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要功劳总是有时间限制的,只有立功后不久讨要才有用处,一旦过去十天半个月,功劳都被人分走了,还能要到什么呢?
但沈康却决定此刻出门,前往青叶剑派,为红枫立碑。
卫星湖从卫英的口中知晓这一切,对顾飞舟说:“你那便宜师父,也不似传闻里那般不近人情。”
顾飞舟摇头,思忖再三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从前并不这样,这些小事,原也都是元儿去做的。”
但他又转念一想,人都是复杂的。
山匪杀人如麻,但对待自己的妻子儿女却铁汉柔情。
沈康在想什么,他又如何能够知晓?
他们二人重生改变了太多事,或许连带着沈康也一起转性了吧。
左右那个红枫,上辈子听都没听说过这个人。
应该是个炮灰,不重要。
或者本就死得早,没让他遇见。
就随沈康去吧。
青叶剑派建教于泉昌山之中,此处山脉连绵上千里,传闻地下有一灵泉,使得灵气充裕,易于修行。
沈康坐着云团来到山门,看门的小修士穿着近白的浅绿衣服,作揖道:“这位仙友请留步,上山须得步行。”
小云团被收了起来,沈康递过玉符,缓缓向山上走去。
山间云雾缭绕,苍松翠柏藏匿其中,偶有仙鹤飞过,引来万道霞光。
沈康一时倒也不知,是繁华人烟的长安好,还是万籁俱寂的仙门好。
那人生前住在这地方,倒也不算亏了。
掌门闭关不出,由师弟处理教中事务。
代掌教胡子花白,一身松花绿的衣服引人注目,就连头顶一个翠绿布包都闪闪发光。
这样鲜艳的绿色,显露了他筑基的修为。
不过,也就到筑基了。
代掌教见到沈康,高抬下巴,眼高于顶,“修仙之人早已脱离尘世关系,能用第六代红枫命名,已经是他的荣耀。”
沈康何等通透心思,他知晓眼前的松花绿看不起他散修的身份。
更知晓这样的语言逻辑,源于他不知晓红枫真名如何。
于是他质问道:“难道青叶剑派开宗立教、收纳弟子,竟然不登记花名册的吗?”
松花绿鼻孔出气,“那是本派机密,恕无可奉告。”
沈康拿出药田的地契,推到代掌教面前。
“我用这个来换。”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去。
空手套白狼的毕竟是少数。
松花绿看到那地契,立刻两眼放光,起身作揖,言语恭敬,只道:“此事还须得掌门定夺。”
地契现身后,原本闭关的掌门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了。
那一身葱青的衣袍,绿得发油。
掌门验明地契真伪,笑意盈盈地带着沈康去了宗卷阁。
尘封已久的档案室被人打开,满屋子的积灰让空气都略显浑浊。
掌门生怕积灰弄脏了他绿得发油的长袍,略施法术屏退了飞灰。
沈康拿出其中一本花名册,一页页翻了起来。
掌门不解。
“沈大人,人死了就是死了,修仙之人追求仙道,多少人在追寻的时候死于途中,连死了都没人知道。他能被人知道死在哪里,还立块碑,已经是幸事,非要拘泥于一个名字做什么?”
沈康恭敬道:“掌门若有急事,便先去忙吧,沈某自己找就是了。”
掌门走前,招来看管宗卷阁的修士,让他帮沈康一起找。
两人找了一天一夜,等第二天晨曦初现的时候,修士打了好几个哈欠,才缓缓说道:“找到了。”
那是一本不起眼的青皮册子,纸页发黄,隐有霉斑。
记录红枫的那一页,内容很少,只字片语。只写了生辰八字和一个小名。
小泥巴。
“小泥巴?”
“哦,我想起来了。”负责登记的修士伸了个懒腰,仿佛被唤醒了远古的记忆,“这孩子当初被父母送来的时候,只说叫小泥巴。”
沈康合上册子,“姓呢?”
“不知道,大概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吧。”负责分管宗卷的修士是个察言观色的,见沈康眸暗无光,宽慰道:“大人,您真是京城呆久了。那些不识字的乡下人,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还起名字?很多人阿猫阿狗的叫着,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这孩子被送上山的时候,资质平平,又性格孤僻,没听说过有什么朋友。直到红枫竞选那天,才大杀四方,所有人目光迷离,只问这人是谁?”
“是真没人知道他叫什么。”
“自那以后,他就叫红枫。”
“……”
沈康找了一处僻静的山坡,给红枫立了块石碑,底下埋着那把小木剑。
他点燃三柱清香,拜上三拜,随后离开。
下山的时候天色已晚,日已西斜,沈康不想坐着小云团在夜间行路,便加快步伐向山下走去。
行至一个拐角,遇到了一身伤口,拄着剑上山的红枫。
两人见面,皆是一愣。
小斜坡上,花草随意生长,翠绿的草丛里,夹杂着五颜六色的小花,夕阳斜晖一照,给这些花花草草蒙上一层金色的外衣。
红枫的腿受伤了,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虽然劫后余生,性子却还是一如既往。
他嘴里嚼着一片树叶,调侃道:“做大官的效率就是高,我刚从地狱爬出来,香都给我上好了。”
三柱清香还未燃尽,碑上写了小泥巴之墓。
从来谦谦君子一般的沈康,听后有些窘迫,“我去宗卷阁找过你的档案,却没人知道你叫什么。”
红枫脚不能随意动,手却不闲着,不停拉扯着周围野草。
红枫并不愿意告诉沈康自己的过去,只是淡淡地说两人道不同,从此以后怕是不会再有交集,既然这样,就没必要留下过多的羁绊。
红枫道:“放下抢功劳的机会,给一个陌生人立个墓碑,你能有什么好处?”
是啊,他能有什么好处?
沈康说:“你救了我,救了大晋的未来。我要报恩。”
沈康觉得红枫是个割裂的人,言语里无时不刻不透露着功利的交换,但真当千钧一发的时候,却只有他一个人站出来,跟他一起下去,救下了那些孩子。
红枫笑着摇头,“这能算是什么未来?”
几个穷人的孩子罢了,充其量有个侯府的孩子。
要不是妖怪先前闯进了宫里,就是这些人就是死了,又有谁在意呢?
沈康摇头,“那也是未来,在我心里,每个孩子都无限可期。”
红枫道:“这世上知恩图报的人并不多。”
沈康说:“我只管好我自己。”
因为对敌而导致的战损,让红枫透出一种别样的风情。
几缕青丝因风吹落,搭在红枫的侧脸。
他的长相本就明艳,连大红色的衣服都能压制,可如今如墨的长发随意披肩,倒显出些惹人怜惜的意味。
尤其是隐约猜到他的可怜身世,更让人心下难平。
红枫笑了,苍白的脸上唯有嘴唇有一丝红艳。
“沈大人,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沈康今生第一次对自己产生厌恶。
原来他不是什么恬淡寡欲的谦谦君子,只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世间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