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迎春做的这个梦是一个扎扎实实的噩梦,被噩梦吓醒之后过了很久,她才从心有余悸中反应过来。
她梦到松原下了一场大到吓死人的雨,老百姓们刚收割下来的粮食还都在大坝上摊着呢,结果就被那一场猝不及防的大雨给冲到了松原江里。
她还梦到刚请他们喝了鱼汤吃了青菜馅儿饺子的生产队长赵大柱为了抢收粮食,冒着大雨去了坝上,结果被大水冲到了松原江里,再也没有回来。
松原江上游的水大,滔滔洪水冲泻了下来,地处下游的好几个公社都跟着遭了秧,房子被冲垮的,粮仓被冲毁的,人被冲走的……
梦中的景象太惨烈了,惨烈到谢迎春醒来之后还觉得胸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一样沉重。
那梦中的景象也太真实了,她明明只是听黑脸婶子提了一句大坝,结果就将大坝的模样在梦中描绘了出来,现在梦醒之后都记得清清楚楚。
谢迎春安慰了自己几句‘梦都是反的’,然后便悉悉索索地穿上衣裳,去外面拿凉水洗了个脸,见前一天洗好的衣服已经晾干了,便都收进了屋里。
杜晋和林知书也醒了,杜晋悄悄问谢迎春,“做饭去?”
谢迎春点头。
林知书便也爬了起来,“等我一下,我们一块儿去弄吧。”
杜晋和林知书穿衣裳的动静比谢迎春的要大一些,另外三个原本睡的正香,这会儿也都醒了。
王萍性子凶,爱争强好胜,脾气大,嗓门儿也高,这会儿她醒了,没任何的含蓄,直接用正常说话的音调问,“你们这就走了?不再睡一会儿?稍等我一下,你们三个别总搞小团体,这才来的第二天,你们仨就抱团了,让我们这些没抱团的人咋办?”
谢迎春:“……”
杜晋:“……”
林知书:“……”
谁们抱团搞小团体了?真是一大早就从天上降下一口大黑锅。
王萍嗓门高,动作也快,与她一同醒来的梅艳和爱煽风点火的徐丽还在穿衣服,她就已经把被褥都叠放好了,三下五除二地穿上鞋,用凉水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然后就同谢迎春、杜晋以及林知书说,“走吧,我弄好了。”
谢迎春脸上就差摆一排大问号了。
和着你刚刚说我们三个搞小团体不好,并不是针对我们三个搞小团体,而是针对我们搞小团体的时候没带上你?
姐姐您可真是太秀了!
眼看着这四人就要出门了,徐丽也加快了进度,她急急忙忙地说,“你们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
梅艳没好意思吭声,但也默默加快了动作。
六个女知青整整齐齐地出了门,到公社食堂的时候,男知青们已经到了,这会儿已经从赵队长那儿预支到了米粮,熬了一锅粥,几个男知青还在讨论该怎么蒸馒头的事儿。
谢迎春不好意思让别人动手做饭自己吃,便主动道:“你们歇一歇吧,我会蒸馒头,我来吧。”
见谢迎春挽起袖子就上了灶台,王萍立马跟着洗了手。
几个男知青也不好意思闲着,结伴去找生产队长赵大柱问询他们上工的地方以及领农具的事宜了。
饭后,一切都按照前一日生产队长赵大柱做的安排行事,谢迎春和杜晋被分配到了坝上去摊晒新收的粮食。
这个活儿算不上苦累,只是头顶的太阳太大,晒得慌。不过在地头干活的,哪个不得被晒一晒?
有些知青听说要在大太阳下面晒一天,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想着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冲动就下乡来,为什么不听家里人的劝,在城里好好找一个体面的工作,还检讨自己冲动就是魔鬼……谢迎春虽说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面对头顶那毒辣的大太阳时,心里还是打了一会儿退堂鼓。
不过她也只能打打退堂鼓,她根本没有后退的路。
而且,当谢迎春同杜晋看到那大坝的全貌时,谢迎春的脑子当下便空了,哪里还有打退堂鼓的空档?
这大坝怎么和她梦中所见的大坝一模一样?
身为一个接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人,谢迎春是不信那些神鬼迷信之流的,可她这人接受的唯物主义不够纯粹,还有一些迷信的民俗保留了下来,比如说往年在家的时候,逢年过节还要拜一拜神仙,清明节和中元节的时候,她也会同家里人一起祭拜祭拜仙人。
反正啊,在看到那大坝的第一眼开始,谢迎春的头皮已经被吓得发麻了,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茬接着一茬地起。
她沿着土坡登上大坝,放下农具,往后面瞅了一眼,心中的恐惧更甚!
梦中就是这样的场景!
她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确保自己十分清醒,不是在梦中,也确定自己是第一次来到松原,第一次登上大坝,第一次在大坝上看清松原的全貌……她慌成了狗。
梦都梦的那么全乎了,还能有假?
更可怕的是,谢迎春随便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她发现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在她眼中突然就变了,云层变得浓厚起来,有些云层就如同点了墨的水塘,肉眼可见的泛起了黑,就连天空中原本刺眼的太阳光都似乎要被那乌云给彻底遮住。
诡异的是,谢迎春盯着那乌云多看了几眼,就发现自己居然从那乌漆嘛黑的乌云上看到了雨落的时间——这天晚上十一点多就要开始落小雨,到了次日凌晨,小雨就会转中雨、中雨转大雨,大雨转暴雨,一路转上去,电闪雷鸣都会给安排上,这场雨会一直一直持续三天的时间。
三天过后,便是梦中的哀鸿遍野。
谢迎春心里慌成了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办法。
若是能想出万全之策来,肯定是要拯救粮食拯救松原老百姓的,若是想不到万全之策,她就只能自己找个地方跑路了。
各种各样的打算在她心里冒了出来,又很快因为不合适、不合理而被她自己给否定掉。
心乱如麻之下,想出来的都是一些她自己看了都觉得馊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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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晋走着走着就发现谢迎春像是灵魂出窍一样杵路上不动了,她只能又折了回来,抬手在谢迎春面前晃了晃,问,“你咋了?怎么突然就愣住了?后面有啥呢,让你这样出神地瞅?”
谢迎春暂时回了神,她还有些心绪未定,低声同杜晋说,“我感觉要下雨了,还是挺大的雨。”
杜晋愣了一下,看谢迎春的目光里带上了同情,“你是不是小时候也往凉水池子里掉过?我妈说她年轻的时候掉进了河里,后来虽然被救上来了,但落了一身寒病。一到雨雪天,她就关节疼,你也是关节疼呢?”
谢迎春:“……”
杜晋随口一掰扯,给她点亮了指路明灯!
对啊,这个理由可以用!
她重重地点头,“没错,我小时候掉进塘子里过,也是寒病,一到下雨下雪天就全身不得劲儿,而且雨雪越大,我身上越难受。”
两人一边说,一边已经到了需要摊晒粮食的地方,见那粮食已经堆成了好大一堆,杜晋问谢迎春,“你还能干不?要是身上实在不舒服,就坐旁边歇着。这要是在我家,我还能给你找点儿红花泡的药油和药酒抹关节上,可咱到了松原,我去哪儿给你偷红花去?你先忍忍,等干完活儿了,咱去找赵队长问问。”
“不用,难受了这么多年,我都已经习惯了,不会影响干活儿的。”
谢迎春扬起手中的耙,开始将那些粮食摊平,发现里面有麦秸之类的,都会顺手捡到篓子里。
杜晋看谢迎春这般的‘身残志坚’,心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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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啥啥不行,吃饭搞事第一名’,这是绝大多数农民群众对知青的认识。
在老农民眼中,知青们个个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偏偏一张嘴皮子特别不饶人,老农民要是想和他们掰扯掰扯东西,这些知青们都能把老农民给说晕过去,可真到了显示本事与能耐的时候,这些知青们又一个比一个怂。
张嘴闭嘴就是要让土地提产、要让粮食丰收,要用科学的手段种地育苗,结果真到了种地的时候,他们就都变成了鹌鹑,别说是让土地提产让粮食丰收了,他们能别在锄草的时候把粮食苗给除掉就得求爷爷拜奶奶告慰漫天神佛!
青山公社虽然没来过知青,但隔壁的安定公社来过。
安定公社的那些知青来了之后,三天两头的带头闹事,吃不好住不好都要跑去县城告状,说是公社里苛待他们,忤逆上面的精神,险些把安定公社那些生产队长给愁秃。
故而这么多的知青被送到青山公社时,赵大柱队长内心是拒绝的,但上面都把人给送来了,他又不能拒绝,只能咬牙认了,然后打算平时多盯着一些,就算这些知青们不能做贡献,也绝对不让这些知青们祸祸庄稼。
这不,赵大柱队长刚从地头转悠过来,盯着各家各户把粮食都细致地收割了,然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坝上,想看看这些知青们把活儿干成什么德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