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蓁蓁仍旧尽职尽责的演着戏,传出天子身体好转的那一日开始,她脸上的丧气一扫而去,整个人精神振奋,跑朝露殿更勤了,还时常出入太医院,询问楚凌渊的病情。
除夕前夕,蓁蓁想着要先回家,临走时却被楚凌渊派人拦住了,陈何接她到朝露殿,楚凌渊坐在寝殿里,正看着一份奏报。
帝王听见脚步声,招手让她过去,蓁蓁疑惑地上前,被他拉着一同坐在御座上,不由问道:“怎么了?你不想让我回去过年吗?”
楚凌渊一手揽着她,一手翻阅奏报,态度随意道:“朕与岳父大人商量过了,安全起见,你今年就留在宫里过年。”
“你说什么?”蓁蓁惊呼出声,楚凌渊安抚地拍拍她:“除夕夜宴,朕带你看一场大戏。”
蓁蓁脸红红的,她倒不是诧异楚凌渊的安排,而是他对父亲的称呼,岳父大人,亏他叫得出口……
除夕当日一早,长公主要出宫回一趟公主府,晚上夜宴再进宫,蓁蓁送她到枕霞宫门口,长公主看着她,嘱咐道:“你今日就留在陛下身边,一步也别离开。”
蓁蓁似懂非懂,但她一向很听楚凌渊的话,便说:“您放心吧,我这就去找陛下。”
长公主站在台阶上看了一眼天色,叹道:“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天朗气清,不错。”
蓁蓁目送着她离开,转身来到了朝露殿,自她进来就发现了不寻常,楚凌渊身边有个名为暗影的死士组织,但她只见过少数的几个人,可今日朝露殿里随处可见黑衣护卫,且个个严阵以待。
蓁蓁心里不免紧张起来,走进殿内,看见楚凌渊在听影八禀报,她才恢复了镇定。
他们说话的只字片语传到她耳朵里,蓁蓁将这一切串联起来,顿时震惊不已。她就说上次找楚凌渊告状,他怎的轻易就揭过,没处置章宏,原来他打的是将整个章氏连根拔起的主意。
“在想什么?”蓁蓁出神时,楚凌渊来到她身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蓁蓁迷茫开口:“今日的夜宴是一个局吗?”
她总是这般纯粹简单,心思摆在明面上,不用他刻意去猜,楚凌渊心情颇佳,耐心解释道:“是他们想置我于死地,我不过是在自保,你怪我牵连无辜吗?”
蓁蓁微微一愣,他怎么会这般想,她又不是什么活菩萨,难道看着别人伤害他不成?章氏在他无力自保时,曾给他下毒,那些世家你争我夺的追杀他和阮夫人,都是帮凶,本就死有余辜。
“哥哥,他们是否无辜不关我的事,只有你的性命安危与我相关,如今我的父母和弟弟留在家里很安全,我陪着你,今夜无论事成与否,我都愿意与你一起承担。”
蓁蓁认真看着他,坚定地握住楚凌渊的手。
楚凌渊眼神微颤,盯着她好一会儿,才狼狈地转过头,将少女按进怀中,声音又哑又沉:“好,有你陪着,哥哥甚是安心。”
*
夜宴开始,章太后去探过太皇太后的病,然后转道去了华章宫,这里曾是先帝的寝宫,如今废置不用,只留作大型饮宴之用。
天子病了有些时候,太医呈上来的脉案显示他仍旧气虚体乏,不能主持夜宴,于是章太后便顺理成章地代劳。
章太后在华章宫门口遇见了章宏,两人碰面,章宏交代了宫中的布置,小声问道:“姑母,不知我父亲何时能率大军赶到。”
章太后估摸着时间,道:“信已经送去,大军行进十分耗时,但左不过就这几日,一准能到。咱们先把皇宫和燕京城中控制住,就无需畏惧。”
章宏意气风发地道:“姑母放心,伯父已经带着皇城军包围皇宫了,等夜宴结束,杀了楚凌渊,伯父再率兵控制住京城的宗室和各大世家,就万事俱备了。”
章宏心中兴奋不已,若是他父亲能登基为帝,他这个唯一的儿子便是太子,将来他还要当皇帝,娶了叶蓁蓁。她家世不显,做不得皇后,封她做个贵妃也是莫大的恩宠了。
“宏儿,该进去了。”章太后出声提醒,打断了章宏的美梦,他脸上浮现一丝不耐,都被夜色遮掩了去,躬身扶着章太后走进大殿。
礼官喊:“太后驾到。”
大殿内跪了一片。
章太后进来之后,看见该来的人都到了,坐到上首,满意说道:“免礼,入座吧。”
今年天子和太皇太后都病了,本不该行饮宴之事,但碍于章氏的积威,世家和朝臣们还是来了,觥筹间都是一副笑脸,暗里却是提心吊胆的。
酒过三巡,章太后心中着急,招章宏到近前,低声问道:“去看看,你伯父那边怎么还没动静?”
章宏应声出去,却在走到大殿门口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一直退入殿内,众人终于发觉了他的不对劲,齐齐看向大殿门口。
“小侯爷这是喝醉了吗?”有人不解地开口。
章太后高声唤道:“宏儿,你在做什么?”
只见章宏连连后退,差点撞翻了大殿中央的铜制炭炉,最后一趔趄坐在地上。
“有,有好多兵……”
章太后皱眉,难道是章廷茂的人到了,可章宏不该是这个样子,正疑惑时,一声尖细又暗含内力的嗓音从殿外传来:“陛下驾到。”
楚凌渊来了?这不可能,他不是受了重伤无法下床吗?
章太后不信,但看见那身着玄色龙袍的人走进来,容不得她不信。
“你,你怎么?”太后脑中晕眩,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叶静怡坐在女眷的席位上,此刻甚至顾不得礼仪,直视君颜。从殿外走进来的,赫然就是楚凌渊,而她此生的宿敌叶蓁蓁,被帝王揽在怀中一同走进来,他们身后有上百名黑衣护卫,而黑衣护卫之后还有密密麻麻的黑甲士兵。
“你要做什么?”章太后彻底慌了,颤声质问着楚凌渊。
底下的众人更是慌乱,伏在地上行礼不敢抬头。
楚凌渊哂笑:“诸位无需惊慌,朕是来参加夜宴的。”
说得好听,可谁会信?天子带着一群护卫上万大军来此参加夜宴,这听起来更像个笑话。
没有人笑得出来,有些聪明的,由太后和章宏的表现窥见了几分真相,顿时恨极了章氏。定是他们蓄意谋反,被陛下觉察,带大军来清除叛乱。可怜他们被卷进其中,刀兵无眼,一个不慎便是身首异处啊。
楚凌渊拉着蓁蓁的手走到大殿上方的席位上,章太后被两个死士拽到一旁,无力地挣扎着:“放开我,楚凌渊,你竟敢如此对待哀家。”
帝王凤眸微微眯起,听着她无助的叫喊,就像在听佐酒的歌谣,陈何上前给他斟了一杯酒,他只在杯口嗅了嗅,说道:“好酒,不过诸位想必没有心情再喝了,可惜。”
楚凌渊将杯中的酒倾倒在案上,轻笑道:“太后莫急,朕敬你一杯酒。”
章太后被他眼中残酷狰狞的笑意吓得噤了声,而章宏被两个暗卫押着,裤子湿了一片,腿软的站不起来。
“陛下,长公主求见。”
“请皇姐进来。”
章太后听见女儿来了,脸上再次浮现希望:“荣歆,陛下疯了,快来救你的母后。”
让她颇为意外的是,长公主穿着一身飒爽的戎装,手持佩剑进入殿内,躬身禀报:“启禀陛下,皇城军于宫门处内斗,贺啸峰平叛有功,章廷茂已捆于殿外,陛下可要一见?”
楚凌渊语气温和:“长姐辛苦了,坐下歇息吧,剩下的事由影八接手。”
章太后难以置信:“荣歆,你竟然……”
长公主凄楚一笑:“母后和皇祖母言我夫君天生反骨,必须除之而后快,夫妻本为一体,你们可想过会有今日?”
章太后惊痛交加,忍不住向后仰到,暗卫任由她坐在地上,只用刀相挟。
殿内众人大气也不敢喘,唯有定国侯贺琮悄悄松了口气,听到贺啸峰平叛有功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押对了宝。
上次交出兵符后,他回去想了两日就明白了,对于眼前的天子,再使出以前那些世家威胁的手段已经毫无用处。因此他在贺啸峰出狱后,告诉他要一心护卫天子,绝不可以与章廷茂为伍,必要时甚至要针锋相对,来让天子放心。
经历此事,定国侯更是下了决心,回去就将家主之位让出去,与贺氏一族彻底脱离关系,才能在即将到来的动乱中保全自己。
定国侯安全了,其余的人依旧觉得刀悬在头顶,特别是与章氏有来往的世家和朝臣,他们屏息听着,暗卫和黑甲士兵手握刀兵在殿内走动,终于有人受不了这般折磨,叫嚷着起身逃向门口。
噗嗤,只听一声刀子入肉的声音,那人瞬间倒在地上,血染红了地面,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跑出来,地上的血和尸体铺满了一片。
蓁蓁禁不住抽气,下一刻她就被楚凌渊拉到怀里,帝王一手捂她眼睛,一手将她圈在身前,那是庇护的姿态。
暗卫和黑甲士兵出手利落,殿内连惨叫声都很少听到,叶静怡跪伏在地上,身体麻木,连颤抖都没有,她看向身边的堂妹叶静媛,语带怂恿:“妹妹,这般不是办法,万一他们滥杀无辜该如何是好?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叶静媛惊恐道:“可,可是,那些人都被杀了。”
叶静怡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道:“不走遍不走吧,我是为你好,那你在这跪着,我找个地方躲避。”
她这样说,叶静媛也慌了,急忙应承:“走,我跟姐姐一起。”
两人拉着手想趁乱躲出去,面前冷光一闪,叶静怡毫不犹豫地拉着叶静媛挡在自己身前,看着她被长刀穿胸而过。
“姐姐,你……好狠心。”叶静媛不甘地闭上眼睛倒在地上,叶静怡看也不看她,想趁机冲出去,却被一把刀横在脖颈上。
她尖叫一声,被迫转身跪在地上,目光穿过眼前纷乱的景象,看见被帝王护在怀里的叶蓁蓁。
她那么高贵,洁净的不染尘埃,而自己一身血污,还沾上了亲人的鲜血。
“叶蓁蓁,我恨你,你不过是命好,我能杀你一次,一定能杀你第二次。”她知道自己要死了,索性说个痛快。
“你配不上沈皓安,你就与这恶鬼转世的暴君生生世世在一起吧,他本性残忍,能对你好几时?你将来一定会比我今日更惨。”
蓁蓁听见叶静怡满口恶毒的诅咒,身体不禁颤了颤,楚凌渊阴冷开口:“押下去,备一副结实的棺木,将她封在里面。”
他想起小姑娘中了媚药时对他说过的话,被封在棺材里,活活等死,他要让叶静怡也尝一尝那样的滋味。
大殿内清理的差不多了,能不顾一切逃跑的多是与章氏关系匪浅的世家和朝臣,或是像叶静怡一样参与谋逆的人。
至于真正的青白无辜之人,他们心里并不相信帝王要赶尽杀绝,于是都好好的跪着没有起身,如今保得一命,纷纷后怕起来,幸而没有一时糊涂站错了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