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敏槐向前一步,“我是。”
带头官兵打开画册核对,接着伸手一挥,“带走!”
柳莲儿挡在丈夫身前,“他犯了什么罪?凭什么抓他?”
“犯了什么罪,进了官府自然知晓!”
火光渐远,柳莲儿坐在门口哭泣,公公婆婆将她搀入屋中,大饼脸跟鞋拔子脸对视一眼,满是幸灾乐祸。
屋子里,两老坐在主位,左右两侧是大儿子一家与二儿子一家,柳莲儿抱着顾飞舟坐在一边的炕上,小手帕时不时擦一下眼泪。
顾飞舟心中沉重。
上一世顾敏槐在念书时,没有被官府抓走过。如果真有这样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为什么现在的情况跟上辈子不同了呢?
是哪里出了意外吗?
老爷子嘬了两口烟枪,对着两个儿子说道:“明天一大早,你们两个就去镇上打探打探,是出了什么事,老三怎么就被抓走了。”婆婆补充道:“带两只鸡去,好问道问道。”
大饼脸一撇嘴,“带鸡去可不行,这能下蛋的鸡,在哪儿不是个宝啊?”
鞋拔子脸顺着话茬,装腔作势,“大嫂说得对,咱家这些鸡,哪只没个用处啊?”
“大嫂二嫂!”柳莲儿把顾飞舟放在一边,黛眉紧蹙,神情恳切,“现在老三被抓进官府,都不知道要遭什么罪,是人命重要,还是这两只鸡重要?就当是我们家欠的,等老三出来了,我们一定把鸡买回来。”
大饼脸双手叉腰,斜着眼睛,一点也不让步,“咱们家小门小户,送这两只鸡,人家官老爷哪儿看得上啊?倒是留在咱们家里,一天能有两个蛋呢!更何况,老三被抓进去,我看就是他咎由自取!是报应!”
“你说什么!”柳莲儿伸出手抓住大饼脸头发,细细小小的手腕里满是力量,一把薅下一大撮头发,直让大饼脸杀猪一样惨叫,“反了反了!这晚进门的小媳妇,竟敢不服小,欺负起大的来了!”
鞋拔子脸在一边偷笑,却也不劝架。
两个耕地的老实男人就这么坐着,一派窝囊废的模样。
“你们这是什么样子!”老爷子气得直拍桌子,婆婆将两个儿媳分开,“老大家的!你看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都是一家人。老三是怎么得罪你了,这么咒他,这是一个嫂嫂应该说的么!”
“我没说错,就是报应。”大饼脸话音刚落,见柳莲儿双眼充血,下意识抬手护着脑袋。
鞋拔子脸咳嗽两声,“公公婆婆,这事儿我听大嫂说了,我觉得大嫂说得对,老三被抓进去,就是活该。”
“你们!”柳莲儿气得双唇发抖。
鞋拔子脸顿时一笑,“老三家的,你也别气,先听大嫂说说。”
“哼!”大饼脸冷哼一声,不甘示弱,“要我看,这老三就是书念得多了,满脑子都是以下犯上的想法,被人听了去,这才下了大牢。就今天下午,我还听老三说,皇上愚弄百姓,朝廷不作为,大晋就要亡了!”
二老一听,顿时大骇。
大饼脸乘胜追击,“要我说,只抓他一个人,都是咱们老顾家烧高香了。”
听大饼脸这么一说,没主见的婆婆也开始擦眼泪,“哎哟,这可怎么好。”
柳莲儿拉住婆婆的手,“公公婆婆,不管怎么说,咱也得把老三救出来啊。”
“可是……”婆婆叹了口气,“要真和老大家的说的一样,是祸从口出,那是救不了的呀。”
大饼脸和鞋拔子脸站在一边,洋洋得意。
顾飞舟爬下炕,走到二老面前,“爷爷奶奶,我有法子去官府救爹。”
鞋拔子脸踢了踢顾飞舟的小屁股,“小孩子一边去,别打岔。”
“行了,老三家的,我看你也别哭了。赶紧带着孩子去睡觉,给老三准备后事吧。”大饼脸差点笑出了声,又和鞋拔子脸对视一眼。
老三死了,柳莲儿一个小媳妇,能做得了什么?安排她改嫁了,再把小孩抱回屋里养,老三那份家产就到手了。
老爷子瞪了鞋大饼脸一眼,“老大家的,我看你最近有点飘了,进门前老老实实的,怎么现在一副刻薄样子?”
大饼脸不像鞋拔子脸会惯会见风使舵,但也不蠢,立刻服软,“爹,人家就是太老实,才老说实话,得罪人。”
呕……
顾飞舟差点呕了。
老爷子长叹口气,却听面前玉雪可爱的小孙子奶奶说道:“爷爷,我真有办法救爹爹。”
顾飞舟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把老爷子心看融了,“那飞舟有什么办法啊?”
“我听爹爹说,做官的途径有很多,除开考试,还有让贵族举荐。如果我能满足被举荐的条件,有做官的希望,爹爹自然能被放出来了。”顾飞舟一边说,一边掰着小手指。
大饼脸和鞋拔子脸笑得直不起腰,“要不怎么说,老三家的命好呢。这老三考了这么多年,大把银子扔水里见不着个水花,现在生了个小的,尿布还没脱呢,竟也想着做官了。”
鞋拔子脸揉揉肚子,刚想顺着大饼脸的话继续嘲讽,却见老爷子铁青着一张脸,顿时收敛起笑容,用胳膊肘捅了捅大饼脸。
屋子里安静下来。
“飞舟,别理他们,你跟爷爷说,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顾飞舟心中叹了口气,他并不想过多地改变成年前的人生道路,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这些事引起的后果会对未来产生什么样的变化,但顾敏槐被抓,已经和上辈子的发展不一样,也只能将错就错了。
“爷爷,每个孩子都有一次机会,可以参加神童的选拔,如果我去府衙参加考试,就可以不用送鸡,也能探听到消息啦。”
顾飞舟还没说完,大饼脸就扯着嗓子说道:“这倒是真的,每个小孩都有一次机会。我们家大宝当年还拿了两个白面馒头回来。”似是在炫耀那两个馒头。
“这办法好。”鞋拔子脸舒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不动她的鸡就好,“左右都是考不上的,老三家的,你就带小孩去衙门见见师爷,说两句好话,多带几个馒头回来。”
老爷子骂道:“现在是去救老三!带什么馒头?人血馒头么!你也吃得下?”
鞋拔子脸第一次在公公这儿吃鳖,脸蛋通红,拿起小手帕就擦眼泪。
“哭!现在知道哭了!刚才冷嘲热讽、撺掇老大家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哭!”
鞋拔子脸哭着跑出去了,大饼脸对着柳莲儿酸溜溜道:“要不怎么说老三家的命好呢,公公为了你们家,让我们两家吃了多少委屈?数得清么?”说完,也跟着鞋拔子脸跑出去。
两个窝囊男人坐了老半天,没说话,等屋子里的婆娘离开了,才跟二老告别,颇带同情地看了柳莲儿一眼。
屋里只剩下二老,跟柳莲儿母子。老爷子给婆婆使了个颜色,婆婆进屋拿了个小布包出来,“老三家的,这里有些碎银子,你先拿着。明天我跟你爹推上木轮车,带你跟飞舟去镇上,看看到底是什么个情况。你也别急,总会有办法的。”
柳莲儿急忙推辞,“爹娘,这是你们的棺材本,我不能要的。”
“都是一家人。”老爷子嘬着烟枪,满脸惆怅。柳莲儿拿了几块碎银子,再不敢多要。
顾飞舟看着爷爷奶奶,心里也万千感慨,上一世,柳莲儿和二老过世太早,顾敏槐又流连烟花之地。
家,对他而言,就是缺失的父母,和一群吸血亲戚。
或许,老天爷让他重生,不单单是让他弥补跟卫星湖之间的遗憾,还有同家人的遗憾。
这天夜里,顾飞舟难以入眠。
上一世他五岁才开始读书写字,那么他现在就不识字,不能写诗作文章,那他该怎么当神童呢?
就算说他是偷偷看顾敏槐写字学会的,把自己上辈子写过的东西拿来现用,也是不行的。
孩子写的东西和大人写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孩子是用有限的认知来解释复杂的事物,在大人眼里就是童真。
大人写不出《咏鹅》,写不出开篇三个“鹅”字。
怎么办呢?
他该怎么用大人的思维,来写小孩子的东西呢?
带着这些烦恼,顾飞舟直到破晓才睡着。
他同卫星湖,总是一个想得太多,一个想得太少。
第二天,顾飞舟顶着黑眼圈被柳莲儿抓起来穿衣服,木轮车出了门没多久,就遇到了往家赶的顾敏槐。柳莲儿扑上去抱住丈夫。
顾敏槐带回来不少白面馒头,大饼脸眼睛发光,鞋拔子脸已把两个最大的抢在手里,“我就说有馒头吧。”
“大嫂二嫂觉得这馒头好吃么?”顾敏槐看不出喜怒。
吃人手短在碎嘴婆子这里是不存在的,大饼脸作威作福惯了,阴阳怪气道:“又不是每天能拿馒头回来,得瑟什么?你花了家里这么多钱,吃你两个馒头还心疼了?”
“不心疼,我这馒头是先礼后兵。”顾敏槐说完,对着二老作揖。
顾飞舟倒吸一口冷气,知道顾敏槐要装逼了。
他是重生的,他还没装逼,就被挡着了。
行吧,谁让他是老爹呢?
顾敏槐嘴角微翘,“上次大嫂说,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要分家。我觉得挺好,爹娘,我看今天就分了吧。”
啊?这是抱上大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