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康在定国侯府晕倒后,卫侯夫妻二人一寻思,场面上的事情要做足,不管怎么说,沈康都是卫星湖的师父,尊师重道的牌子要立起来,否则他日?沈康来个逐出师门、恩断义绝,怎么也都是徒弟的不是。
那他俩的宝贝儿子,以后可?没法在官场立足。
柳莲儿好奇,“夫人,我不明白。怎么都是沈康害怕卫家才对,毕竟要是他跟那个青叶剑派大?弟子,分桃断袖的事情传扬出去,这?惊才绝艳的好名声,多半可?是保不住了。那么要脸面的人,可?最怕这?个。”
王夫人大?骇,语重心?长道:“这?可?使不得!谁家身后没点腌臜事?士族同气连枝,要是我们用这?种个人私事背刺他,会被整个士族排挤,以后咱们老卫家别想有好日?子过。”
柳莲儿知道自己鼠目寸光、心?思狭隘说错话了,急忙道歉,“夫人,我不懂这?些,以后还请你多教我。”
王夫人拉着柳莲儿小手拍拍,“小事!”
*
沈康醒来已是深夜,红枫坐在他床脚,背靠着床沿看志怪小说。
他见沈康醒了,掐了个小法术,将药盅温热。
沈康头痛欲裂,眼前重影无数,好半天才适应烛火的光芒,“我怎么在家里?”
红枫放下志怪小说,笑道:“你有个好徒弟,他们家会做人情。你才刚晕倒,他们就大?张旗鼓地把你送回来,沿街串巷地表扬你尽职尽责,现在整个坊间都说你是呕心?沥血、百世之师。倾慕你、而非你不嫁的女?子更多了。”
沈康听后胸口一闷,又?吐出一口血来,红枫刹那间变出个铜盆,接住了沈康吐出的黑血。
徐药师说,沈康这?是郁结之气凝于五脏六腑,这?些黑血便是郁结之气的化身。
红枫替沈康拍背,给他倒来茶水漱口。
红枫问:“你现在是不是喘气没那么累了?”
沈康不语,自他父母死后,他惦念亲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明知道仇人是谁却无法血刃。久而久之,胸口便似大?石重压,时常喘不过气来。
红枫伸手,替沈康将脸颊碎发挽于耳后,“今天阴差阳错,替你清了郁结之气,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沈康却激动拍床,大?骂卫府上下无耻之徒。
红枫似有所想,脸颊带笑,柔声道:“他们今天,都说你我是俩相好。”
沈康一怔,急忙解释,“都是些傻子的玩笑话,你别放心?上。你放心?,士族同气连枝,更何况我还是那小屁孩的师父,他们家绝不会乱说什么。”
红枫却似乎对此?并不在意?,“我本修道之人,名节于我又?有何用?”
“怎么会没用?”
红枫伺候沈康漱口后,将杂物都飞出去。
沈康说:“移行?移位的法术也不是你这?么用的。”
“阿康,我有话同你说。”红枫坐在沈康床边,“那个时候你给我立碑,不止一次问我姓甚名谁,我都没有告诉你,不是因为那是多大?的秘密,而是因为我心?底害怕……”
“那个时候,我从鬼门关回来,断着一条腿,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我没想过竟有人还惦记着我。”
“他们都说你是沽名钓誉的人,我知道你不是,但左右想着,你也不过是为了报恩,恩情散了,缘分也就散了。”
“修仙的人总是活得更长一些,我怕跟别人混得太熟了,到头来除了困住自己一生的回忆,什么都不会留下。就像我娘一样……”
红枫说到这?里,不自觉顿了一下,人在回忆痛苦过去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地逃避。
沈康明白那是他的创口,立刻按住他的手背,“我明白,过去了就过去了,如果?是不开心?的事,就不要再?想起来。”
红枫摇摇头,“阿康,这?些事在我心?里藏了很?多年,我没同别人说过,但我想跟你说,你让我告诉你,好吗?
沈康点点头,红枫继续说了下去。
“那年家里遭了灾,她送我上青叶剑派,把我留在了那里,她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一背篓的米,要是换成糠,够家里人吃上两个月。我问她,娘,你不要我了吗?”
红枫看着沈康,浓密修长的睫毛上隐隐藏着水色,“你猜她跟我说什么?”
沈康感同身受,眼睛里藏着怜惜和温情。
他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她跟我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拉着我的胳膊,像是在劝诫我,又?像是在警告我,不停重复一句话,她让我这?辈子不管遇到什么事,不管遇到什么人,都一定不要做亏本的买卖。一定事前就谈好筹码。”
沈康没有说话,童年的伤痛要用一辈子去抚平,他想起初见红枫时,他便是这?样,什么都要谈两句筹码,比一下合不合算。
其他人沉默不语,倒显得他过分斤斤计较。
可?到了最后,只有他一个人,舍弃生死,陪自己下幻境救人……
红枫补充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听到有灵根的孩子可?以换更多的粮食,就急吼吼地把我换去青叶剑派。但等签了卖身契,粮食拿到手,她才发现隔壁太一宫,竟然多给一倍的粮食……”
他说着说着笑出了声,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红枫弹走眼角的泪花,对沈康说:“那个时候我跟你说,名字只是一个称呼,我都已经活着回来了,你叫我红枫也一样。”
“你跟我说,这?不一样。”
“我反问你,哪里不一样。”
此?时屋外鹅毛大?雪,屋内炭火通红。只有久出未归的人,才能知道这?屋子里是多么温暖。
在这?样的温暖中,红枫笑着说:“其实我知道,那是不一样的。可?实际上,我只有一个姓,没有名字。我不好意?思跟你说,贱命人是没有名字的。”
他低下头,鼓起勇气道:“但我现在想要个自己的名字了,我姓萧,没有名字。阿康,你念的书多,不如你给我起一个吧。”
炭火哔啵盛燃,恰如干柴烈火。
昏暗的烛火映衬着沈康精致的脸庞,他心?跳如雷,却胆怯沉默。
名字对任何人而言都有特?殊的含义。
他岂能不知?
起个名字并不难,但暗藏在名字背后的责任,却是大?事。
如果?是几个月前,他还是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一定坦然答应。
可?如今一群白痴起哄,都能让他途血晕厥,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一介凡人。
凡人的寿数和修仙者相比,如云泥之别,红枫天资匪浅,若沉心?修炼,结丹化婴是迟早的事。
在这?四五百年的光阴里,都要让他背负着对另一个人的回忆,这?是在太过残忍。
屋内十分安静,只剩炭火的烧烤声,红枫笑着说:“算啦,这?个姓我就没怎么用过,真起了名字听着也像是在喊别人。红枫……也挺好的。”
他们俩总是这?样,每当一个人开始冒头,另一个就必定退缩。
就好像两块同极的磁铁,永远有着相同的距离。
这?夜过后,两人心?照不宣,不再?对此?事提及半分,在外人看来,两人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惺惺相惜。
本来缘分到这?儿也就尽了。
谁成想许多年后的某一天,卫星湖觉得某些人在某些事情上太公?事公?办,搞得他一点乐子都没有,就给买了点春.药。
沈康拿错药壶给红枫送过去了。
顾飞舟喝了一壶清热去火的凉茶,更加清心?寡欲,沉迷政务。卫星湖第二天带兵把药店砸了,骂老板卖假药。
老板进了大?牢还死不悔改,大?喊他那是全长安最好的春.药。
这?当然都是后话。
沈康吐血晕倒后,一直在沈府养病。
顾飞舟和卫星湖的嫌疑被彻底洗白,大?人们坚信他俩就是小孩子,平时受到的照顾翻了一倍。
眼看着除夕将至,卫星湖本想回忆童年,去买一点摔炮,被卫英制止,让他坐在远处,看家丁们玩摔炮,就听个响。
卫星湖倒有些怀念从前不受约束的日?子了。
看完摔炮回到房间,顾飞舟正在疯狂抓后背,自从上次宫里回来,顾飞舟就开始全身发痒,到处抓挠,澡盆里放多少?薄荷叶都不管用,大?夫看了也说不是皮肤病。
卫星湖掀开他后背的衣服,柔嫩的小孩后背全是红爪印,抓痕间若隐若现一些红色小点。
“右相就是特?别,痣的颜色都跟别人不一样,全是红的。”
“你说什么?”顾飞舟困惑,“我背上没有痣的。”
“那你身上这?么多红点!”
话音刚落,卫星湖抬起头,看见顾飞舟人中下长了一个小红点,嘴巴下方也冒了一个小红点。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卫星湖的脑海,他双手颤抖地拉起顾飞舟的小手,将他的袖子往上移,肉嘟嘟的小手皮肤滚烫,雪白的胳膊上是两个红点。
卫星湖又?掀开了顾飞舟肚子上的衣服,但见他圆滚滚的小肚皮上,有着两三个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