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卫英一早便进宫议事。
卫星湖吃完早饭便打算睡觉,他脑子不活络,但也明白自己前半生可谓顺风顺水,所以即便重生,也什么都不需要做,至少这十年,吃好喝好当小猪就行。
剩下的事到时候再说。
然而还没等他爬回小床,就听见母亲的欢笑声。
沈康今天穿了一身月牙色的长袍,细腰上缀了一根玉带,卫星湖仰起头,才看到那双极好看的眼睛正盯着他。
上辈子卫星湖真的跟他没什么交集,也就是跟着顾飞舟见过几次。
顾飞舟对沈康极为尊敬,从没说过他的坏话,但根据旁人的描述,沈康为人桀骜,自命不凡。
要是被这种人发现,自己收的徒弟是草包,那一定完蛋了。
卫星湖想溜,却被人抓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沈康单手把他提起来,抱在怀里,缓缓开口:“带你去师门认认。”
长安城南有一处雅致的别院,周围种满了青竹,青竹林内又种紫竹,那别院便坐落其中。马车停下,几个小童走出来迎接。
“为师这别院,你看可还行?”
卫星湖又焦急又害怕,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已经把顾飞舟拜师的名额用掉了,那肯定某种程度上改变了未来,但他又没有那个能力去把控这件事情。
简单来说,就是他想装大佬,可是没能力,把事情搞砸了。
就在卫星湖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只听沈康自豪一笑,“我这院子自然是极好的。哈哈哈。”
啊……这?
沈康把卫星湖带进别院,直往书房。文房四宝依次铺开,沈康把卫星湖抱上太师椅,“星儿,宴会上你写的诗,再写一次给为师看。”
卫星湖摸不着头脑,就把那二十五个字又写了一次。沈康在一边看着,突然抓住卫星湖的手,怔怔道:“能否与为师说说,这两句诗,你如何想到的?”
这他哪知道。
卫星湖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样子,沈康叹了口气,“果真是答不上来。”
桌上的诗写了一半,沈康拿起来,“可惜、可惜啊。这么小的孩子,却被父母拿来做这样欺世盗名的勾当,我原以为卫英耿直坦率,原来竟也是这种人。”
卫星湖觉得沈康可能误会了什么,但见那平日撩着眼皮见人的大儒,此刻却异常兴奋,“不过,代你写这首诗的人,也当真是个奇才,威逼利诱下,还能向外界传递消息。”
传递什么消息啊?单纯只是那个人晚上喝多了,随便写的吧。
沈康指着其中一句,“这首诗,分明是哀悼亡母。只是借物抒情,是以难以发现。王夫人正当壮年,哀悼什么呢?分明是向世人言明,他因情势所迫,为人代笔。”
卫星湖合不上嘴,原来是悼念母亲的诗,他才知道呢……
沈康一派惺惺相惜的模样,“写这首诗的人在哪儿?是被你父母关起来了吗?专门用作你的枪手?”
卫星湖看沈康爱才惜才的疯癫模样,同平时清冷疏离的儒学大家大相径庭,心里竟生出几分亲切。顾飞舟写这首诗的时候已知天命,年纪同此时的沈康相差无几,要说他俩是知音,的确不错。
就是隔了二十多年吧。
卫星湖不善撒谎,便不再隐瞒,“他在律地。”
“律地?”沈康从书架上拿来地图,卫星湖手疾眼快地指向了顾飞舟老家,“在这里。”
“这里离长安千里之遥,他如何为你做枪?”
“他……”卫星湖一愣,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沈康皱眉,“难道……卫英也同那些修仙门派有往来?得了腾云驾雾的法器?”
此时,门外一阵喧闹,卫星湖抬眼看去,只看一个清秀少年抬腿进门。
少年腰间佩剑,一身劲装,分明才骑马归来,还没走两步便朗声笑道:“师父,今天你没进宫,可真是少看了一出大戏。”
卫星湖记得这人,是顾飞舟的大师兄——叶灵。
“哟,哪儿来的小孩子?莫不是我的小师弟?”叶灵从怀里掏出一个萝卜丝饼,掰了一半,卫星湖以为他要给自己吃,伸手去接,却见叶灵张大嘴巴,直接把那半个饼塞进嘴里,然后把剩下半个包好,又放进怀里。
什么人呢!
“让你进宫去见娘娘,怎么又到别处偷听了。”
“娘娘想见的是你,我去了又能有什么事?吃两块点心罢了。”叶灵回过神,“师父,你怎么知道我是去别处偷听的?”
沈康不说话,卫星湖左看看又看看,“什么大戏啊?什么偷听啊?”
叶灵把卫星湖举高高,“小师弟乖,叫一声大师兄,大师兄给你说八卦!”
“大师兄!”
叶灵哈哈大笑,“算啦,还是不跟你说了。你是小孩子,跟你说了你也听不懂。”一伸懒腰,“师父我去睡觉啦,你好好带孩子啊。”说完转身离开书房。
卫星湖很生气,“什么人呢!就知道耍小孩!我才不稀罕!不说就不说!”
沈康乐呵了,“哟,脾气倒是不小呢。”
叶灵被喊住了,回过头,对着卫星湖做了个鬼脸,拍拍屁股走了。卫星湖吃瘪了,他本意是想用激将法,结果并没有什么卵用。
晚上,卫星湖被送回侯府,笑眯眯地看着沈康的马车走远了,王夫人把他抱在怀里,“什么事这么开心啊?这么喜欢师父啊?”卫星湖挣开母亲怀抱,小兔子一样,一蹦一跳地回家,“我才不喜欢他。不过我很聪明,所以我开心。”
沈康坐在马车里,一脸凝重,车夫把斗笠放下,竟也是个少年,皮肤白皙,长相阴柔,“师父,怎么了?”
“我原以为卫英夫妇虽然草莽,但好歹光明磊落,是大义之人。没想到竟也跟修仙门派沆瀣一气,利用亲生幼子扬名立万,甚至不惜威逼利诱,找人做枪。看来这件事,不能找他们了。”
少年微微皱眉,“不找定国侯,那我们找谁呢?”
沈康长叹口气,“看来只能再说了。对了,最近我要离开长安几天,去律地。”
“律地?”少年十分惊讶,“哪里离长安千里之遥。”
“千里之遥又如何?会腾云驾雾本事的,又不止那些修仙门派。”
“对了师父,既然那孩子作诗是找人做枪,那你为何不揭穿此事?让定国侯身败名裂?”
沈康摇头,“为师去律地,便是为了验证此事。其中利害错综复杂,还需细细考量。”
那少年嘴角微翘,目光犀利,“师父,依我看,虽然定国侯夫妇与咱们道不同,但咱们大可用此事逼他们入伙。”
“那为师与那些腌臜之人有何分别?此时不许再提!”
少年被训斥后面色不佳,重新戴上了斗笠,驾着马车前行。
三天后,律地官府前,许多人围聚在告示栏前。
衙役大声吆喝,“皇上封太一宫为国教,每户须按照一人一百文上交福气税。”
一时间人头攒动,议论纷纷,一个人破口大骂,“人都要饿死了!还福气税,我呸!”
衙役补充道:“不肯上交福气税的,可以用一名十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丁代替,令其进入太一宫做劳工抵消。”
人群大骇,这男丁可是田里的劳动力啊!
人们思忖再三,纷纷上交福气税。
顾敏槐冷哼一声,转头离开,回到家,大饼脸和柳莲儿正在喂鸡。
“哎哟,老三不愧是要做官的人,走路都带风呢!”大饼脸阴阳怪气,却被顾敏槐一声大喝,“大嫂没事就多看看孩子,别老在这儿监督别人干活。”
大饼脸跳了起来,“怎么,你是说我偷懒不干活,全叫你媳妇干?”
顾敏槐冷哼一声,“我只知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大饼脸气得半死,“别以为公公喜欢你,你就耀武扬威了,考不上照样是瘟鸡,下不了蛋也卖不出钱!”说完一脚把脚边的鸡踢出三丈远。
柳莲儿见大饼脸走了,这才柔声问道:“怎么了?怒气冲冲地就回来了?”
顾敏槐撸起袖子,帮忙打水,“现如今这朝廷就像强盗,要么交钱,要么交人。这样下去,这个国家就要完蛋了。”
“你说的我都糊涂了,这些苛捐杂税,不是一直挺高的么?”
顾敏槐扔下水桶,“皇帝要太一宫帮他修炼丹药,要花一大笔钱,于是又开了个福气税,按人头交,没人一百文。怕激起百姓民愤,竟然又多了一条规定,可以用一个男丁抵消。”
“这怎么能行,男丁是要下地的。”
“可不是么!民本愚钝,这样一来,大家都想着男丁要下地,不可以被征走。纷纷去交那福气税,还觉得自己赚了。但却没想过,这福气税本就是苛捐杂税,是不该存在的!。”
柳莲儿脸色煞白,四处张望,“哎呀,你这话可不能乱讲。”
顾飞舟拿着麦芽糖在一边吃,心想:“我这老爹还真是聪明,以前还真是小瞧了他。”
半夜,顾家大门被人敲响,数十官差骑马而来,“谁是顾敏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