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迎春带着谢盼春和谢伟春去了周胜做仓储工厂的地方, 谢盼春和谢伟春就如同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看什么都新鲜。
别看谢伟春和谢盼春都是津市土生土长的人,可是在见识方面, 他们俩真不怎么样。
津市之前很发达,在国内都算是数一数二的城市, 可是一个城市再发达,都与生活在底层的穷苦人民无关。
谢家原先的生活水平算不上好,可也算不上差,毕竟是双职工家庭。谢盼春带着工作嫁人, 给娘家断了一条经济来路,为娘家本就不富裕的经济情况下了一场雪,谢伟春的入狱则是让本就捉襟见肘的经济情况雪上加霜。
再加上津市属于没能赶上第一波发展春风的城市, 在以平沙市为中心、川渝地区为跳板, 东南沿海带动西南地区蓬勃发展的光速历程中,津市还在按照原先的步调按部就班地发展着,可不就落后平沙市这边一大截了么?
在周胜的仓储工厂转悠了一圈,谢盼春突然觉得谢迎春看不上她买的那些东西也是正常的,毕竟人家见到的都是这些好东西, 要是搁在她身上,她也看不上。
谢伟春倒是想的不一样, 他看着周胜摞在仓储工厂里的各种货物,他觉得这不就是自己当初想做的事情吗?
可惜他遇人不淑,说是要去羊城进货做买卖,结果坑骗了所有人的钱, 自个儿卷款潜逃了。
谢伟春这会儿在周胜这儿看到了希望。
可他在自己身上看到了绝望。
原因无他,没钱。
谢迎春看着谢伟春脸色几经变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最后却又归于沉静,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想说什么?想说什么就说?”
谢伟春咬了咬牙,“二姐,我之前被人骗,就是打算做这买卖来着。可惜带着钱进货的那人跑了,货没拿到,钱也没拿到。我想着既然这都是自己人,肯定不会再骗我,你看能不能……我从你这儿进点货,拿回津市去卖。”
谢迎春挑了挑眉,在她看来,谢伟春的脑子其实要比周胜活络一些的,当初为了将周胜带到这条发财路上来,她、于泽以及黑脸婶子,三人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力气,才一步一步将周胜给忽悠到了钱眼儿里,这并不是说谢伟春比周胜好,二人各有各的优点,也各有各的缺点。
周胜的脑子不如谢伟春活络,但他做事踏实有章法,谢伟春除了脑子活络这个优点外,剩下的大概就是懒、馋、三分钟热度等一大堆缺点。
“可以,本钱的问题你怎么解决?”
谢迎春觉得谢伟春大概率是要找她借钱的。如果能帮这个弟弟一把,让这个弟弟从此就立起来,谢迎春也愿意出点儿钱,毕竟钱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不过是一个数目。但她不能将谢伟春身上那填不满的欲壑给打开。
如果谢伟春能立起来,他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一些,谢父谢母也能少跟着操一些心,这是谢迎春愿意看到的。
随着年纪的增长,心变得越来越软,也越来越慈悲。
所有冷硬的态度,都应该用来对付敌人,而不是亲人。若是谢伟春执迷不悟,谢迎春定不会心软半分,可谢伟春既然有了向好的苗头,谢迎春也愿意帮他一把。
但谢迎春还想再等等,等谢伟春主动开口找她借钱,没有上赶着把钱借出去的道理。
殊不知,谢盼春在这个时候开了口,“本钱的事儿,伟春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我来拿。迎春,我和伟春一起从你这儿拿货,我俩在津市做生意,你看可以么?我手头有李振军给我的钱,大买卖做不起来,小生意还是能做一些的。我和伟春都没工作,做这个买卖应该可以,租不起店铺门面就摆地摊儿,一点一点积攒,我和伟春赚了钱,咱爸就不用每天那么早就起来收菜卖菜了。”
因为谢盼春的这句话,谢迎春高看了谢盼春一眼。
有些人啊,就得在经历了社会的暴打之后,才会知道真正对她好的人是谁。谢盼春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当初她嫁出去后,谢伟春想结婚用钱,谢父谢母找上门去,她是怎么说的?她说要同谢父谢母断了关系。
可后来被李家扫地出门,同娘家断绝关系的她走投无路,到头来只剩下娘家能回,也只剩下娘家爸妈愿意不计前嫌地接纳她。
一边是社会主义的暴击,一边是来自父母不计前嫌的关怀,就算她的心是茅坑里的臭石头,这会儿也被洗干净捂热了。
谢迎春点头,把周胜叫过来,让周胜给谢盼春和谢伟春讲讲做买卖的弯弯绕绕,还叮嘱周胜说指一些一开始做生意时能够打出招牌还容易卖出去的东西,争取让谢伟春和谢盼春少走一些弯路。
谢盼春来的时候没带进货的钱,她看上一些衣裳,因为没有本钱,便同周胜商量,“能不能把这些货给留着?我们回到津市之后,第一时间就把钱汇过来。”
周胜爽快地说,“自然没问题,不过你们同嫂子既然是血缘至亲,这些东西奢给你们也不是问题,先拿一些货回去卖,下次再进货的时候一并把钱结了就好。”
谢盼春大为感动,挑了二三十件周胜推荐的普适号码就回去了,她不敢拿太多货,怕回去卖不动都压在手里。
因为有了目标,谢盼春和谢伟春并没有在平沙市多待,只在谢迎春这儿留了一天,谢迎春喊来于泽和两个孩子,同谢伟春和谢盼春吃了一顿饭,第二天就开车把人送去车站了。
送走谢盼春和谢伟春,谢迎春回到别墅收拾屋子,却发现谢盼春睡过的那间屋子的枕头下面有个信封。
她拆开信封,信里写是谢盼春那一笔丑出天际的字。
“迎春,之前都是姐做的不对,谢谢你能放下对姐的怨,还愿意帮姐。姐之前不是个东西,现在不会了,姐会和伟春好好做生意,好好对咱爸妈,不会再拖你后腿。信封里的钱是给两个孩子的压岁钱,转眼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姐得把欠两个孩子的压岁钱都给补上。你把孩子养得好,个头都很高,姐买来的衣服怕是两个孩子也看不上,你们别嫌弃就好。”
谢迎春抖了一下信封,把那些钱都拿出来看了一眼,将信封放到了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里,笑骂道:“谁说我放下了?你要是还不做人,下次见面我还抽你。”
……
谢伟春和谢盼春带着那些衣裳回了津市,因为没钱租店铺门面,就在胡同口人来人往的地方摆起了地摊,那些衣服确实好,物美价廉、款式新颖,两天就卖空了,本钱赚回来还小赚了一笔,谢盼春把自个儿存起来的钱都拿出来,又带着谢伟春跑了平沙市一趟。
先是把头一次欠周胜的货款都还上,然后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地进了量更大的货,打算回去甩开膀子大赚一笔。
周胜见二人往返平沙市不容易,就要了二人的地址,同谢伟春和谢盼春说,“你们下次进货不用亲自跑过来,我给你们留个电话,你们打电话来说需要什么货就好。货款通过银行汇过来,头天汇,第二天就收到了,我第二天下午就能备好货给你们发出去,等个三五天,接到邮局的电话后,去领邮包就行。如果有什么货是实在卖不掉的,也可以邮政给寄回来,不过别寄太多,不然我这生意也不好做。”
谢盼春一脸感激,连连鞠躬说,“晓得晓得,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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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迎春后来陆陆续续都从周胜和林知书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谢盼春和谢伟春的消息,得知这姐弟俩是真的收了心,生意从一开始的摆地摊到现在盘下一间面积不小的店铺,小赚了一些,日子过得都不错,便也彻底解了心结。
她总不能一直都拧巴在过去,还得向前看,‘七五’项目做完后,还有‘八五’、‘九五’……在等着她。
于泽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谢迎春身上发生了变化,似乎干什么事儿都比原先更纯粹了,也更用力了,但他具体说不上来谢迎春是哪儿变了。
于泽他-妈每天琢磨谢迎春身上的变化,总算让她给品出了味儿来,她同黑脸婶子私下里嘀咕了好几次,姑嫂俩达成了一致——谢迎春原先做事一直都风风火火的,但仔细看的话,能感觉到她一直都飘着,脚步落不下来,就算结了婚,也一直都像是找不到根的浮萍,同娘家‘和解’之后,她甭管做什么都不再飘着了。
‘七五’结束后的这个冬天,箍在谢迎春头顶的紧箍咒总算松了,结题会议是在元旦前开的,年是在阳历二月,谢迎春猫在家里懒洋洋地攒着年货,舒舒服服地过了个年,还顺带着把‘八五’打算做的项目申请书给搞了出来,打算等年后亲自送去京城的科技部。
大年初二这天,一通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
谢迎春接起,听着那头‘喂’了一声,目光落在那串电话号码上。
她听出来了,是杜秀梅的声音。
杜秀梅小心翼翼地问她,“迎春,今年正月里,你回来么?带上女婿和两个孩子。”语气小心翼翼,生怕她拒绝。
谢迎春将那串电话号码抄在了本子上,沉吟片刻,就在杜秀梅以为她要拒绝的时候,开口说,“初二肯定来不及了,初六吧,我们开车回去。”
电话那头的杜秀梅就仿佛得到了天大的恩准,说话声音都陡然间高了不少。
挂断电话后,谢迎春揉了揉被杜秀梅那嗓门吵得嗡嗡作响的耳朵,看着写在纸上的那串电话号码出神。
离家这么多年,她这算是正式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