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上琴音袅袅,婢女正在一旁煮茶,茶香清新微苦,雾气缭绕下,蓁蓁听着长公主弹琴,心思不知不觉便飘远了。
琴声停了,长公主看向兀自出神的少女,露出一丝浅笑,问道:“我这首曲子你可听出什么?”
蓁蓁渐渐远离的神思被拉回来,她一副懵然不知的样子,呆呆地看着长公主:“殿下,您说什么?”
长公主笑着起身,坐到她对面,招手让婢女斟茶,小巧瓷白的茶杯放在两人面前,里面的茶汤微黄,在杯中轻晃。长公主执起茶杯,闻了闻香气,说道:“你尝尝,这是皇庄里产的茶叶,滋味格外不同。”
蓁蓁心不在焉地品了一口,只觉得满嘴的苦涩,至于长公主说的别样滋味,她一点也没喝出来。
长公主见她一脸为难,摇头叹息道:“再好的茶似你这般都要浪费了,说说吧,你与陛下是闹了什么别扭,两个人都怪怪的。”
蓁蓁没想到她全看出来了,一瞬间神情有些委屈,犹豫片刻说道:“我也不知陛下怎么了,他回宫之前分明好好的,谁知今日见面,却生了我的气。”
长公主挥退的伺候的婢女,阁楼上只剩下她们两人,她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说道:“那就是他回宫后又遇上了什么事,不过以陛下的性情,他若不想说,你是问不出来的。”
蓁蓁一时觉得头疼,可能是方才喝下的那杯烈酒开始起作用了,她蔫蔫的趴在案上,无力说道:“那我该怎么办?我都不知他因何而恼。”
长公主温婉一笑,道:“我虽不知陛下为何生你的气,但有一点,我却是明白的。陛下的性子像极了阮夫人,遇事太过偏激,爱给自己设障,他或许并不是真的恼了你,只是一时想不清楚该如何待你。”
蓁蓁不安地点了点头,但楚凌渊的情绪,她依旧捉摸不透,长公主不得不再次点醒她:“不管是有什么因由,总是避而不见也解决不了问题,不如见了面敞开说。”
蓁蓁苦恼道:“我今日提了,陛下似乎不想见我,我怕进宫也见不到他。”
“这有什么难的,明着见不到咱们就来暗的。”长公主将杯中的茶续满,说道:“过几日我进宫去向太皇太后请安,你就扮作我的婢女,我让人把你送到朝露殿,剩下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蓁蓁眼眸亮起,道:“那我在此谢过殿下。”
长公主笑道:“谢倒不用,你把他哄住了,少来折腾我们母子,我就感激不尽了。”
*
蓁蓁与长公主约定好,长公主进宫请安的这一日特地来承恩侯府接上她,她在马车里装扮了一番,南笙弄来一套婢女的衣裳给她换。
下车后她就混在婢女之中,低头跟着长公主,没人注意到她。
“我打听过了,今日陈何当值,让他放你进去,应是不难,我让人一路带着你过去,免得你被盘问。”长公主边走边嘱咐道。
蓁蓁看了看身上的婢女装扮,微微有些紧张:“我这样,陛下会不会更生气了。”
蓁蓁坚持了一路,到了这里反倒犹豫,长公主握住她的手,鼓励道:“别怕,你得让陛下知道,你也是在意他的。”
蓁蓁心里涌起一股力量,点头说道:“我懂了,多谢殿下。”
长公主让內宫监的一个小太监带她到朝露殿,蓁蓁运气不错,正遇上了在门口交代差事的喜胜,她轻咳一声,引来喜胜的注意,又悄悄地对他招了招手。
喜胜一眼就认出她来,连忙放下手头的事,低头小跑过来,“县主,您怎么这副打扮?”
蓁蓁看看四周,小声说道:“我想见陛下,但不能被他知道,你能不能带我去见陈公公?”
若是让喜胜冒着风险带她去见楚凌渊,这是在为难他,但若只是见陈何,可就容易多了,喜胜二话没说就答应了,道:“县主跟奴才来,陈公公今日当值,就在正殿外守着呢。”
蓁蓁跟着喜胜进去,一路上没遭到任何盘问,她见到陈何,对方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就喜笑颜开地走过来。
“县主这是?”陈何笑眯眯问道。
蓁蓁不好意思低下头,说道:“陛下在里面吗?”
“在,在的。”陈何表面上不显,心里却笑开了花,这些日子帝王脾气阴晴不定,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可吃尽了苦头。本以为那日楚凌渊在公主府见过明熙县主,心情必定好转,谁知这几日他更是变本加厉,折腾的朝露殿的宫人苦不堪言。
蓁蓁悄声对陈何说了一句话,陈何考虑片刻,便说道:“县主跟老奴过来吧,近日政务繁忙,陛下连续几夜睡不安稳,加上陈年的旧伤不好痊愈,此刻正在殿内休息。”
陈何带她走的是侧边的小门,楚凌渊小憩时不许宫人留在殿内,是以蓁蓁进去时,殿内空无一人,她轻手轻脚来到那张御案边上,上面成堆的折子,有的已经批复了,有的却只是翻开就丢在一旁。
蓁蓁捡起其中一封奏折,上面的内容是请立皇后,充盈后宫,上面用朱笔画了一个叉,笔锋带着狠意,不难看出下笔的人心气不顺。
蓁蓁将那封奏折放好,踮起脚步来到距离御案不远的软榻,楚凌渊侧身躺着,薄绒毯子掉在地上。他一双锋锐冷峻的眉微微皱起,陷入沉眠,一只手却仍握紧佩剑的剑柄,仿佛时刻面临危险,不得放松。
蓁蓁走到软榻边上,被长几上的一张信笺吸引了目光,拿起来一瞧,上面记录着她每日的饮食日常,去往行踪,详细到事无巨细。
她神情复杂,以前看见这些会觉得害怕,如今却像是习以为常,甚至还有一丝被人挂念在心间的暖意。
楚凌渊睡得很沉,但他常年习武,所以侧门打开那一瞬他就醒了,帝王未曾睁开眼,以为又是陈何,却不想闻到了熟悉的香气,他心尖一颤,指尖微微一动,又很快归于平静。
她来做什么?还是陈何多事,特意把她接进宫来?
楚凌渊控制着呼吸,又分神听着她的脚步,发现她停在御案前翻看奏折,想起那些关于立后的折子,若是被她看见……
帝王心神微晃,恼恨起了那些上奏的大臣,她又走动起来,离他越来越近,殿内寂静一片,楚凌渊看不见,但听着她的脚步声,早已心乱如麻。
她又停下了,她在翻动信笺,楚凌渊心若悬空,那张信笺上记了什么,他最是清楚不过。明知她抵触这些,他还是忍不住一次次让暗影记下她的日常和行踪,这些日子,他逼迫自己不见她,思念却像野草一般疯长,只能靠这些记录才不至于让自己彻底疯魔。
她看完了,也许下一刻便会花容失色地逃离这里,楚凌渊自虐一般等着,未曾想那道轻柔的呼吸越靠越近。
她在做什么?帝王从未这般忐忑煎熬过。
蓁蓁捡起地上的薄绒毯子轻轻盖在楚凌渊身上,而后靠坐在榻边,以手托腮凝视榻上的人。
他脸上泛着一丝苍白,陈何说他睡得不好,旧伤反复,想必不是虚言,蓁蓁看了他一会儿,便有些恼。这人明知自己身上有伤,还总这么折腾,虽然他内功深厚,性命无碍,但终归还是会疼的,他却总是不在乎。
蓁蓁气鼓鼓地凑近,纤细白嫩的手指带着愤怒戳上帝王的侧脸,却在触碰时放轻力道,轻轻点了一下。
他脸庞消瘦,触之微凉。蓁蓁不禁有些心疼,收回手叹了声气,又过了一会儿,楚凌渊依旧没有醒,蓁蓁盯着他紧抿的薄唇,眼神开始发飘。
楚凌渊每次吻她的情景不受控制的浮现在她脑海里,他的吻就如他的人一样,危险莫测,却带着致命的吸引。
蓁蓁艰难地移开目光,片刻后又抵不住自己心中的向往看向楚凌渊的脸,她屏住呼吸,脸上泛红,慢慢靠近,最后顺从自己的心意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
楚凌渊睫毛颤动,错愕地睁开眼,眼中有一瞬的茫然。
她没有走,她吻了他。
楚凌渊眼神发暗,在她的唇退离之前,抬手压低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蓁蓁惊慌的声音尽数被吞没,她觉得呼吸苦难,头脑发蒙时,楚凌渊才放开她,帝王的呼吸略显急促,一双沉黑的眸牢牢锁住她,声音中有一丝挣扎:“你在做什么?”
蓁蓁本来害羞,但她想起自己今日其实是来“兴师问罪”,问他为什么不理自己的,于是瞬间理直气壮道:“偷亲你呀,不行吗?”
楚凌渊黑眸震颤,捏住她的下巴,低沉开口:“别再来撩拨朕,否则……”
他沉默着搂紧她,眼神幽暗,想着她会害怕,然后主动逃离。
蓁蓁倔强地与他对视,在楚凌渊的盯视下,不服输地再次贴上他的唇,而后气呼呼说道:“否则如何?”
楚凌渊敛下目光,揽着她的手因克制而微微颤抖,他轻声低喃:“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蓁蓁一头雾水,不解地问:“什么?”
楚凌渊再次睁眼,目光中带着几分狠绝,他将少女箍在怀里,神色偏执,抚着她的眉眼说道:“朕给过你机会了,是你不肯走。”
她给过的温暖,哪怕是装出来的,他也不想失去,就此放手。