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赵大柱说了这个消息后, 谢迎春回家路上的脚都在飘。
青山公社怎么会这样?
这不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吗?
她就不应该轻信这些人的!
家里的亲爸亲妈亲姐姐都不能信,她怎么就信这些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了?难道就因为共度过那一场大水灾?
谢迎春原先打算把自个儿这一天记的笔记都拿给于泽去看的, 于泽送了她一套书,那她就把自个儿从书中看到的东西都延伸出来还给于泽, 算是互帮互助。
可谢迎春这会儿没有互帮互助的心思了,她满脑子都在给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做打算?
把带回来的书和背包都枕在头下,谢迎春躺在炕头想,她该怎么办?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种下的桃子被别人给摘走了, 自个儿还无力反抗?
不行,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闭上眼睛,谢迎春把自己在厂里做的事情从头到尾回顾了一遍, 过了好久, 皱紧的眉头才渐渐松开。
既然事情要发生了,那她想再多也于事无补。
这件事情怪她。
怪她太过相信青山公社,怪她太容易地就将最核心的生产资料交出去一部分,怪她对青山公社存的是感恩之心,没有留丁点儿的防备。
她并非将所有的饼干配方都完全交了出去, 身为青山食品厂工会的主席,她自己手中掌握着十分重要的配方——牛乳与糖的配比以及孜然配料的成分配比, 可这些资料,她留得住么?
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她哪算什么强龙?不过是一个无家可归来插队的女知青。
谢迎春想过捏着饼干配方死活不交出去的情况,最后还是否定掉了这种疯狂的想法, 因为她不确定青山公社以及上面的领导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报复她。
如果那些人真的不要脸来报复她了,她拿什么抵挡?
她根本无力抵挡。
如果因为配方的事情而与青山公社撕破脸,那最后的结局只能是玉石俱焚。青山食品厂会因为拿不到完整的配方而影响饼干的口味与质量, 她也会被各种各样的领导针对,在逃离青山公社之前经受一段特别坎坷波折的生活。
就算她将手中所有的宝都押在了高考上,打算高考之后就回城,可万一松原地方上把她的回城名额给卡掉呢?
谢迎春想了很多,最终决定还是咽下哽咽在喉头的失望与恶心,与青山公社虚与委蛇,拿着自己手中的资料尽量换到更多的、对她更有利的筹码。
“不就是忍这一年半载么?”
谢迎春睁开眼,自嘲地笑了一声,眉眼之间多了一些冷淡,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这哪是我和青山食品厂的问题啊,这是我和我自己的问题。”
“做饼干做糕点,说到底还是看味道,青山食品厂现在的名声大,那又怎样?口味一直没法推陈出新的话,迟早要被干掉,我脑子里多的是各种各样的饼干糕点配方,之后有机会再同自己赛一场就好了,看看老百姓是愿意为青山食品厂的牌子埋单,还是愿意为好吃的东西买单。”
她从炕头爬起来,认认真真地洗了把脸,将油灯点着,把于泽送给她的那套书拿出来,学习态度比白天的时候还要认真许多。
这是她的退路啊,她可不敢有半分的马虎。
大概是晚上学习学到太晚,以至于谢迎春睡着之后,满脑子还是学习学习学习与做题做题做题……这个晚上过的贼难熬。
同样难熬的还有青山食品厂的孙军书记。
孙军书记是青山食品厂申报成立之初就从县城下派下来的,他可以说是陪青山食品厂一步步成长到了现如今,对青山食品厂的情况了如指掌。
孙军书记比任何人都清楚,谢迎春对青山食品厂有多么重要。
可是他看似顶着一个书记的头衔,实际上同县城里那些真正的领导根本没法儿比,只有听人家发号施令的份儿。
那些人都是他的顶头上司,人家都说要把家里没什么文化的侄女、早早辍学不读的侄子以及找不到什么好工作的七大姑八大姨塞到青山食品厂来,哪有他拒绝的份儿?
他如果敢拒绝,怕是自己的工作也保不住。
可孙军书记还担心谢迎春不配合,如果谢迎春不交出配方来,那别说来一群拖后腿的员工了,就算是现在的原班人马都不变,青山食品厂也别想正常运转。
没了谢迎春那两张配方的青山食品厂,能比当初的红星食品厂强到哪儿去?
一边不能得罪,否则自己这辈子的事业大概就止步于此了,一边不敢开罪,不然如日中天的青山食品厂可能遭遇滑铁卢……孙军书记愁的一晚上没睡得着。
大概是他翻来覆去的响动惊到了他媳妇,他媳妇问,“老孙,你咋了?睡不着?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孙军书记叹着气把自己的难处说了,还问他媳妇,“要是你,你会怎么选?要是得罪了县城的领导,我的工作怕是都保不住,要是开罪了谢迎春,青山食品厂的工作无法正常开展,我的工作也得跟着遭殃,难呐……”
他媳妇儿想了想,问,“为什么非要假想自己得罪了这个又得罪那个呢?我们不能谁都不得罪么?”
孙军书记叹气,“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要是真有那种两全之法,我犯得着着急上火么?”
他媳妇儿想了想,说,“要不你就同小谢把这事儿摊牌得了,不让她接着干的又不是你,是你上头那些人,小谢还能把这口黑锅算在你头上?”
“要不你就两边都不得罪,把小谢从工会岗上撤下来,单独安排一个清闲的活儿,她原来那岗位,上头插进来的人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工资待遇不变,给小谢减点负担,她原来不是既管着配方还管着工会那摊子事儿么?现在让只她管配方就行。”
“上头不是说要恢复高考了?小谢这些知青肯定都摩拳擦掌的,你就同她说,把她调去清闲的岗位也是为了她考虑,让她好好准备高考,农村的苦日子,尝一尝就行了,还是会城里过舒坦日子去。她们这些有文化的知识青年,应该去那些技术岗上报效祖国,留在农村种地不就是牛刀杀鸡,大材小用了么?”
“反正你多说几句好话,把人给安抚了,青山食品厂的效益好,不差她一个人的工资,你同她打好关系,等她回城的时候,再同她商量着把配方完整地买下来,之后就没这样那样的后顾之忧了。”
孙军原先就发现他家婆娘挺能耐的,嘴皮子上的工夫从来都没输过他,不过之前他眼中的这个婆娘的嘴皮子本事都用在了胡搅蛮缠上,他现在才发现他婆娘还有这种急智,能在关键时刻解决问题!
激动之下,老夫老妻多年的孙军抱着自家媳妇儿啃了好几口,亲密劲儿都快赶上当年刚结婚那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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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谢迎春起了个大早,不过她没急着上班,而是在屋子里趁头脑清醒又多看了两个小时的书,然后才随便对付了一口早饭,卡着点儿去了青山食品厂。
例行去生产线上检查了一圈,把发现问题的地方都及时纠正了,然后她便回了工会,锁上门继续看书复习。
谢迎春发现自己当初的状态好像又回来了,昨天看着还头痛不已的问题,今天学起来就觉得简单的很,甚至还会怀疑自己昨天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也可能是被即将到来的暴击影响到了心情,导致现在看起来简简单单的问题,放到昨天就死活想不明白。
她刷题刷到全身舒畅的时候,工会的门被推了一下,大概那人意识到工会的门是从里面闩着的,这才敲了三下门,道:“小谢,你在吗?我是孙军。”
谢迎春对着门的方向冷笑了一声,把摊在桌面上的书本都收拾进抽屉来,然后将厂里的工人签到表拿出来,在上面随便画了几笔后,才起身去给孙主任开门,脸上带着虚伪的假笑,“孙主任,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刚刚在核算厂子里的工人情况呢,手头有点忙,开门晚了点,有些怠慢您,还请您见谅。”
这人马上就要被降职开除了,还兢兢业业地检查工人签到表呢?孙军心里满是惋惜。
他做足了心理建设后,还是不敢直视谢迎春说出厂里的决定,只能拿过谢迎春看得那份工人签到名单来,一边装作看那份名单,一边同谢迎春说,“小谢啊,厂里知道你们这些知青有回城的机会了,想着特殊照顾你们,决定把你们从比较繁琐的事务岗上调开,到一些比较清闲的岗位上去。”
谢迎春听着这诚意满满的好话,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这孙军也太会绕弯子了吧,打算卸磨杀驴就直接说,还非得扣一个厂子里体谅知青的说法,真是够虚伪的。
孙军接下来又说,“你是我们食品厂的功臣,就算从事务岗上退下来,厂里也绝对不会亏待你的,这点你放心。”
谢迎春没耐心再听孙军绕弯子了,直接问,“孙书记,风声我也都听说过了,您没必要在这儿绕弯子,直接同我说厂里的决定就行。您打算怎么安排我?”
孙军:“……”他脸黑了足足有半分钟才缓过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问谢迎春,“你听谁说的?”
“赵队长。”
孙军书记点点头,他猜也是大嘴赵大柱说出来的。
“小谢,你今后就从工位岗上退下来吧,咱们厂单独给你成立一个技术岗,你就负责饼干口味的研发啊这些,还有就是咱们厂现在用的那两个你琢磨出来的配方,你得继续弄,不能因为自个儿不是工会的头头,说话没什么话语权了,就把那配方藏起来不用了。那可是损害公共利益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