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喜事多

赵大柱拿来的信纸是好信纸,钢笔是好钢笔,墨水也是好墨水,可就是谢迎春的那一手字……犹如狗爬,根本拿不出手。

谢迎春小时候也练过字,当初她是跟着姐姐谢盼春练的,家里的父母说买字帖练字费钱,买一份让谢盼春用完之后她在谢盼春的字上跟着描就可以,可谢盼春的字就写的特立独行的丑,谢迎春在那笔丑字上面描,写出来的字儿不缺胳膊少腿就好了。

她的成绩很好,就是字丑,因为这个被很多老师说过。

如今重新拿起钢笔来,谢迎春的手都有些抖。

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立了一个‘内容取胜’的人设,在脑海中仔细构思了一番‘青山食品厂’的蓝图,然后闷头就是一通狂写。

她肚子里的墨水不少,这会儿写的时候更是发挥了相当丰富的想象力,先是将建设‘青山食品厂’的必要性写出来,然后再描绘‘青山食品厂’的蓝图,最后还详细规划了‘青山食品厂’的未来发展方向……一口气写了将近三十页信纸。

写完后,谢迎春又回头检查了一遍,将那些出现错别字的页重新誊抄了一遍,最终确定版本,拿给赵大柱去看。

赵大柱是认识一些字的,但他认不全,比较生僻复杂的字,他就不认识,不过这不打紧,他喊来于泽念给他听,涉及到一些比较少见的专业名词,于泽还会解释给赵大柱听。

听于泽念完之后,赵大柱十分满意,隔天就带着这一沓信纸去了青山公社。

公社的领导正因为溃坝的事情而焦头烂额,这会儿听说赵大柱带领的生产队想出了自强自救的办法,连忙接过那沓信纸来,当场就看了。

看完之后,公社的领导陷入了沉思。

他问了赵大柱一个问题,“你肯定没有这格局,也没有这才情,老实交代吧,这东西是谁写出来的?”

赵大柱见领导的脸色有点严肃,还以为是自己写的东西出什么问题了,吓得说话有点结巴,“是,是,是我们生产队上,新来的一个知青写的。领,领导,怎么了?是犯什么忌讳还是出什么问题了?”

那领导见赵大柱的脑门上都有汗要滴下来了,摆手道:“不要担心,写的挺好的,我觉得可操作性很强。待会儿我交到县里,请示一下县里的领导。这种事儿看似不大,其实牵连不小,县里的领导还得报到市里,市里的领导得往省里报,如果省里的领导比较大胆,估计就能直接批了。要是省里的领导魄力不够,估计还得往中央报,一层一层来,你回去等消息吧,记得守在生产队的电话机旁,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赵大柱在回的路上揣摩了一路,愣是什么都没揣摩到,他回去之后没同生产队上的人详细说,只是提了一句得看上面的意见,然后就催着大家去干活儿了。

原先收拾平整的田地被大水冲得狼藉一片,得男人们下地重新收拾,女人们也不能闲着,屋子的里里外外都得重新整理,还有床单被褥这些,该拆开来洗的都得洗,家里的锅碗瓢盆也得好生拾掇。

那些被水泡过的粮食都被摊开来晾晒过了,可惜最近的天儿虽然一直都在转好,但大雨过后的水汽犹在,很难干透,瞧着都有生霉的架势。

赵大柱在晾晒粮食的地方赚来转去,看着那些粮食心里焦急得不行,他找到拿着耙摊晒粮食的谢迎春,说,“谢知青,管不了那么多了,就算上头不批准我们建饼干厂,我们也得把这个作坊给建起来。这些粮食必须尽快处理成你说的那种干巴巴的不会坏掉的粮食,我想过了,不管是蒸馍还是烙饼,都没有你说的那个饼干耐得住放,我们可以自己先把饼干搞起来。”

“上头是担心我们借着这个机会搞投机倒把的活计,我们不搞那个,我们做代加工。隔壁生产队那些的粮食也都跟着遭殃了,他们要是想过来烤饼干,我们就收他们一些粮食,或者是从给他们烤出来的饼干里抽走一些算是加工费,我们得把生产队上的粮食问题给解决了,不然得勒紧裤腰带撑到明年这会儿!”

谢迎春被临时委以重任,有点无措,问,“就我一个人?”

“你可以喊几个,但不能喊太多,就从生产队上找吧,三五个应该就够了,先尝试着做起来,我给你们算工分,人太多的话,要是搞不成,工分不好记,怕惹得大家说闲话。”

谢迎春回头就找了林知书和杜晋还有王萍,除了这三个下乡认识到的新朋友外,她还找了黑脸婶子以及赵大柱的婆娘林萃芬。

黑脸婶子家的院子算是最好的,在院子里垒了一个土灶,找了一个鏊子,让生产队上的男人去大青山上割了蓖麻回来,送去榨油作坊榨成油,再将被水泡过的麦子用已经变清的松原江水淘洗干净,晒干送去磨坊里磨成微黄的面粉。

本来还需要牛奶的,可青山公社的牛都不是奶牛,就只能委屈那怀了小牛犊的黄牛,可惜产奶量不大,只能稍微往面里掺一些。

除此之外,还需要有白糖。青山公社这一片儿不产甘蔗,但是产甜根菜,赵大柱临时从生产队里指了几个手脚灵活的婆娘去挖甜根菜,然后送去隔壁县的制糖厂兑换了三斤多白糖回来。

烤饼干,最关键的一步就是烤。

谢迎春亲自管着火候,试验了两炉,做出来的饼干味道虽然还不错,但模样不怎么耐看,等到第三炉的时候,那饼干就像模像样了。

面粉的香味加上淡淡的奶香味,饼干上还洒了一层薄薄的白糖,口感酥脆,味道香甜,黑脸婶子尝过之后赞不绝口,就连京城来的林知书都说这饼干的味道不错,不比京城百货商店里买到的饼干差。

谢迎春趁手熟,在状态上,一口气烤了五六炉饼干,绝大多数都让端给田地里的男人去尝了,林萃芬还私下偷摸包了一些,打算带回去给她孩子尝。

这饼干的味道一出,立马就征服了生产队上男女老少,就连那些牙口不大好的老头老太太都啃得欢快。

有个老太太啃着啃着就哭了出来,边哭边说,“这饼干虽然好吃,但是一想到这些饼干都是粮食泡水后弄出来的,我就心疼粮食啊……”

心疼归心疼,那些被水泡过的粮食有了打发的地方,这终归是个好消息。

赵大柱招呼生产队上的生产队上的青壮劳力把粮食都给筛选了一遍,将那些确定经不住放的粮食都挑出来,让于泽开着拖拉机去了一趟县城里的磨面厂,都磨成面粉带回了青山公社。

赵大柱还发动全生产公社的人去大青山和小青山上找蓖麻,三天时间就把大青山上的蓖麻给薅了个遍。

谢迎春整天都趴在鏊子上烤,别人都觉得这是个清闲的活儿,只需要盯着饼干的火候,时不时给翻个面就好,只有谢迎春知道这活儿有多么的苦逼。

这大热天里,趴在火炉边,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生产队上那些婆娘可羡慕惨了谢迎春,要是谢迎春说一句‘我不想干了’,肯定会有婆娘们挤破头地跑过来报名,只可惜烤饼干这个活儿不是谁想干就能干的。

火候不好掌握啊!

同样是谢迎春手把手教的人,王萍学的就快,跟着谢迎春学了三天就能自己管一个灶火眼了,虽然烤出来的饼干没有谢迎春烤出来的好,但也差不了太多,杜晋学的就慢,她因为太过小心的缘故,总担心饼干烤不熟会坏掉,每一炉都有些火大,但并不会太影响口感,甚至还有人就偏爱这种微微焦糊的味道。

一共来了六个女知青,四个女知青都凑在一块儿干起了烤饼干的活儿,剩下的俩女知青就得按部就班地挥舞着钉耙晒粮食。

梅艳越想越委屈,她觉得谢迎春就是对她有偏见,不然谢迎春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带上她?

如果谢迎春一开始搞小团体的时候带上她,她就不会被林知书、杜晋针对,现在就也能跟着谢迎春一块儿去烤饼干,还能时不时解解馋!

每烤一炉都吃个边角,一天烤下来,都足以吃饱了,犯得着每天都挥舞钉耙挥舞得腰疼胳膊酸?

不仅仅是腰疼胳膊酸,梅艳心里更酸。

她酸谢迎春明明是和她一块儿来插队的,凭什么谢迎春就被村里房子最好的人家领走了,她就被人挑来拣去,最后住到了一户人家存放东西的空房里。

她住的那房子多年没住人,哪怕已经打扫了很多遍,霉味还是散不掉,更要命的是那屋子紧挨着猪窝,猪粪味儿熏得她仿佛随时都要撒手人寰。

梅艳在心里酸了好几天,终于在一个下午憋不住了,她爆发了。

等赵大柱检查了活儿并记了工分后,梅艳连脸都没洗一把,就灰头土脸地冲到了黑脸婶子家,她要找谢迎春问清楚,谢迎春究竟是看她哪儿不顺眼,为什么一来就针对她?

彼时的谢迎春也还没下工呢,她为了尽快处理掉那些被水泡过的粮食磨成的面粉,每天晚上都会加班到十一二点,早晨起来接着干。

这会儿的谢迎春面对着火炉烤了一整天,口干舌燥的。

于泽说他有油田上发下来的菊花冰糖晶茶,问她喝不喝,她也没矫情,厚着脸皮说了‘喝’,于泽就给她冲泡了一碗,还特意放到凉水里冰了冰。

一碗甜津津的菊花茶灌下肚,谢迎春感觉身上的火气儿消了不少,正同于泽说改天私下里给于泽烤一个更好吃就是有些废料的饼干呢,就见梅艳像是被人杀了亲爹妈一样红着眼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

梅艳给谢迎春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炮仗,猝不及防地冲到了她面前,然后咣地一下就炸开了。

“谢迎春,我怎么招惹你了!你为什么一开始就针对我!就算我一开始和王萍吵过,你和王萍关系好,那你也不能这样做啊!你有没有想过,你们抱团在一起了,我会多么难过?生产队上的人人都说是我不合群,可我自问从来都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儿,咱俩都没红过脸,你怎么就这么针对我?”

“王萍嘴刁脾气大,你能和她做朋友,事事都想着她照拂她,怎么就对我有这么大的偏见?”

彼时的王萍正在茅厕里蹲着呢,她听到梅艳的这一通狗言狗语,已经打算提裤子出来手撕梅艳了,结果就听到谢迎春淡淡地回了梅艳一句。

“你没有招惹我,我对你也没什么偏见,就是我这人不见得太爱争爱抢爱占爱搞事的人,你事太多,咱俩性格不合适,没法儿互相勉强做朋友。”

王萍在茅厕里就乐出了声。

谢迎春这不就是在讽刺梅艳是个事儿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