吃掉一半儿去了。
赵掌柜不忍心的看了看谢景衣的肚子,“就算是吃白食,你也不用这么拼的,我可以送你一刀肉。”
关慧知跟着附和道,“谢三,就算你这么吃,也长不了多高的!”
谢景衣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尔等凡人,岂知我深意?我出了这门,便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大肉下肚兮无来日。我家小娘子禁足,那是一个月都没有得肉吃的,我不吃个够,怎么对得起自己。”
关慧知同情的拍了拍谢景衣的肩膀,“夜里,我翻墙去你家,给你送肉干。”
谢景衣眼眶一热,“这个月免了你叫叔了。”
关慧知立马收起了同情心,“滚!”
谢景衣也不恼,拍了拍袖子上沾上的灰,“你们两个,竟然也不问,今日在郑王府中发生了什么?”
赵掌柜眼疾手快的夹了两坨肉,放在自己的碗中,“任务完成了,郑王府关咱们屁事,随便他去。老赵我只关心,下会何时还有这等刺激的大事!”
谢景衣摆了摆手,穿起了一旁的蓑衣,戴上了斗笠,晃悠悠的出门去,手中还不忘一左一右的提溜了两个好看的纸人儿。
赵掌柜的大侄儿一瞅,忙伸出手来,谢景衣掏了银钱,笑道,“你这两个纸人,我瞅着眼熟,给我祖母当洗脚婢,正合适。”
大侄儿赚了银钱,喜笑颜开的,“您可真有眼光,我们东家瞅着您是熟客,特意给您做的,说您一准喜欢!”
谢景衣抽了抽嘴角,谁想成为纸人铺子的熟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