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换新颜

我要这虐文剧本,再遮不住我眼

“私奔, 什么私奔?姜小姐好端端的在这里,她是要去拜师学艺,不是私奔。姜宗主莫不是搞错了吧?”

“齐宗主多虑了。踩一捧一,装聋作哑, 这种事我爹门儿清。”

面对一脸懵逼的耿直老哥齐锋, 舒凫同样耿直地一翻白眼, 也不跟他打哑谜, 拣着重点三言两语交代了来龙去脉, 包括楚箫和姜宝珠如何栽赃陷害, “奸夫”高师兄如何色胆包天, 姜浩然又是如何偏心纵容, 任由亲生女儿受人践踏。

“这样的姜家, 我是待不下去了。”

舒凫言简意赅地总结道,“如今我已不是姜家小姐,与齐公子的婚约自然作废。至于是否要让姜二小姐进门, 齐宗主,您不妨先自己相看相看?”

“姜小姐, 莫要胡闹。”

齐锋嘴上斥道,眼底一抹怒色却不是向着舒凫, “岂有此理, 简直岂有此理!姜宗主怎的如此糊涂?这样好的女儿, 他不爱惜也便罢了,怎么还由着继室和私……次女欺凌?太不像话了!姜家百年清誉, 怕是要毁在他的手上!”

舒凫挠了挠头, 实在不好意思提醒他, 齐家的“百年清誉”也被齐三爷毁得差不多了。

江雪声垂手立在一旁,一脸事不关己、深不可测的高人表情, 却暗中朝舒凫递了个眼色。

舒凫心念一转,不卑不亢地向齐锋拱手道:“齐宗主,依我看,我和师父、师兄不如先避上一避。您只当对我的去向一无所知,请父亲他们进来,且看他们如何表现。”

她很想说“请姜家开始他们的表演”,但齐锋一个正儿八经的古代中老年男子,恐怕接不住她的梗。

“哦,你是想……”

古代中老年男子眉心一动,捋着长髯沉吟片刻,点头道:“好,就这样办。我倒要看看,姜宗主究竟糊涂到何种地步。”

舒凫心想,也就是空口喝了十斤二锅头,没配菜也没配花生米的程度吧。

……

于是,舒凫和江雪声、柳如漪再次藏身于房梁之上,齐锋端坐厅堂,几位小家族的家主乐得看戏,索性纷纷在下首落座,假装自己都是上门拜访的客人。

白恬坐在父母身边,神色颇有几分愤懑:“姜家欺人太甚,我能不能用茶杯砸他们?”

白夫人:“不像话,你还是不是我的儿子?你要砸人,用什么茶杯,自然是去后院找恭桶。”

白宗主:“咳咳咳!”

就在白宗主的咳嗽声中,姜浩然一手挽着娇妻,一手牵着爱女,面色凝重地踏入厅堂。

他向齐锋及各位家主浅施一礼,踌躇道:“齐宗主,此乃你我两家私事,能否请这些贵客暂避?”

他素来爱重脸面,总还是存着一点“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思,不想教太多人平白看了笑话。

楚箫却不计较这些,她本意就是要毁谤姜若水,教她名声扫地,再也无颜踏入姜家,观众和传声筒自然越多越好。

一见姜浩然犹豫,她和姜宝珠彼此对视一眼,人渣所见略同,心中各有主意。

楚箫第一个开始飙戏,用帕子掩着眼角,抽抽搭搭地啜泣起来:“都是我的错,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职责……”

白恬:“……呕。”

姜浩然:“……等一等,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白宗主打个哈哈:“抱歉,抱歉。小儿早上吃多了,有些反胃。”

姜浩然:“……”

舒凫和柳如漪在房梁上笑成一团。

楚箫不觉有异,将自己眼角揉得通红,抽噎道:“齐宗主,实在对不住。都怪我,是我没有管教好若水。她做出这等丑事,让姜、齐两家蒙羞,让童姐姐的在天之灵不得安宁……”

齐锋一听她竟敢恬不知耻地提起童瑶,猝然间心头火起,怒道:“如你这般,也配——”

白宗主:“咳咳咳!”

齐锋:“——也配得上姜家主母之位,不必妄自菲薄。”

白宗主:“嗯嗯嗯。”

齐锋:“……啧。”

他猛灌了一口菊花茶降火,尽可能地放缓声线道:“姜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记得她一向温和恭顺,进退有礼,怎会做下这等忤逆之事?姜夫人,这其中怕是有些误会。”

楚箫不料齐锋竟会帮着姜若水,嗓子一掐,哭得更伤心了:“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怎么会是误会?若水她与人私相授受,德行有亏,总不能辱没了齐家门楣。我有心教训一二,谁知她不服管教,竟然将我和宝珠打伤,跟着那奸.夫一起跑了!”

舒凫一个战术后仰:“哦哟!”

一天不见,这谣言版本还升级了!

江雪声和柳如漪对视一眼,同时伸手指向自己:“奸.夫是谁?我么?”

两人顿一顿,又同时道:“那她眼光真不错。”

舒凫:“……不要拿我当作你们自恋的工具,谢谢。”

江雪声早已向齐锋道明,自己在街上邂逅舒凫之际,她身边并无一人,客栈里只有一个弱质纤纤的小丫鬟。因此,对于楚箫声情并茂的演出,齐锋自然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不信归不信,在白宗主的眼神暗示下,他的表面功夫依然得体:“姜夫人莫要激动。你说姜小姐与人私……咳,私相授受,敢问对象是谁?可有证人证物?兹事体大,可不好妄下结论。”

“齐宗主。”

姜浩然发觉他面色不善,有心打个圆场,却架不住妻子和女儿上赶着作妖。

只见姜宝珠泪水盈眶,弱柳似的向母亲怀中一倒,哀哀哭道:“娘,算了吧!您这又是何苦呢?姐姐她罔顾廉耻,自甘下流,我们却不能不顾及她的名声,不能不维护姜家的清誉。将她做的丑事揭穿,平白污了各位叔伯的耳朵,又有什么好处呢?”

楚箫一脸疼惜地搂着女儿,咬紧一口银牙:“好珠儿,若水栽赃嫁祸于你,辱你名节,你却一心一意惦记着她的名声。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今日各位家主都在这里,我偏要请大家都做个见证,让众人知晓你受了多少委屈。”

众人:“……”

怎么办,好想笑。

不行,一定要忍住,不能笑出声来。

大家刻苦修行这么多年,生活如此单调,难得有一个近距离观看打脸现场的机会,怎么能在这里破功!

忍住!必须忍住!忍不住不是道友!

柳如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江雪声的隔音技能范围内,他笑得格外张狂,就像一个两百多岁的孩子。

在座的世家子弟中,也有那么几个倾慕姜宝珠美貌,对她心存绮念。如今一见,他们只觉得当头一瓢冰水浇下,整颗少男心都拔凉拔凉的,冻成了一坨冰渣子。

姜宝珠、齐新蕾、齐雨薇三位美少女的粉,终于在这一刻顺利会师,共同幻灭,并且不约而同地准备爬墙。

白宗主眼看着齐锋一手紧按桌面,在坚硬的檀木桌上留下五道指痕,连忙开口打岔道:“姜夫人,您身为姜宗主的续弦,想必也有许多苦衷。今日大家都在,一定会给您一个公道,您尽管说。”

苦衷当然有,那就是姜若水这个便宜女儿太碍眼了,偏偏还占着齐玉轩这个如意郎君。

楚箫自以为得到助力,眼中一亮,当即就坡下驴地顺着话头道:“可不是么?都说‘继母难为’,果真如此。若水在旁人面前谦恭有礼,对我和宝珠却是不假辞色,一向以姜家正牌大小姐自居,不愿接受我们母女。”

“姐姐心思重,总觉得爹娘偏心于我,对我十分嫉恨。”

姜宝珠嘤嘤垂泪,“我处处相让于她,谁知她竟然……她竟然偷了我的生辰礼,送给高师兄,作为他们私相授受的定情信物!”

白宗主笑容不变:“请问,小姐的生辰礼是何物?那位‘高师兄’又在何处?”

“是一颗东海鲛珠。硕大圆润,极为难得。”

姜宝珠俏生生的小脸上挂满泪珠,泪光莹莹,一派清纯柔弱,倒比那传说中的鲛珠更为动人,“至于高师兄,他和姐姐一同私奔,如今已不知去向了。”

……

舒凫:“屁。八成是楚箫给了他一笔横财,让他在外头浪上个一年半载,坐实我的‘私奔’罪名。”

江雪声:“放心,他浪不了那么久。”

舒凫:“什么?”

柳如漪:“不错。因为我们比他更浪。”

舒凫:“?????”

她头上一串问号刚冒到一半,便只听见一阵凄惨的哀嚎声响起,一道人影横飞入内,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不偏不倚停在齐锋脚边。

“饶命啊,女侠饶命!”

他抬起沾满尘土、狼狈不堪的一张脸,一叠声地告饶道:“小的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

齐锋莫名被叫了一声“女侠”,疑惑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舒凫也在向江雪声询问,“高平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错,地上那乞丐一样灰头土脸的年轻人,正是姜宝珠口中的“高师兄”,也就是被楚箫收买,和他们一道陷害姜若水的“奸.夫”——高平。

“诸位,见笑了!”

众人正错愕间,又有一道清亮的女子笑声从门口传来。

紧接着只见衣袂翻飞,人也跟着来到,却是一名身形高挑、白衣佩剑的年轻女修,眉目间自有一道凛冽剑意,英姿飒爽,顾盼生辉。

她向众人潇洒地一抱拳,螓首微抬,朝向不明就里的齐锋笑道:“前辈,打扰了。昙华真人可是在此叨扰?他这人调皮得很,若有冒犯,您千万不要见怪。”

齐锋:“……”

你们到底谁是长辈?

九华宗泱泱大派,这画风也太不拘一格了!

那年轻女修目光流转,朗声说道:“在下钟岚,是九华宗天璇峰弟子,正在青城一带游历。就在不久前,我接到摇光峰昙华真人传讯,让我们搜寻一名叫做‘高平’的修士,天亮前将人带到齐家别庄。只要他还能开口,其他一概不问。”

她用足尖点了点地上破布一样的高平,抿唇一笑:“我那几个师弟脾气不好,昙华真人要我们保他一张嘴,又没让我们保他的手脚。大家捉弄了他一会儿,这才耽误了些时辰。”

“捉弄”。

看着高平一脸被玩坏的表情,舒凫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这个词了。

被玩坏的高平哪里还敢造次,扑通一声跪在齐锋脚边,涕泗横流,惶惶然磕头如捣蒜:“女侠饶命!齐宗主饶命!我说,我什么都说!是姜夫人,是她指使我,让我诬陷大小姐与我有私情,毁了大小姐声誉,好让她自己的女儿嫁入齐家……”

他唯恐众人不信,又忙不迭地把手伸到怀里,摸出一粒硕大浑圆的明珠:“就、就是这个!这是东海鲛珠,姜夫人就是用这个收买我的!”

“你在胡说什么?!”

楚箫面色大变,再也顾不得仪态风度,冲上去便是一巴掌扇在他额角,“你是哪里来的混混,也敢冒充高平,胡乱攀诬我和珠儿?”

“哦?”

钟岚眼尾一挑,“姜夫人的意思,是我们认错了?”

楚箫梗着脖子道:“那当然!”

钟岚微微正色,凛冽面容上浮起一丝冷笑:“恕我直言,我们天璇峰承担门中执法,千里追凶都是常事,从未宽纵过一个恶人,冤枉过一个好人。就算您认错了自己的男人,我们也不会认错。”

“你——小姑娘年纪轻轻,好不要脸!”

楚箫一张雪白面皮涨得通红,还想继续强辩,“就算你是九华宗弟子,那又如何?珠儿将来也要拜师,说不定资质还在你之上……”

“住口!”

坐在上首的齐锋却已按捺不住,霍然站起,五指深深陷入桌面,竟是直接将一张沉重的檀木桌提起,劈手便冲着厅堂中央砸了下去。

只听得“哗啦”一声响,那木桌没有砸到楚箫母女身上,桌案上的茶盏、点心却尽数倾覆,汤汤水水泼了她们一身。

楚箫今日有意为姜宝珠提亲,母女俩都精心打扮了一番,衣衫首饰俱是上乘。其中还有不少,是她们当年从姜若水手中抢来的。

如今被齐锋这糙汉一泼,两人满头满脸都是茶叶和点心渣,发髻被砸散一半,热茶顺着精心打理的长发往下淌,在脸上冲刷开一道又一道色彩斑斓的沟壑。

“齐宗主,你这是——”

“是你祖宗!”

不等姜浩然发作,齐锋先他一步怒喝道:“姜浩然,我看你是昏了头了!我齐锋上辈子做了什么错事,不仅家门不幸,还要交上你这样一个是非不辨、黑白不分的朋友!啊?!”

姜浩然自知理亏,却不肯在众人面前服软,讪讪道:“齐宗主,这其中恐怕有些误会……”

“误会?呵呵。”

白宗主哈哈一笑,圆脸上一团和气,仍旧是个慈眉善目的财神爷模样,“方才齐宗主也说了,其中可能有误会。可是您那位夫人,偏偏说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啊!夫人,你管这叫什么来着?”

最后一句话,他不是向姜家,而是向着自家夫人说的。

白夫人秀眉一挑,冷冷道:“作茧自缚,自取其辱?你爱选哪个,便选哪个。或者,‘给脸不要脸’也很好啊。”

白宗主拊掌道:“夫人说得对,说得对啊。呵呵。”

姜浩然被他“呵呵”得肝儿都颤了,忙道:“内子一时情急,口不择言,此事我们可以再议……”

“不必了。”

齐锋重重向椅背上一靠,胸膛急剧地一起一伏,挥手道:“从今以后,齐、姜两家就此割席,我齐锋一介粗人,高攀不起你们这般精打细算的亲家。你有什么话,不必再对我说,好好同你女儿说个明白吧。”

“女儿?等一下,你的意思是……”

“——齐宗主,您叫我么?”

就在姜浩然怔神的一瞬间,江雪声撤去隐匿之术,舒凫大大方方地亮出身形,从众人头顶飘然落下。

——然后一脚踩在高平后腰,用力碾了两下,直到他翻着白眼原地昏厥。

“姜宗主。姜夫人。姜小姐。”

她含着一缕春风般和煦的微笑,慢条斯理地向他们一一打过招呼,仔细欣赏他们惊慌失措的表情。

高平既已坦白交代,她便无须再自证什么,只要将自己胸中的心意,还有这具躯壳中留下的委屈与不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就好。

她说:“你们这样害我,很好玩吗?看见我活着,活得比姜宝珠更好,你们就这么不开心吗?”

“那就好。看见你们不开心,我心里就舒服了。”

“对了,介绍一下。”

她反手一拉江雪声衣袖,献宝似的推他上前,“这位昙华真人是我师父,从今日起,我便要随他前往九华宗学艺。”

“此去一别,山高水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还请诸位务必珍重——要是一不留神气死了,那多惹人笑话。”

江雪声配合地在她身侧站定,伸手抚了抚她乌亮的长发:“乖。”

舒凫:“……”

突如其来的骚,闪了老子的腰。

江雪声的气质实在太过出挑,不仅是人群中最靓的崽,更是天上最闪亮的那颗星,整个人仿佛自带十级滤镜加美颜光环,只差把“神仙哥哥”四个字印在脸上。

姜家一家三口面面相觑,楚箫和姜宝珠妒火中烧,连头发上的茶叶都顾不得抹,四只眼珠熬得血红:“姜若水,你凭什么……”

江雪声:“凭她可爱,凭我喜欢。”

楚箫:“……”

姜宝珠:“……”

江雪声:“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看是没有了。”

舒凫飒然一笑,再次向堂上众家主施礼,清凌凌的嗓音在晨光中回荡,“诸位前辈在此,还请为我做个见证。姜家藏污纳垢,姜夫人、姜小姐对我心怀厌憎,伙同高平污蔑于我,证据确凿,不容置辩。姜宗主对此不闻不问,纵容妻女行凶,已不堪再为人父。”

“从今往后,我便只是童瑶之女,昙华真人之徒,与姜家再无一分干系。待齐三爷伏诛后,我便会启程前往九华宗。”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来日相逢,仍是道友同修。”

她展颜笑道,笑容中多了几分灵动鲜活的少女气息,仿佛是被亲情、被恩情、被人情束缚一生的姜若水也在微笑。

“至于姜家……他们这般做派,是否还配让诸位称一声‘道友’,就请诸位前辈好生权衡了。依我看呢,有些东西沾了就脏了,还是离远一些比较好,对不对?”

是啊。

那样愚蠢、卑劣、不值一哂的龌龊东西,为什么不离他们远一些呢?

只不过是一日光景,她做到了姜若水一生都想做,却最终也没能做到的事情。

在春日的大好阳光下,少女衣带当风,眼波明亮,回过头冲姜家人无所谓地一瞥,仿佛他们只是路边的一粒尘埃。

她用口型说道:

“再您妈的见,王八羔子。”

此去开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