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定了定神,虽然站在不远处回禀的影八不曾抬头,但她依旧害羞,俏脸微微一红,挣扎着收回手,装作若无其事的轻咳一声,继续给楚凌渊按揉两侧额头。
楚凌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并不揭穿,只是这一看就入了神,久到影八出声提醒:“陛下?”
楚凌渊眼光瞥向他,发出一声不耐地轻哼,示意他继续说,影八罕见地为难了一下,才低声说道:“章宏这几日一直在打听承恩侯府和明熙县主的消息……”
楚凌渊脸上慵懒肆意的笑忽地不见了,他敛去多余的情绪,问道:“他在打听什么?”
影八微微紧张,但依旧照实说道:“他在打听县主可有许配人家。”
蓁蓁手下的动作一顿,慌乱地抬头望向影八,然而腿上躺着的人比她的反应要失控许多,只见帝王眼中涌现一丝血色,嘴角勾起阴冷的弧度,倏然起身阴恻恻问道:“你再说一次。”
影八来时就知道这一趟讨不到好,习惯性地跪下重复道:“章宏在打探县主是否定亲的消息,依属下所见,他很快让家中长辈上门提亲,或是请太后赐婚。”
蓁蓁看见背对着她的人脊背紧绷,似乎下一刻就要压抑不住,一掌拍向面前跪着的黑衣男子。楚凌渊平日不喜迁怒,但今日听说的消息让他失了理智,整个人犹如暴躁发狂的凶兽,要将目光所见全部毁灭。
蓁蓁忍不住轻轻颤抖,但她没有怕的躲到一旁,而是伸出颤抖不已的手臂,从后方环住帝王的脖子,跪在软榻上,轻柔地将他圈进怀里。
楚凌渊浑身一震,少女的一个举动,就让他从濒临爆发的怒意里挣脱出来,他闭了闭眼,感受耳边轻柔的呼吸,因震怒而急促的呼吸声慢慢变得轻缓。直至完全恢复如常,他才抓着少女的手轻轻拍抚,只是声音仍有些发紧:“吓着你了?我没生气。”
蓁蓁明知他说的是假话,此刻也只能小声附和:“那就好,我来之前见过闻大夫,他说陛下不止要按时服药,还不能动怒。”
楚凌渊听她的声音还有些发抖,面色缓和道:“嗯,都听你的。”
他安抚完少女,终于想起影八还跪着,于是说道:“你起来,继续派人盯着章宏。”
影八本来觉得帝王的雷霆之怒一定会落到自己头上,谁知殿内还有个专门克制他的人存在,化解了帝王的大半怒火,让他连说话的声音都放轻了。
“属下遵命。”影八离开的脚步分毫不乱,却明显比以往加快许多。
蓁蓁没有挪开自己的手,反而搭在帝王肩上,颇为熟练的按了起来。
楚凌渊微微偏头,带着笑意问道:“你何时学会这些?”
他十二岁来到叶家,与她朝夕相处那么久,从不知她还会给人按摩解乏。
蓁蓁面色淡然,耳朵却微微一红,道:“我闲来无事,学着好玩。”
她绝不会承认,曾有一日看见她爹满身疲惫,而她娘就是这般给她爹揉肩膀的,后来她费了不少心思暗中偷师,又时常给她娘按揉,就是为了能像这样帮他解解乏。
看见帝王舒缓的神情,蓁蓁心中的得意藏不住,嘴角微微上翘,许是靠着她实在太舒服了,没多久楚凌渊再次入睡,这次比先前要睡得沉一些,蓁蓁觉得膝盖酸了,搂着他倒在榻上,他依旧没有醒。
“哎,你好重啊。”少女轻声叹息,却舍不得抽回手,仍然垫在他后颈下。
她侧身躺着,目光柔和地看着他的脸,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年幼时与叶芊芊玩过的过家家游戏。楚凌渊要比她大五六岁,她在他面前永远像个孩子,受他的照顾,而他很少这般卸下防备,纯粹的依赖她。
蓁蓁心中柔软一片,小手在楚凌渊胸前轻轻拍哄,嘴里不禁哼唱道:“小宝宝,快睡觉……”
蓁蓁唱到一半,闭上眼睛,嘴里发出细碎的笑声,等她笑过了再睁眼时,却震惊地发现楚凌渊不知何时醒了,黑眸深邃地凝住她。
她收敛笑意,反应飞快就要逃下软榻,奈何她的衣角还被楚凌渊压着,帝王不费丝毫力气就将少女扯回怀里,轻咬着她的耳朵,声音撩人:“朕要叫你知道,谁才是小宝宝。”
“宝宝”两个字似落在少女心上,引得她心中酥软一片,蓁蓁俏脸红透,双眸中泛起水汽,楚凌渊似找到克敌制胜的诀窍,又在她耳边唤了一声:“宝宝?”
蓁蓁捂起耳朵,滚到软榻的另一侧,顾不上没穿鞋,跑到御案底下躲起来。
楚凌渊好整以暇望着她,从容起身,捡起地上的鞋子向少女走去,待到了近前,发现少女又往里藏了一些,便轻笑开口:“原来你喜欢这个?朕明白了。”
明白什么?蓁蓁捂着发烫的耳朵,内心不住反驳:我没有喜欢,绝对没有!
“出来,不然罚你……”
蓁蓁见他态度温和,并不怎么害怕,谁知楚凌渊目光幽深看着她,接着说道:“今夜留下来。”
蓁蓁心慌意乱地从案下爬出来,楚凌渊伸出双臂抱着她坐在御座上,屈膝半跪在地上给她穿上鞋子,口中轻嗤:“再敢乱跑,就用一根锁链将你拴在朕身上。”
蓁蓁忍气吞声,就怕他说的是认真的,她抬眸看见案上放凉的药,手指轻敲两下案台,小声说道:“药还没喝呢!”
楚凌渊与她对视片刻,在少女执拗认真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拿起药碗一口气喝干净,然后将碗底对着她,皱眉说道:“你可满意?”
蓁蓁惊讶了一瞬,想着放凉的药应该也有些效果,偷偷看了一眼面色沉凝的帝王,乖巧点头。
深夜,她顶着楚凌渊不辨喜怒的眼神走出朝露殿,回去的路走了一半,她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顿时停住脚步不知所措:“呀,我忘了与陛下说……”
喜胜急忙转身,夜风呼啸下他没听见蓁蓁说了什么,担忧地问:“县主怎么了?是不是踩到东西了?”
蓁蓁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没,咱们继续走吧。”
她来朝露殿之前想要把太后赏花宴的事告诉楚凌渊,谁知他对章宏的消息反应极大,她一时害怕就更不敢提赏花宴了,后来两人笑闹起来,她就把这事给忘了。
不提也没关系吧,有长公主在她身边,纵然章宏去了赏花宴,应当也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蓁蓁压下此事,回到枕霞宫。
后来几日她时常扮作宫女去朝露殿盯着楚凌渊服药,偶尔也给他按揉肩膀解乏,只是一直没机会提赏花宴的事,如此拖延就到了赏花宴当日。
凤禧宫里热闹非常,蓁蓁随长公主来赴宴,一路上见的贵女几乎都是身份不俗,素有贤名的,看来章太后对自己的侄儿颇为上心,在娶妻一事上半分都不想委屈他。
眼下太后还未到,贵女们聚在园子里,相熟的人坐在一处闲谈,蓁蓁跟着长公主一道来的,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受了她们的礼,才与长公主坐到最前方的坐席。
“为着一个纨绔恶徒,竟也来了这么多人,这些世家越发让人看不起了。”长公主冷笑道。
她们身边没有别人,长公主不再掩饰厌恶,神情一片冰冷。
蓁蓁正要开口,两个女子相携走来,见到她们盈盈下拜:“给长公主殿下请安,见过明熙县主。”
蓁蓁微微一愣,面前的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叶静怡。她从前与贺依兰形影不离,贺依兰逃婚之后,她就很少在宴席上出现,而今日她带在身边的是她的堂妹叶静媛,蓁蓁刚入京去叶氏拜见时曾与这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叶静怡还是像从前一样外表落落大方,谨守礼仪,叶静媛却忍不住眼神乱瞟,看见蓁蓁坐在长公主身侧,不屑地打量她。
长公主知道她与蓁蓁的过节,态度不冷不热道:“免礼,去一旁坐吧。”
叶静怡温婉一笑,低眉敛目应了一声,带着叶静媛走远,蓁蓁蹙眉看着她的背影,背上不知不觉窜起一丝凉意。
从前她就知道叶静怡是个稳得住的人,她来到燕京后,曾刺激地叶静怡对她出手,但在那之后这人便彻底收敛,仿佛从来不曾与她交恶一般。只是这平和的表象下是否暗藏汹涌,就不得而知了……
“太后驾到。”
章太后的到来打乱了蓁蓁的思绪,更令她心惊的是,章太后身边还跟了个人,章宏放肆的目光在她脸上梭巡,半边嘴角勾起,对她挑了挑眉。
“姑母慢些走。”章宏扶着太后,看见蓁蓁身边端坐的长公主,皮笑肉不笑说道:“表姐也在啊?”
长公主勾唇冷笑,暗中握住蓁蓁的手,说道:“怎么?我身为皇室公主,不在宫中应该在哪?”
章宏脸色微微一变,说道:“表姐去齐氏可比回宫还要勤些,弟弟不知道,才有此一问罢了。”
长公主眸中泛着冷光,喝道:“放肆,你在与谁说话?”
荣歆长公主不参与朝政,但她真的怒起来,章宏也是怕的,他躲到太后身侧,苦笑道:“姑母,是我说错了,谁知表姐气性这么大。”他缓缓说道:“既如此,我在这里给表姐……啊不,是给长公主殿下赔个不是,你看可好?”
章太后不想两人闹起来,打圆场道:“行了,都是一家人,别闹的生分了,都坐吧。”
长公主还要再说,面前却被递上一盏茶,蓁蓁温声说道:“殿下喝口茶,清清火气。”
长公主接过茶轻抿了一口,听见小姑娘在她耳旁悄声说道:“殿下不气,我会记得与陛下告状的,他可算不得您的家人。”
听她如此说,长公主胸中堵的一口气可算畅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